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的陽光擾醒人清晨的美夢, 然而睜開眼來,映入眼簾的卻是另一場讓人不願醒的夢。秦淵依舊喜歡半撐起自己的頭,細細凝視着枕邊之人的睡顏, 淡金色的晨曦灑在那玉一般無瑕的容顏上, 世界最美好的事物也不過如此了。被陽光染得幾乎透明的長睫忽然瞬動了幾下, 一雙暗紅幽瞳緩緩睜開來, 彷彿吸盡了天地精華的寶石, 波光流轉,美人令人心驚。
“醒了?”
“你這麼盯着我,我還睡得着麼?”那人淺淺笑道, 寧和的聲音裡帶着些還未睡醒的惺忪。
秦淵俯身就要去吻對方,明彥跟着動了動身體, 曲腿就頂到了一個硬物, 秦淵頓時渾身一僵, 忙不迭的解釋道:“男人早上都這樣!”
再看那人,只是笑着看着他沒有作聲, 嫵媚的眸子微微眯了起來,宛如一隻慵懶的貓兒。這在秦淵看來怎麼都是一種無言的邀請,於是嚥了口口水,索性起身準備下牀,“我……去打水給你梳洗。”
畢竟昨日才歡好過數次, 當時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身體狀況, 需索無度的做到人昏了過去, 今天是無論如何不能再碰他了。
看着秦淵起牀張羅好熱水, 又匆忙出門去了, 明彥也起身下了牀。原來真正的幸福比他想象中還要來得甜蜜,還要簡單, 短暫又如何呢,自己已經沒有遺憾了。
沒過一會兒秦淵就從外面端了一大盤熱騰騰的包子酥餅進來,“我找鄰居要了些吃的,他們的這些點心都不怎麼會做,還是他們做的好吃。”
“他們待你果真好。”
“是啊,我都說了這裡的人都很熱情,他們看我一個異鄉的單身漢可憐,每次做了好吃的都會捎些給我。”
“還因爲你是他們的夫子吧?”明彥忽然笑着問道。
“哦?你也知道了?”
“我這一路過來聽到好多人說起你這個秦夫子,說你學識淵博,人心地又好。”
“他們太擡舉我了,”秦淵有些不好意思的乾笑了兩聲,“其實我能教給他們的這些東西對他們來說也沒什麼大的用處。”
“誰說沒用處,寒煙鎮不就是你締造的奇蹟麼?”明彥說着拉過秦淵的手,讓他坐到自己身邊,“這次查丹洛庫投誠派來的那個求和使者,也是你教出來的對不對?”
“你說拉齊亞?他是查丹洛庫的大兒子,資質雖然不如你的霜池,但也是一塊好材料。” 秦淵一般誇讚拉齊亞一邊還不忘翻翻舊賬。
“這麼說你在這裡還當了個太傅了?”明彥則故意避開了讓這人吃飛醋的話題。
“差不多。不過我和索爾雅默都打算辦些公立學堂,讓貴族以外的平民也能上學讀書。”
說到辦學堂,這還是前晚秦淵和索爾雅默拼酒時扯到的話題,兩人都想着能讓草原上的每一個人念上書學上知識,爲將來的民族融合作好準備。
“好,”明彥連連點着頭感嘆着,“我的子涵纔是真正胸懷天下的英雄!”
“怎麼連你也擡舉我,我只是出些小力,哪比得上你!”秦淵說着又滿是心疼的將這個清瘦人兒摟在懷裡吻了吻,“我們先吃東西吧,一會兒冷了就沒那麼好吃了。”
“你等會兒是不是要去替你的學生們上課?”
“不去了,我陪着你。”
“你陪着我做什麼?”明彥笑道,“陪我睡覺麼?”
“你要睡覺?”
“我一路從京城趕到這裡來,一來又被某人榨乾了體力,怎麼說也該好好睡個兩三天吧?”
