陸夫人接口道:“我們也知道,你們秦家就憶兒這麼一個兒子,自是希望他能早日爲秦家開枝散葉。所以提出這樣的要求,爲免讓你們爲難。不過,秦夫人也是女子,最知道女子生孩子,那是不亞於在鬼門關上走一遭,極爲危險。公主就凌兒一個孩子,我們陸家,也只剩了凌兒這一點血脈,萬不肯讓她骨骼尚未長成就生孩子,如果有個三長兩短,不啻於要了公主和我們兩個老傢伙的性命。這事呢,我們也不強求,只是跟將軍和夫人商議。如果將軍和夫人急着抱孫子,可以叫別的女人給生,我們是不會有異議的。”
“啊?”這話說得大家都一愣。原來江凌可是放了話,不讓秦憶納妾的。這會兒陸夫人說可以叫別的女人給秦家生孩子,是個什麼意思?
陸夫人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茶,笑眯眯地接着道:“咱們大唐,女子離異再嫁,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我們凌兒嫁妝豐厚,人又漂亮、能幹、懂事,還是個縣主,身後還有公主和我們兩個老傢伙撐腰,就是再嫁也照樣有人搶着要。”
這話一出,秦從毅和秦夫人都黑了臉。
威脅,赤luo裸的威脅以蘭陵公主和陸文遠夫婦的地位,哪個敢輕易讓江凌下堂?就算他們不追究秦家,願意讓江凌和離,可秦憶那小子怎麼可能同意讓江凌離開自己?如果逼得緊了,不光別想抱孫子,估計兒子都要去當和尚了
不過,這話雖是威脅,卻也是大實話。女子再嫁雖然允許,可也是招人閒話的。人家寧可讓江凌和離再嫁,也不願意讓她冒性命危險生孩子。性命與婚姻,孰輕孰重,一目瞭然。自己如果有女兒,不用想也會這樣做。設身處地的這麼一想,秦從毅夫婦心裡的火氣又發作不起來。
秦憶卻臉色大變。說什麼都可以,就別提離異再嫁之類的話,那簡直就是他的死穴。他身體一動,就要上前表明心跡。
坐在他身邊的陸文遠卻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伸出一隻手,攔在了他的面前,將臉一板,對着陸夫人喝道:“喛,老婆子怎麼說話的?兩個孩子好好的,這才成親,說什麼離異不離異的話?秦將軍和秦夫人可是在凌兒最艱難的時候幫過她,當時就算凌兒的身份見不得天日,也毫不嫌棄地護着她,承認這門親事。秦憶這孩子更是耽誤到現在才成親。在別人家,二十歲的年紀,孩子都滿地跑了。要不是等凌兒,他何需到等到這時?秦家對凌兒,那是情深意重,對公主和我們陸家都有恩。”
這話說得秦從毅夫婦的臉色好看了許多。陸大人不愧曾任帝師,說出來的話就是讓人舒服。秦家,對江凌不薄,大家也應該體諒體諒他們秦家吧?
“不過啊,秦將軍、秦夫人。”陸文遠話風一轉,“就算知道這要求過份,也請你們體諒體諒我們。公主和我們兩個老傢伙,這輩子過得都不平順,實在經不起任何風浪了。凌兒失而復得,那是我們的心尖子,容不得半點閃失。老婆子的話雖糙,理卻是這個理。如果你們實在爲難,那就讓憶兒跟凌兒和離便是。我們絕不會爲了這事責怪你們半分。”
要不是場合不對,江凌差點要笑出來。陸文遠這老狐狸,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的活兒估計以前沒少幹,那叫一個跌宕起伏,讓人歡喜讓人憂。
不過,這事吧,確實也挺對不住秦家的。秦家就秦憶這一根獨苗,秦從毅夫婦的心情,她太理解了。這事要不是危及到自己的性命,她也好,蘭陵公主和陸家夫婦也好,絕不會這麼不通人情。唉,誰叫秦憶比她大五、六歲呢?
