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蕭寧



城市的夜晚如期而至。

KISSCLUB裡,我剛換好衣服,秦可嵐便上前拉住我的手,神色不安地說:“三樓有位客人,點名要見你。”

她說着,看了眼四周或忙碌或閒磕的其他女孩,壓低聲音說了句:“沈安妮也在裡面,是她引薦的你。”

“是什麼人?”我微感詫異。

那天的紛爭後,沈安妮和我都被經理扣了薪水,現在兩個人的關係正勢同水火呢,她會引薦我,那不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嗎?

“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學術界的人,不過跟某個京城富商沾着點親戚,這次到海濱是來開學術調研會,順道到CLUB坐坐的,”秦可嵐的眸中微微發亮,眉眼裡盡是不屑,“是沈安妮的常客了。”

微微一愣後,我的眼皮沒來由的一跳,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於是用力握了握秦可嵐的手,感激地說:“謝謝你可嵐,要打聽到這些費了不少功夫吧。”

秦可嵐搖搖頭,語氣擔憂:“但我只能幫你這麼多。”

我點點頭,沉了沉心神走出換衣室。

推開包廂房門時,只見一個沈安妮正和一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對坐着品酒。那男人背對着我,我看不清容貌,但依稀能看出他的身形有些發胖,說話聲音中氣十足,時不時地還爆出一記洪亮的笑聲。

空調的涼風帶着夜晚的潮氣緩緩拂來,吹到肌膚上有一種陰暗的寒意,這種寒意緩緩推進到五臟六腑,冷得我周身一個冷戰。

這笑聲熟悉的令人心驚!

“瞧瞧,我就說嘛,海濱地邪,說曹操曹操就到啦,”沈安妮似乎很滿意我震驚的表情,她笑着挽住男人的手臂,一雙黑瞳卻直溜溜逼到我身上,“陳院長,我給你引見一下,這位就是我們CLUB裡大名鼎鼎的葉輕小姐嘍。”

男人遂即轉過身,那笑意晏晏的臉卻在看清我的剎那僵住。

我無言,只覺一股涼氣如寒冰利錐一般剖開臟腑,那樣驚駭,卻又那樣憤怒。

那男人的眼睛微眯着,彷彿被強光照耀了雙眼,半天才認出是我:“你……”

“怎麼?陳院長也認識她?”沈安妮手中慢慢地剝着一顆葡萄,“葉輕呀,這位陳院長可是大名鼎鼎的周百雄先生的小舅子呢。”

沈安妮的話像刀斧般灌入我的耳朵,我一瞬不瞬地凝視這眼前這個男人,只覺得瑟瑟齒冷。手指在掌心戰慄着蜷握起來,我極力忍耐着,腦子卻脹痛得似乎要炸裂一樣——是他,竟然是陳永賓!但是我從不知道,他竟然和周家人還有親戚關係!又一個周家的禽獸!

整整兩年了,我所有的未來、所有的美夢、所有的希望,都因爲周家人的冷血無情而徹底破滅。

可是如今,這個周家的禽獸,他竟然又出現在我的面前!

這叫我怎能不恨!

可是,我還沒有恨到失去理智。

我是要報復他,讓他身敗名裂,但我必須等待時機。

收住冷厲的目光,我只是如常地坐下來,嘴角含着一抹溫柔的微笑:“這個我當然知道啦,我和陳院長還曾經師徒一場呢。”

沈安妮愣了一下,似乎對於我的從容感到意外,但是很快她又莞爾一笑,舉手遞了葡萄送到陳永賓的嘴邊:“就是說嘛,我都差點忘記了,她和您是一個大學裡的,怎麼可能會不認識?”

陳永賓張口嚥了:“不錯,葉小姐曾經是我的得意門生,最終沒能從醫,倒是可惜了。”

他頓了頓,言語間也頗有些憐惜:“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吧?”

“託您的福,這些年一直在CLUB工作。”我恭敬地說着,心底卻暗暗冷笑出來。假仁假義,一向是他們周家人的作風。

陳永賓嘆了口氣:“怎麼會到這裡來?”

沈安妮聽陳永賓這麼問,秋波盈盈地看了他一眼:“對啊,我也很好奇呢。”

恨意激得我心中驟然一緊,但我還是溫和地說:“人各有際遇。”

陳永賓看着我,目光有些捉摸不定:“當年的事情……”

“當年的事當真是記憶猶新,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也不會中途輟學,遠離家鄉來到海濱,這些年所經受的磨難和打擊,我一刻都不敢忘懷,”我微微冷笑出來,“不過呢,媒體最擅長的就是誇大其詞,當年的事情我跟您都是受害者,所以今天才會聚在一起惺惺相惜,您說不是嗎?”

