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眩暈清醒時,周彥召依舊緊緊地抱着她。水像鏡子一樣閃着光,譚惜像小孩一樣依偎在他的胸前。
擡眼去望,他面色潮紅,呼吸未穩,額頭上沁着細細的汗。譚惜笑了笑,伸手從岸邊拿了毛巾爲他擦拭着。
可是周彥召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深深凝視着,他的眼波如靜謐的潭水:“喜歡嗎?”
浮在暖暖的水中,譚惜的頰上泛起淡淡的紅暈,她低頭,手緩慢地摸着他的手臂,動作與聲音一樣的輕:“我很喜歡。”
周彥召深吸了一口氣,一隻手扳過她的臉再度地吻了上去。
雪依舊在落,遇到了持續升騰的霧氣,彼此匯聚成一面牆。霧牆裡面,譚惜手中的毛巾悄然掉落,在水中緩緩地下沉,又繞上她密密麻麻的發,成就了世間最迤邐的顏色。
可是,譚惜卻喘息着輕輕推開了他,迷離的雙眸中透着深深的擔憂:“別,你的身體……”
“沒事,我可以。”
這樣的擔憂卻像是最好的催化劑,周彥召的呼吸漸漸粗重,再度覆住了她的身體。
薰香、雪香,和絲絲磨人的體香,隨着起伏的髮絲地在空氣中蒸發着,濃烈又馥郁。
那一瞬,漫天的雪光仿若漫天的桃花,紛揚着落入水波。極致的絢爛,極致的滿足,極致的美好,這所有極致的一切都在這一刻,轟然盛開……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了。
房間裡,露珠一滴一滴地蘭草上滾落。
周彥召還在睡。
譚惜卻是一點睡意也無,坐起來,她默默地望着他蒼白卻寧靜的睡顏,心卻有一絲的空洞。
是幸福來得太快了嗎?
快到她總覺得隱隱不安,像是黑暗中,有什麼可怕的東西正在陰險的蟄伏着般。只等她自以爲走進伊甸的時刻,再給她一記當頭棒喝。
她現在所處的地方,究竟是伊甸園,還是失樂園?
譚惜不敢想,也沒力氣多想。沉默着坐起來,她揉了揉疲倦的四肢,然後又看向他。
大約是累極了,他睡得很深,睫毛輕闔,眉端是從未有過的放鬆。而他的手臂則微微地伸出來,仍保持着相摟的姿勢。
把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裡,譚惜站起來,然後走到門口,輕輕拉開了門。
天光正逐漸地放亮,霧氣在寬闊的河面上蒸騰。遠處的索橋與小屋都隱約可見。細細的挺,彷彿還能聽到天鵝的鳴叫。
雪已經停了,晴空下,雪霰在空氣中散發着鑽石般的光芒。
鑽石雪,是讓戀人註定相守一生的雪。
譚惜回過頭,靜靜地望着周彥召。
這麼美的景,這麼美的人,這麼美的雪,又怎麼會是失樂園?
緩緩走過去,譚惜坐在周彥召的身旁。
決定愛了,就不該再猜疑害怕。從今天起,她要全心全意地做他的女人,做周彥召的妻子。
難得好眠,鈴聲卻突響。
譚惜抓過他的手機看了一眼,是曾彤,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叫醒他,他已經警覺地睜開了眼睛。
沒辦法,譚惜只得把手
機遞給他。
電話接通了,那邊是曾彤並不輕鬆的聲音:“周先生,情況不妙。”
被譚惜扶着坐起來,周彥召輕輕靠在身後的軟枕上:“說吧。”
“朱智明好像背叛了我們,原先商量好的,要他頒給蕭文昊的拆遷許可證必須是假證,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是真的。”曾彤的語氣充滿了擔憂。
周彥召的眉端也微微皺起來。
原先,他們的計劃是讓蕭文昊自以爲拿到了拆遷許可證,等他開始動工時,再串通朱智明揭發他,讓他狠栽一跤。現在看來這步棋是走不通了。
不過,佈下棋局的人怎麼可能只留下一招殺棋呢?
“如果對手那麼容易被打倒,這場遊戲也不好玩了是嗎?”沉默片刻後,周彥召的眼神逐漸意味深長,“等我好消息吧。”
一掛斷電話,他就吩咐譚惜幫他洗漱穿衣。
譚惜見他急匆匆的樣子,以爲是出了什麼事,不由得問他:“怎麼了?”
