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不是陸文遠顧着國喪,不許陸夫人在此期間籌備成親的事?即便是這樣,那便遲上一個月再籌備好了,能有什麼大不了的?陸夫人一向賢良,通情達理,不至於爲了這事跟陸文遠吵架哭鬧吧?
“備車。”李青荷向張嬸吩咐道。
“是。”
李青荷又轉向江凌:“趕緊換衣服。”
知道不是老人生病,江凌便放心了許多,回房去換下自己穿着下地的粗布衣裙,跟李青荷匆匆上了車。
到了陸府,進了萱瑞堂,陸文遠早已去了外書房,只留下陸夫人倚在自己的牀上發呆。見李青荷和江凌進來,她狠狠地瞪了春婆婆一眼:“誰讓你多事的?”
春婆婆跟了陸夫人一輩子,除了當初陸文遠娶妾害死了大公子,還從沒見過兩口子這麼吵的。所以此時見陸夫人精神還好,放下心來,正要開口解釋,江凌便幫她解圍道:“春婆婆也是擔心您。祖母,您跟祖父怎麼了?”
一說起陸文遠,陸夫人便又氣了起來,拍着牀板道:“那個迂腐的死老頭子,說你成親的日子,必須得三年後”
“什麼?”這話說得一屋子的人都愣住了。
“三年後,我跟他,都不知還在不在人世喲。”陸夫人又抹開了眼淚,“我還想看到我的曾外孫子出世呢。”
“祖母……”江凌都不知如何勸解陸夫人好了。心情複雜地正要上前,卻看到李青荷渾身無力地癱倒在牀沿上,大驚:“娘,娘,您怎麼了?”
“青荷,怎麼了?你彆着急,我會讓那死老頭子改變主意的。”陸夫人見李青荷這樣,以爲她跟自己一樣也是氣的,趕緊收了淚勸慰。
“我沒事,我沒事。”李青荷嘴裡說着沒事,但臉色蒼白,身體一個勁兒地顫抖,握着牀帷的手使得整個牀幔都跟着抖動起來。
“娘,您這是怎麼了?”江凌是個通透之人,電光火石之間,就已明白陸文遠爲何要她三年後才成親,李青荷又爲何會這樣了。
如果她的猜測正確的話,去世的李世民,那應該是她的外祖父,她的親親外公。外祖父去世,她必須得守孝三年。所以,陸文遠反對她現在成親。而李青荷,從陸文遠這反對中,明白陸文遠是清楚她這身世的。聯想到那位“陸公子”的姓氏,再聯想到陸家認她作孫女的事,現在終於明白這陸家夫婦,就是她陸江凌的親祖父、親祖母
“夫……夫人”李青荷卻避開江凌想去扶她的手,一轉身滑落到地上,跪在了牀前,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夫人……”
看着情緒激動,泣不成聲的李青荷,陸夫人反倒不哭了。她向春婆婆擺了擺手:“扶姑娘出去。”
春婆婆看不明白這一家子倒底怎麼了。聽得吩咐,向江凌走來。
江凌知道她們都不欲她知道真相。因爲她有一個見不得光的身份,這身份就算知道,也是徒增傷悲,毫無益處。她也不想讓老人傷心之後,再擔心於她。所以一聲不吭,乖乖地跟着春婆婆走了出去。走到門口,還幫着關上了門,又吩咐伺立在外間的冬梅她們:“老夫人和夫人有話說,你們都出去吧。”
“是。”
江凌站在外間的門口,耳朵聽着裡屋的談話。
“孩子,別哭了。你這十幾年的艱難,我們都知道了。多虧你啊,要不是你,我們陸家這點血脈,怕是留不下來啦。”
聽得陸夫人的話,李青荷的哭聲漸漸弱了下去,好半天,她才道:“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那時秦家人剛到零陵,請你我去赴宴。那一次,我第一次見到凌兒。你不知道,她那時眉毛還沒修,整個人英氣十足,像足了我那兒子啊。當時我就被驚了一下,回來就病倒了。老爺知道後,細細打聽了你們的情形,知道這孩子是你從京城帶回來的,而且巧的是,正是出事的那一年回到零陵的,就存了心。又派人去京城和兗州多番打聽,終於知道了這孩子就是我們陸家的血脈。後來,就有了認親的事。”
說到這裡,屋裡一片寂靜。
許多話,不能說出口——便是說出口,也沒有用。
江凌長嘆一口氣,走出了門外。
門外陽光明媚,沐浴在陽光下的紅豔豔的凌霄花,爬滿了院子外面的架子。江凌走過去,摘了一朵下來,放在鼻子前聞了一聞,一股清香之氣撲鼻而來。
這花,又叫“拿不走”,因爲只要把它的花朵採下,沒有走多遠,漏斗狀的花朵就從花柄上脫落下來。
江凌在花架下站了一會兒,就看到花朵從手上的花蒂處脫離開來,掉落到了地上,不由笑了一下。
這攀援的凌霄花,在現代舒婷的《致橡樹》裡,被批評爲“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可就這樣根基淺、無力支撐自己、只能借勢攀爬的凌霄花,也有自己的骨氣。它豔麗的花朵,只爲自己開放,任何人,無論他是什麼身份地位,都拿它不走
所以,她江凌,只爲自己活着,只願與愛自己的親人與愛人在一起,只在乎那些愛她的人。
三年後,秦憶就二十三歲了。三年不成親,甚至不訂親,秦家夫婦會如何想?又會給多少女子產生綺想?秦憶得解決多少麻煩?他會承受多少壓力?如果他聽到祖父的決定,他會是怎樣的心情?