“你說的沒錯,人生的際遇也真是奇妙,千迴百轉之後,你我還能坐在這裡笑談。”陳永賓的臉色先是烏青,聽我話鋒迴轉後,面色稍有緩和,勉強露出一個禮貌式的微笑,似是無限唏噓。

沈安妮一直微笑不語地聽他們二人說話,聽到此處,取了一杯酒慢慢飲起來:“其實陳院長何必妄自菲薄呢,我可聽說……葉輕和您的同僚陸榮則先生也關係匪淺呢。”

由於大學期間我的實驗課題均是由陸老師指導完成的,所以他素日裡對我多有照顧這是真的,但這僅僅屬於一個長輩對晚輩的關懷。陸老師曾是我最敬愛的一位師長,可當年那件事,卻害得他無辜受累,被校領導記過責罵,最終主動辭職離校,回到家鄉做了一名私人醫院的醫生。

這麼多年過去,我一直覺得有愧於陸老師,此刻聽到沈安妮這樣刻薄的言語,幾乎就要忍不住發作。

但我心裡還記着一句話——忍無可忍,從頭再忍。

陳永賓聞言,嘴角輕輕揚起,似想要笑,片刻後衝着我端起酒杯:“說起來,我還要感激你,那件事不但成功趕走了我的競爭對手陸榮則,還讓我的外甥女去美國名校留學,真是一舉雙得。”

我注視着他握着酒杯的手,心一絲一毫沉下去,似乎被杯裡的冰塊緊緊壓着。寒冷,壓抑,幾乎就要透不過氣來。

可是最終,我還是落落大方地和他碰杯:“是嗎?那可要恭喜您啦。祝您永遠嚮往日那般一帆風順。”

走出包廂時,我默然不語,一直走到換衣室坐下後,才緊緊握着掌心裡保險櫃的鑰匙,那些尖銳的凸口劍刺般扣進血肉。

“……葉子姐,”秦可嵐嚇了一跳,忙過來掰開我的指尖,“是他們爲難你了嗎?”

我回頭,冷冷盯視着陳永賓離去的方向,遠遠地還能看到沈安妮還在和那個男人說笑:“我好恨……”

秦可嵐亦跟着回頭:“他就是那個……害你到這裡來的人嗎?”

我驀然轉過臉:“他不是唯一一個,但會是最快得到報應的那一個。”

下班後,老鍾又通知她到凱旋廣場碰面,說實話我今天實在沒什麼心情,但金主既然發話了,我就沒有拒絕的權力。

走到凱旋廣場時,遠遠地就看到歐陽琛的車子停在路邊的樟樹下,我收了收心神,剛要走向歐陽琛的車,身側的一輛紅色跑車卻衝着我鳴起喇叭。

我警覺地轉過身,向車裡探望了一眼,心也跟着一抽:“周晉雅?”

“怎麼兩年交際花的生涯沒有教會你一個陪侍應有的素質嗎?”周晉雅穿着一條精緻考究的短款禮服裙,打開車門的動作十分優雅,“直呼客人的名字是否不禮貌呢?”

“這裡不是CLUB,你也不是我的客人。”

我語氣淡漠:“你來找我做什麼?”

周晉雅走下車,看了眼面前的我,一抹笑意在臉上漾開:“怎麼樣,許久沒看到陳院長,是不是覺得分外親切?”

“是你安排他來的?”

我恍然明白過來,周晉雅跟沈安妮一向關係不錯,就連一年前那次詰難都是她故意安排的,她能做出今天這件事絲毫不奇怪。

周晉雅攏了攏被夜風吹散的髮絲:“這個見面禮還不錯吧?”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冷冷注視着她。

“我來是想告訴你,我和北辰的感情現在很好,已經訂婚了,”周晉雅笑語溫柔,“如果有空的話,我不介意你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好歹同學一場。”

廣場上的白蓮狀路燈,大概是使用了太長的緣故,一明一滅的,她明亮的眼也跟着閃動起來,卻像是一把寒光透刃的刀。

我知道她在向自己炫耀,炫耀她的幸福,她的快樂,以及她對那個人的絕對所有權。

應該沉住氣的,可我還是忍不住冷冷笑了出聲,我瞟了一眼不遠處的黑色賓利,那輛車已緩緩發動,向廣場外駛出,漸漸地離我而去。

好像什麼都離我而去了。

周晉雅的神色跟着浮躁起來:“你笑什麼?”