周彥召便停下來,輕輕握住她的腕說:“今天跟我去見一個人。”
下午他們就坐上了北上的車,沿着遼闊的太平洋海岸線行進着。
路上,太陽透過厚厚雲層,薄而清爽地照着一片海面,如同某種神明的啓示。逐漸接近向南延伸的日高山脈下,樹立着高而雪白的白樺林。
穿過大片雪野,行至樹林的中央,一片廣袤的牧場隨之映入眼簾。
車在牧場緩緩停下,譚惜扶着周彥召下車,牧場中間是一幢兩層的尖頂房子。主人似乎愛馬到了極致,門上是馬的雕紋,牆上是馬的壁畫,地上也擺放着馬的雕像。房子兩旁則是成排的馬廄,即使離得不近,也能隱隱聽到馬兒的嘶鳴。
推着周彥召走過去,看着馬兒湛藍色的眼睛打量着自己,譚惜不禁笑了起來。
“我們要見誰呢?”她突然很好奇這裡的主人究竟是誰。
“一個能幫我們的人。”
周彥召淡然笑着,忽然間急促的馬蹄聲從白樺林中涌來,他便笑說:“看,他來了。”
譚惜擡頭,漫天雪光中,一人一騎從林中疾馳而來。馬蹄達達,如同鼓點般震盪在整個山谷,而整個山谷,也似乎只剩下來人的絕代風華。
強壓下心中的驚訝,譚惜看到他瀟灑地從馬上跳下來,然後隨手把繮繩丟給身旁的馬童。
漫步而來時,周彥召已經驅動輪椅迎了上去:“伯父,勞煩您從那麼遠的地方跑來。”
那人擺了擺手,愛憐地撫了撫馬的鬃毛:“自從答應你輕姨不輕易出國之後,我已經很久都沒有這麼暢快地遛過馬了。”
他說着扭頭看着周彥召:“何況我也很久沒有看到小阿召了。”
譚惜這纔看清那人的容貌,大約有四五十的樣子,卻保養得極好,輪廓很深,鼻樑也高挺,黑亮的眼睛閃爍着久經世故的成熟和睿智。
那人顯然也注意到了她,於是便問:“這就是你輕姨口中時常唸叨的小惜吧。”
周彥召扭頭,提醒譚惜說:“這是我父親的故交,也是輕姨的丈夫,論輩分,你應該叫他一聲大伯。”
原來是輕姨的丈夫,怪不得言辭之中這樣親暱。
譚惜在心中思忖着,立即擡起頭,笑容甜美地叫道:“大伯好。”
那人微微一笑,吩咐馬童把馬帶進馬廄,然後招呼着他倆進了屋。
桌上是冒着熱氣的現磨咖啡,冉冉白霧間,周彥召思忖了一下,纔開口說:“這次約您來日本見面,還是因爲遠夏的一些事務。”
那人略一沉吟:“你輕姨已經都告訴我了。”
咖啡已經褪去了滾燙的熱度,周彥召觸了觸,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我需要錢,也需要人脈。”
那人也毫不猶豫地接口:“老規矩,我給你機會,你自己製造可能。”
譚惜瞧得不明所以,周彥召卻已會心地擡頭。
滿室柔光中,兩個男人竟如同惺惺相惜的父子般,相視而笑。
一直等到離開的時候,譚惜才忍不住問周彥召:“阿召,他到底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他的名字呢?”
“他的名字,是上個時代的傳奇,也同樣是上個時代的忌諱。”
車座裡,周彥召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一雙眼睛卻烏若深潭:“國外的人都叫他傑森,而我的父親,就叫他歐陽琛。”
……
次日。
依舊是那個牧場。
天又飄飄搖搖地下起雪來,滿世界都溢滿了清冷的滋味。
可是包廂裡卻燒着暖氣,溫熱如春。
驀然間,門開了,一個身穿和服的妙齡女郎站在門外,巧笑倩兮地屋裡的人說:“海濱銀行的孫行長和中山銀行的呂行長,我有話要跟你們說呢,可以給我兩分鐘的時間嗎?”
“這……”孫行長面色一怔,似乎是爲着突然而來的豔遇而感到驚訝,又似乎是驚歎於眼前女人的絕色。
見他們猶豫,那女人便笑得更加甜美,甚至還撒嬌着倚在門框上低求說:“是非常仰慕你們纔來的,不會連兩分鐘的機會都不肯給我吧?那我可是會很傷心的。”
呂行長聞言,於是便無所顧忌地笑起來:“進來吧。我們孫行長可不是那麼小氣的男人,尤其是對美女。”
旁邊的孫行長停了,也不再堅持,在朗朗的笑聲中輕輕點頭。
那女人笑着欠了欠身,烏亮的眸子卻倏然一轉,對着門後的暗處喚道:“阿召,進來吧。我們的孫行長和呂行長可是很熱情地歡迎我們呢。”
這個女人當然不是別人,正是譚惜。
當她推着輪椅上的周彥召進來時,包廂裡的兩位行長都是一片怔然,他們顯然沒料到,這個人居然也在這兒。
周彥召卻無視他們的驚訝,徑直進了包間後,他彬彬有禮地開口:“也許兩位並不認識我,我是遠夏的周彥召,來日本以後,因爲想請兩位吃飯我一路從禮幌追到這裡,卻都被拒絕。而現在我冒然前來,並不是想打擾兩位的雅興,而是十分真誠地想與兩位合作。”
孫行長面色尷尬地看了一眼呂行長:“這叫什麼事情?”
呂行長也頻頻皺眉。
見二人面色有異,譚惜便笑着彎腰,爲他們斟茶說:“只要兩分鐘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