“那是、那是。”秦淵忙跟着尷尬的點頭。
沒過多久,門外就聽有人再叫起了“秦夫子”。秦淵不禁小聲嘟囔着,“這幫犢子這麼早!”擡眼就見明彥正看着自己,意思是“人家都催你了還不快去”,秦淵只得又匆忙啃了幾口包子,然後帶上幾本書便去給“那幫犢子”上課了,走之前還不忘交代着外面的侍衛,誰都不準進他家去。
之後的幾天秦淵總是早早的去上課又早早的趕回來,白天就在家裡教明彥畫畫,或者兩人一起對對詩,秦淵本來還教明彥跳草原上的舞來着,結果跳兩下就將人撲到牀上去了,之後便得出結論——妖精不適合跳舞。到了晚上兩人就圍着火撐子談天說地,秦淵不敢讓明彥喝酒,兩人便以茶代酒,聊得還頗爲盡興。
“說到茶,我記得我去過一個叫紫鳳村的地方,那裡很偏僻,卻是個好地方,村民們都和草原上的人一樣樸實善良,沒有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污染,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他們的苦香茶。那茶喝第一口真的很苦,可是苦完以後卻有股清香縈繞口鼻裡,讓人神清氣爽,再喝第二口就不覺得那麼苦了,而且清喉潤肺,醇香怡人,真的越喝越上癮。”
秦淵最喜歡說些遊山玩水的事,總想着哪天可以帶着明彥去雲遊四方,平日裡上課也忍不住說上兩句,說得一羣學生心都野了,只想着哪日能去中原遊玩一遭。說到這裡,他還不忘在心裡補上一條:紫鳳村的姑娘也很漂亮,越看越好看。
“紫鳳村……”明彥自語的重複了一遍,像是在思索着什麼。
“你也去過?”
“是在紫山縣的那個紫鳳村?”
“對,正是。”
“那裡我去過一次,那時紫山縣還屬於一個叫宣的小國,就在楚瀟王封地的邊界。”
一聽到“楚瀟王”三個字,秦淵就知道這人說的肯定又和戰爭有關,這個宣國肯定是後來被大武滅了,所以如今才成了大武境內的一個縣城。
“宣國當時也參與了楚瀟王的叛亂?”
“沒有。”
“那爲什麼……”
明彥的回答讓秦淵有些意外,正要問爲什麼宣國還是被滅了,話未說完他自己心裡又已經有了答案。政治總是這麼殘酷,所以他纔會極力避免與這些事物打交道,也幸而自己有這樣的條件可以逃避,可是他身邊這人卻不得不去面對,甚至還要充當當權者的劊子手。
“那時的紫鳳村也和你現在說的一樣,地方偏僻,村民們都自給自足,很少與外界來往,就像一個世外桃源。”明彥笑着回憶道,顯然那裡留給他的都是很美好的記憶。
見對方這次總算沒有像之前幾次那樣苦大仇深了,秦淵也就放開膽問:“你怎麼會去那裡的?趁着出公差去放私假?”
明彥搖了搖頭,“我當時是在紫山受了重傷,附近就只有那一個村莊,所以就在那裡養傷了。”
秦淵一聽,心裡又犯嘀咕了,每次聽這人說往事,沒一件是高興的,真不知道這人這幾十年是怎麼過的。
“我在那裡認識了一個女子,我受傷的時候都是她在照顧我。當時……若不是因爲我身邊還跟了那麼多部下在,說不定我已經與那女子私定終身,從此躲在那裡不出來了。”
說到這裡,明像是很遺憾的嘆了口氣,秦淵也跟着鬆了口氣,“幸好你沒有,不然不就遇不到我了!”
“不遇上你這個冤家也好。”明彥隨意接了那麼一句,秦淵立刻又小媳婦心理髮作,“怎麼能這麼說?難道遇上我就讓你這麼難過麼?”
