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雨中一人疾行而來,有小廝踮着腳飛快追着給他打傘,他卻是半點不顧,只顧埋頭疾行。這是多事之秋……室內衆人看不清他的臉面,卻本能地覺着有些擔憂。轉瞬間來人行至階前,許櫻哥立即認了出來,忙起身快步迎上去嗔怪道:“這般大雨怎不避一避!”
張儀正身上雖披着油衣,髮梢靴子褲腳卻都已經溼透了,走一步便是一個水印,他望着許櫻哥笑了一笑,接過她遞上的帕子擦了一把臉,目光在惶恐不安的女人孩子們身上掃過,微笑道:“我還怕趕不及,幸虧是趕上了”“。恭喜三妹妹了,賀禮改日送上。”
孩子們之前都跟着大人緊張,見張儀正疾行而來竟然是這麼個理由,便跟着放鬆了情緒,紛紛笑道:“三叔父,您這樣闖進來,我們還當是誰呢,您從哪裡來啊……”
張儀正耐心回答孩子們的話:“才從宮裡當差回來啊。這內府裡,除了家裡人能這樣闖進來,誰還敢?一個個都不動腦子!”
華娘幾個女孩子都微笑起來,另幾個男孩子則圍到張儀正身邊去摸摸他的佩刀,又問些小問題。
許櫻哥妯娌三個對視了一眼,心裡都有些數如今康王府中自康王到張儀端,全都領了差事在外頭,哪日歸家不是深夜?張儀正此時冒雨趕回必是有事。卻不打破這安寧,歡歡喜喜命人擺上飯菜。待得飯菜布好,仍是不見宣側妃與馮寶兒出現,世子妃便道:“這天氣實在太過糟糕,側妃身體本來就不太好,四弟妹更是懷着身孕,不如使人揀些好菜送過去,我們這裡就不等了。你們看?”
雖是爲了張幼然慶賀,但她從來沒有說話的餘地。且她也不是非要等那不安好心的婆媳二人,自是沒意見的。王氏等人更沒意見,世子妃便吩咐:“上酒吧。孩子們也每人倒上小半杯,給他們姑姑慶賀慶賀。”
張儀正壓低了聲音道:“大嫂,我還要出去,酒還是不要喝了吧?”
“也好。”世子妃目光微閃,揮手示意玉瓶將酒收了回去。轉頭笑着招呼孩子們:“動着,你們三叔父身上半溼着呢,又還要出去辦差的,天氣不好,咱們別耽擱他。”言罷率先動了筷子。
飯吃到一半,纔有宣側妃和馮寶兒身邊的嬤嬤過來轉交了那二人給張幼然的賀禮,言明天氣不好,都不來了。衆人也不太在意,倒是世子妃想起件事情來:“論理。明日幼然是要入宮謝恩的。”
張儀正擺擺手:“正要說這個事情呢,宮中現在太亂,按程序走一走就行了,不必親自去了。”
張幼然聽說不用去,少不得鬆了一口氣。其他人卻覺着心情越發緊了幾分。少時飯畢,那雨略小了些,世子妃忙命下頭的人將張幼然、華娘等人全數送回房去,清場以後才問張儀正:“三弟帶回了什麼消息?”
張儀正道:“有兩件事。第一件事,現下賀王府中衆人盡數被收入宗正寺關押,就是馬氏與郭氏族中也有牽連。只等案情明瞭再由聖上裁決是生是死,是流是放。第二件事,娘娘中的是毒。”
第一件事倒也罷了,歷朝歷代最恨的都是厭勝巫蠱之術,但凡是觸及到的少有人能得善終。馬氏是賀王妃的孃家,郭氏爲賀王世子妃孃家,他們的女兒被坐實了行這厭勝巫蠱之術,必然要受牽連。就是第二件事,朱後居然是中毒,雖似是也能預料得到,但委實有些讓人不能接受,更能想象得到這將會掀起多麼大的風浪!
世子妃想到這些天都是康王府、長樂公主府的人在朱後面前伺疾,由不得就有些不安:“既已發現,及時救治當無大礙吧?”