而陸家,又拿什麼樣的理由來讓秦家等她三年?
還有祖父、祖母,他們可能看得到她成親的那一天?可能看得到自己的曾外孫?可能讓她用自己孩子的天真歡笑來彌補他們十幾年的孤單寂寞?如果不能,他們與她,那又是何等的不甘與遺憾?
爲了那不相干的人,她爲什麼要耽誤自己的幸福?那位千古一帝,既讓她飄零在民間,她沒有吃過他一粒米,沒享受過他給她的半分榮耀,沒感受過他半分的親情、獲得過半分的關心。她爲何要爲了他,讓愛她的親人與愛人傷心遺憾呢?
想到這裡,江凌忽然苦笑了一下。
自己有了這樣的決定又如何?在這古代,跟誰成親,何時成親,必得長輩同意才行。如果陸文遠一意孤行,她又如何能勸得陸文遠讓她枉顧孝道,答應她成親呢?古時以孝治天下,所有的讀書人,思想裡早已深深刻上了“孝”字。謹遵禮法,恪盡孝道,在陸文遠看來,是她應盡的義務。枉顧孝道,只顧自己享樂,禽獸不如
江凌擡起頭,看着長在架上的花朵,目光怔怔。到了大唐這麼久,她第一次有這樣一種無力感——自己的命運,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如果陸文遠堅持要她守孝,她與秦憶,就真得再等三年。
“呀”地一聲,裡間緊閉的門被打開了,李青荷走了出來。她的眼睛還紅紅的,但面色平靜,整個人有着從未有過的放鬆與安詳。她看到花架下轉過身來的江凌,就那麼站在門口,仔仔細細地端詳着她,以一種複雜的,全新的,略帶仰望的目光,就這麼靜靜看着江凌。
“娘。”江凌被她這有疏離感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她跑過去,用力抱住李青荷,將頭埋在了她的肩膀上,撒嬌道:“娘,您怎麼這樣看女兒?您打算不要我了?”
這個溫暖而柔軟的身軀是這般的親近,親近得跟自己的呼吸連在一起。李青荷感受着與以往並無半分異常的女兒的依戀,心裡那僅有的一點點複雜的感受驟然不見,拍拍她的肩,笑道:“胡說些什麼,娘不要誰,也不會不要我的凌兒。”
“這還差不多。”江凌直起身子,衝着李青荷綻放一個明媚的笑容。
“你放心,你祖母會勸你祖父的。”李青荷撫着她的頭髮,慈愛地道。
“嗯。”江凌點點頭,並沒有說“一切由你們作主”這樣的話。她必須表明自己的立場。
“好了,我們回去吧。”李青荷忽然不想在這裡呆着,只想回到自己的家裡,回到屬於她和江凌兩人的家裡。
“我去跟祖母辭別一下。”江凌轉身想進屋去。
李青荷一把拉住她:“不用了,你祖母睡了。我出來時,代你向她辭別了。”
江凌眨巴了一下眼睛,點點頭:“那咱走吧。”陸夫人不想讓她進去,是怕她詢問剛纔的事吧?她不能告之自己身世的事,心裡一定很愧疚,所以不願面對。既如此,那暫時就不見面吧。
那一天,日子平平靜靜。彷彿一切波濤都變成了潛流,陸府再沒有傳來半分消息。江凌第二天早上,仍到了陸府去請安,陪二老吃早餐。但兩位老人,卻是你不理我,我不理你,跟孩子似的鬥氣。江凌看到陸文遠向她投過來的複雜的目光,知道這位老人自己心裡也有諸多的掙扎。她想了想,回到家裡,避開身世,跟李青荷好好地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李青荷聽了,匆匆乘了車往陸府去。然而待她回到家時,眼睛卻紅腫得厲害,顯然是又哭過了。隨行而來的,除了陸家二老,還有十幾個陌生人。其中有兩個人,很明顯的,白面無鬚,聲音尖細,看樣子,竟然是太監
(謝謝迦藍之洞打賞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