見秦淵這副認真模樣,明彥忍不住大笑起來,秦淵這才發現對方是在戲弄自己,他好像是第二次上這樣的當了,於是抓過那個笑得正歡的人準備好好“報復”一番,結果就聽到對方忽然急促的咳嗽起來,秦淵頓時沒了嬉鬧的心情,原本要伸過去撓對方癢癢的手也變成了替他撫背順氣。
“終是我負了那女子……”
明彥靠在秦淵低低呢喃着。秦淵知他內疚,於是拍了拍他的背安慰道:“在你看來是負了她,但在她看來說不定還感謝上蒼,讓她有過這麼一段美麗的邂逅。”
明彥聞言不由得又笑了,“你這張嘴真是說什麼都好聽!”
“你喜歡聽我就多說些!”
“留着以後說吧,我想睡了!”
“累了麼?還是身體不舒服?”
“沒有,就是困了而已。”
“你可不要騙我!”秦淵仍是緊張兮兮的把手放到明彥的額頭上探了探,“都發燒了!你是不是又偷跑着出去騎馬了?”
明彥見秦淵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知道自己瞞不過,只好老實交代,“整天悶在家裡也不舒服啊……”
“你……”
秦淵作出一副山雨欲來的模樣,他又哪裡捨得責怪這人,最後還是隻能無奈加搖頭了。
“我現在是受人監視行動不自由,等索爾雅默回來我就帶你離開這裡,去尋訪天下名醫,一定可以醫好你的病。”
“嗯。”
明彥對自己並不抱希望,但他不想扼殺對方的希望,只要秦淵不肯放棄,他也就不會放棄。
漸漸的,秦夫子有了心上人的說法在草原裡流傳開來,流着流着自然也就流到了查丹洛庫的耳朵裡。查丹洛庫也有些好奇,秦淵連自己的女兒都沒看上,他會看上什麼樣的姑娘,於是還特地招了負責監視秦淵的侍衛問起此事,那侍衛也就照實說了秦淵不讓他們進屋,更不讓人看見他喜歡的那姑娘。查丹洛庫頓時覺得奇怪了,他能理解一些中原男子的這種做法,但是他知道秦淵絕不會是如此保守的人。
“既然是我們草原上的姑娘,有什麼不能見人的?”
“我也這麼說了,但是秦夫子就是死活不讓啊!”
越是如此,查丹洛庫越是起疑,“難道那姑娘就一直呆在裡面從來沒出來過?你們一個人都沒見過她?”
“我聽說有人見過,但也沒看清,好像說挺漂亮的,尤其是眼睛,和當年的舞華妃很像。”
“和舞華妃很像?”
查丹洛庫倏地站起身來,那侍衛嚇了一跳,心想自己的大汗總不至於要去搶別人的妻子吧。
“我要去看看!”
“大汗?這……不妥吧?”
“有何不妥!難道本大汗親自去拜訪,她還敢不見我不成!”
查丹洛庫向來是雷厲風行說做就做,就帶了幾個隨從騎上馬就朝秦淵跑去。他心裡隱隱有種預感,這個被秦淵藏在家裡的姑娘一定不是什麼普通人,甚至,不是他們草原上的人。
這日秦淵在學堂裡也是右眼皮老跳,總覺得心神不寧,他擔心明彥會有什麼事,課上到一半便藉故提早放學了。那幫學生自然是歡欣鼓舞,誰都沒問一個爲什麼,秦夫子教的東西已經越來越難,每次聽得一個頭兩個大,個個都巴不得早些解放。
明彥這會兒正在屋子裡看書,以前閒散的時間不多,他還從沒看過秦淵收集的這些志怪雜說,如今讀來才知道爲什麼有那麼多人不願看正經書成天就膩在這些東西里。這些書雖然大部分並不嚴謹,但卻趣味橫生,人情味兒十足,比起那些硬邦邦的禮樂之書要容易看得多。
看得正入神,就聽到外面有人通報說大汗來見,明彥“啪”的合上書整個人都警惕起來,然而還沒等他反應,只是虛掩的門已經被人推開來,外面走進來一個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男子生着一把濃密蜷曲的絡腮鬍,一雙灰藍色的眼睛仿若蒼狼一般犀利而猙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