張儀正沉痛地道:“是慢性之毒,且娘娘的身體本就不好,現下已是病入膏肓,迴天無力。若非是今日壽王自外薦了一位名醫,尚且不能發現。宮中……現下爲止已經殺了四個太醫,又有十餘人被拘入獄中,還有含章殿內的宮人也牽連了不少,聖上下令嚴刑拷打,只怕能活下來的不多。”
衆人齊齊打了個寒顫。慢性中毒,之前毒量微淺之時不能診斷出來算是情理之中,但到了後期,這麼多的太醫卻無一人發現,那便只能說,有人是醫術淺薄真的不能察覺,有人是知情者甚至於參與者,還有一種人是發現了蹊蹺之處卻不敢出聲。因爲真相一旦暴露,憑着瘋子老皇帝的瘋勁兒,不獨是宮中要被血洗,便是太醫院的人亦不能倖免,所以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把朱後的不適按照重病來治。沒成想今日這局面卻被壽王領進去的所謂“名醫”給打破了!果然不是一般的亂。
雨又下得大了起來,王氏輕聲道:“若是有人趁機做手腳,含章殿的人手怕是要被清理得乾乾淨淨。”朱後經營這麼多年留下的人手少不得被毀掉大半,實在可惜。
“必須得查!”世子妃沉聲道:“娘娘自來小心謹慎,這些日子以來,藥和飯食更是差不多都由三弟妹親手打理,若非身邊親近之人出了問題,我實在想不出娘娘因何不見好轉,反而到了這個地步!這人隱藏太深,實爲心腹大患,不查出來日後怎能安心?”這是寧可錯殺三千也不可放過一個的意思。
許櫻哥並不參與討論,只垂眼回想自己在含章殿伺疾這些日子以來身邊可有什麼人形跡可疑。思來想去,能觸到朱後飲食的便只有紅素姑姑、馬福來、靜容等她熟悉的人,一想到這些熟悉的面孔有可能是某一方勢力摻雜進去隨時等着毒害朱後的人,她便由不得顫了一顫,暗箭傷人比明刀明槍更爲可怖。
張儀正將許櫻哥的神情看在眼裡,以爲她是在擔心朱後被人下毒一事牽扯到她身上,便悄悄握了握她的手,起身道:“咱們在這裡擔憂也沒什麼用,宮中有姑母與父王、母妃,他們自會把握大局。大嫂,枯坐無益,也許娘娘隨時都會宣召您和二嫂入宮,不如先散了?”
這時候宣召世子妃與王氏入宮,多半是見最後一面了,世子妃與王氏眼裡都露出幾分悲色來,各自悄然離去。許櫻哥有些不捨地拉了張儀正的袍角低聲道:“這麼大的雨,天也黑盡了,你還要去哪裡?”
張儀正見四下無人,伸臂將她擁入懷中狠狠地抱了一抱,低聲道:“無需擔憂,我這是去見岳父,過不得多久便會回來。娘娘中毒已久,與你並無關係,沒人會懷疑到你身上去,你不用擔心。”
許櫻哥用力呼吸着他身上的味道,悄聲道:“現下多事之秋,你去我們家就不怕落到有心人眼裡?”
張儀正捏捏她的下巴,微笑道:“傻子,我再不是從前那個莽撞的人了。我既要去,自是不怕。”
許櫻哥笑道:“俗話說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就怕你改不掉呢。你的乾淨衣裳鞋襪都已送到隔壁偏廳,我幫着你換了?”
張儀正點點頭,隨她行至偏廳,青玉等人早備了熱水巾帕在一旁候着,見許櫻哥入內便悄無聲息退了出去,還體貼地帶上了房門。許櫻哥在替張儀正繫腰帶時,忍不住從後面環住他的腰,將臉貼在他的背上低聲道:“我心裡很不安。總覺得有大事要發生,不然,我與你一同去?便是被人瞧見也有個說法。”
“我是輕車簡從,帶你去難免不便。你若是想念他們了,我稟明岳父,讓岳母明日來看你。”張儀正轉身摟住她,低頭在她眼簾上親了一親,低聲道:“有我在。以往那麼難都走過來了,還有什麼可怕的?”這話是對許櫻哥說的,也是對他自己說的,她和他都是死裡逃生的人,最不可思議的事情都發生了,還懼怕什麼呢?許櫻哥不知他已知曉她的秘密,但他相信許櫻哥能懂。
許櫻哥果然微笑道:“是,你說得是。”言罷踮起腳尖在張儀正的脣上輕輕落下一吻。她的確是個死裡逃生之人,死了一回又得了一次機會,其後遇到無數次艱險總是死裡逃生,這世上的事情也不是害怕它就不來的,所以實在沒什麼可怕的,該當如何便當如何。
這一吻猶如羽毛一般輕輕拂過張儀正的脣瓣,甘甜芬芳,令得張儀正的心“咯噔”了一下,由不得就生出些許情懷來,便摟住許櫻哥看着她的眼睛認真道:“櫻哥,有件事我想和你說。”
許櫻哥笑道:“你說。”
張儀正道:“從前我說想當個富貴閒人,不想沾染上太多的事,你說你不怕跟着我受人白眼。但最近我的想法變了,我想我應該有更多更大的力量去保護我想保護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譬如崔家還活着的人,他想她們過得衣食無憂,重新開始新生活;譬如許櫻哥,延壽宮中的事情他不想再發生一遍,更不想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康王妃等人身上;還不想賀王府的事情發生在康王府裡。
許櫻哥將手觸上他的臉頰:“自你從林州歸來我就已經知道了,我總是要陪着你的。去吧。”言罷將他推了一把:“早去早回。”
“回去早點休息,不必等我。”張儀正抱了抱她,轉身大步走入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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