秦從毅對陸文遠最是敬重。在戰場上立功的人不少,但能像他這樣,以草根的身份,當官當到這份上的,少之又少。他能有今天,那全是因爲有陸文遠在背後支持的緣故。再說,今天這事,由不得他不答應,倒不如把話說得漂亮一些,賣給蘭陵公主和陸家幾分人情。
所以他當即站起來,對蘭陵公主和陸文遠各施了一禮:“公主和陸大人、陸夫人如此說,真是愧煞下官了。且不說陸大人這麼多年對下官的栽培,只說我們夫妻將凌兒這孩子,也看得跟親生女兒一般,心情跟諸位一樣。怎可能爲了自己急於抱孫子的心情就不顧凌兒的性命安危呢?再說,原來凌兒跟憶兒說過一兩年再要孩子,是憶兒自己擔心凌兒,主動提出三年後再要,我們夫妻也是同意了的,怎麼這話說着說着就到了和離的份上?說句不好聽的話,就算是我們夫妻抱孫心切,逼着憶兒休妻再娶,或是爲了子嗣不遵守諾言逼他納妾、收通房,他也是絕對不肯的。他將凌兒看得比他的性命還重要,豈會如此做?公主和陸大人、陸夫人多慮了。”
“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陸夫人笑了起來。她跟陸文遠年紀大了,沒啥顧忌,頗有些以老賣老,凡事不喜歡轉彎抹角。本來那話可以不必說得那麼強硬,給秦家多說些好話,多給他們留些顏面,也是可以的。但她不耐煩做那水磨功夫。萬一秦從毅夫婦今天話說得含糊,然後回去勸江凌,逼着她答應早點生孩子。她做小輩的,不答應自然不好。這不是叫她夾在中間難做人嗎?再說,別人都說江凌受了秦家的恩惠,可要跟秦家受陸家的恩惠比起來,算得了什麼?
這話說開了,大家都敘了些別後離情。蘭陵公主又問了江濤一些情況,說要介紹他到長安的官學裡去,直到李青荷說陸文遠要親自教導,待大上幾歲再另作打算,這才作罷。
江凌陪着蘭陵公主逛了一圈園子,順帶把陸家和秦家的園子也逛了個遍,又幫她在江家園子裡選定了一個院子住下,秦夫人也當即表示要將家搬到這新塘來。
看看天色不早,陸文遠夫婦和李青荷、江濤便分別上車,去了秦家。今天晚上,是要給秦憶與江凌補辦婚宴的,他們自然不能缺席。
當天晚上,秦府那叫一個熱鬧,下帖子的、沒下帖子的,全都來了。蘭陵公主嫁女、陸文遠嫁孫女、秦都督娶兒媳、秦少將軍成親,這麼鬨動的一件事,零陵城裡誰不想巴着來喝一杯喜酒?能喝上一杯喜酒,那叫做有面子。
幸虧從兗州出發時蘭陵公主就叫人給秦府帶了一封信,把補請喜宴的想法給他們說了,秦夫人這段時間就忙乎這個事,早已把事情都安排妥當了,倒也不慌亂。指揮下人上酒上菜招呼客人,都有主動請纓的夫人管着,安排得井井有條。爲了熱鬧,也爲了一會兒宣旨時的風光,男人席面跟女人席面只隔着一條五、六米寬的小河,只用帷布將女人這邊臨河處遮擋起來。
這喜宴沒有拜堂成親這一環節,秦從毅便特別設了一個開場白。待酒菜上了桌,女客這邊請蘭陵公主跟秦夫人舉杯說了一番話,男客那處則是陸文遠跟他說了一番話。這話剛說完,就有下人急跑進來,大呼:“將軍,聖旨到。”
“聖旨?”大家聽得這兩個字,俱都震驚。零陵這地方,除了秦從毅、趙刺史幾位有些頭面的人接過聖旨,其他人哪裡有機會見過宣封?本來一個個都驚疑未定,但有那老成持重的人勸慰,說蘭陵公主是朝庭公主,這聖旨到來,應該會是好事,大家這才安定下來。女客這邊圍着帷布接旨甚是不敬,秦夫人趕緊指揮下人將帷布折了。
陸文遠、秦從毅和趙刺史都迎了出去,不一會兒,接了兩個昂頭挺胸的公公進來。秦夫人早已讓下人將香案准備好了。
一個白面無鬚微胖的公公將嚴厲的目光向寂靜的場裡掃了一眼,尖起嗓子大聲叫道:“陸江凌接旨。”
江凌早已有了心理準備,倒也不慌,走到香案面前跪下:“民婦陸江凌領旨。”後面的人嘩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奉天呈運,皇帝詔曰:今有蘭陵公主之女陸氏江凌……”
只聽到前面這一句,江凌的眼睛就浮上了淚水。果然不虧是泱泱大唐,行事就是大氣。她這私生女的身份,要換作別的朝代,只怕要被人追殺以遮蓋皇室醜聞。她以爲就算這唐朝行事開放寬明,也要遮一遮,把她說成蘭陵公主的義女。卻不想就這麼直直宣佈了她是蘭陵公主的女兒。這其中,自然是蘭陵公主不在乎自己的名聲,極力爭取的結果,可這又何嘗不是這朝代開明,李治寬厚仁慈的緣故?
那位公公咬文嚼字的唸了一大通,意思江凌倒是聽明白了,大意是她在夏初岳陽遭災時,以女子身份奔走賑災,並提出了雙季稻的說法,如今豐收在望,活人無數,功德無量;雙季稻一說更是造福萬民,澤披後代,故賜封她爲明陽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