我側過臉,明亮的水眸一瞬不瞬地盯視着她:“我笑你自欺欺人。”

周晉雅彷彿是聽到了最滑稽的笑話:“我自欺欺人?”

“你故意對我說這些話,是想看着我痛苦吧。只有我痛苦了,你心裡纔會覺得快活些,是不是?”

看到周晉雅的神情有瞬息的詫異,我不屑地輕笑一聲:“換言之,你現在過得並不快活。如果北辰真的對你很好,你又怎麼會來我這裡尋找安慰?”

周晉雅的眼風很快掃過我,因不悅而漲紅了臉:“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看着她,保持着勝券在握的笑意:“生活教會我,不要過分自得,卻也不必妄自菲薄。如今的你到底是幸福還是怎樣,我說的不算,只有你自己心裡最清楚。問問你自己的心吧?”

周晉雅臉色發青:“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倒是越來越牙尖嘴利了。不過你也就能逞逞口舌之快,你又能好到哪去?你以爲,憑你現在這副樣子,這個身份,還配得上北辰嗎?他還會要你嗎?”

我滿不在乎地說:“我配不配的上北辰是我的事,他要不要我是他的事,可無論哪件事都和你毫無瓜葛。如果你來找我,就是想讓我不痛快,想打擊報復我,那麼我想我有必要告訴你,你越是這樣子對我,我就越是要堅強。奉勸你,把你那些不入流的小伎倆都收起來吧,兩年了,我不說話不代表

我不知道。你如果逼人太甚,我也不會再裝聾作啞。”

周晉雅怒極:“葉輕!你最好清楚自己的身份,安分守己一點,不然下次事情就不止這麼簡單了。”

“下次?”我淡淡一笑,“但願沒有下次,不然我發誓,你也不會太好過。”

然後我有禮的告辭,朝着同賓利車相反的方向走去,我憂心忡忡。

周晉雅不會無緣無故來找我的麻煩,難道說……北辰真的來到海濱了?

本以爲爲了避嫌,今晚歐陽琛不會再叫我了。但是沒多久,他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今晚,他投宿在初來那夜的酒店,頂層17樓豪華總統套房。

他喜歡“7”這個數字,他喜歡頂樓,他喜歡透過大片大片的落地窗俯瞰這座城市的璀璨燈火,一併他腳下的芸芸衆生。

通常情況下,他還喜歡在玻璃前,抱着我做那種事,野蠻的力度、暴露的刺激感和香薰煙火的浪漫常常讓彼此興奮不已。

我臣服於這種興奮,卻又羞恥於這種興奮,只因再浪漫,我也必須認清,自己不過是個有錢人的玩物。

那天晚上,歐陽琛有些反常,進門就送了一把鑰匙,說是補給我的生日禮物。我問他是什麼鑰匙,他又不說。

簡單幾句話後,他就直接把我抱起來,走向牀榻後,以一股意想不到的力氣緊緊壓住我,彷彿在宣誓着某種佔有,眼神雖專注卻冰冷的好似沒有感情。

不得不說,他最近好像有些怪,尤其是在那件事上。初識時,他雖冷漠卻也循序漸進,可是近一個月來,他卻變得躁動、唐突、甚至粗暴。與其說是享受,不如說是發泄,或者是野蠻地佔有。儘管身體漸漸臣服於他的野蠻,但這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卻令我的心中多少有些恐懼。

直覺告訴我,他有一些不同尋常,就連他的人也忽冷忽熱的。

結束後,我整個人都像是散了架。愣了好一會兒,才從牀上爬起來。

剛要走,他又把我拉進了懷裡:“每次都這麼急着走?”

他說着,翻身將我壓倒在牀上,支起強健的雙臂打量着我:“你就這麼不想見到我?”

我不知道自己哪裡惹了他,於是咬住了脣:“我以爲你不喜歡。”

歐陽琛沒再說話,而是徑直把我拉進身下:“留下來陪我。”

我下意識地推他,換來的卻是他更爲有力的侵佔,最後耳畔一陣鳴炫,極樂中依稀聽到他喑啞着呢喃:“輕……輕……我要你永遠陪着我,永遠……”

我閉上眼,一瞬間滿目都是陳永賓和周晉雅的猙獰嘴臉,心也跟着一片苦澀。

……

第二天一大早歐陽琛就走了,好像去外地談生意。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做什麼的,只知道他在美國華爾街有一頗爲聞名的上市公司,主要做的都是些資金流轉、投資擔保的生意,因爲經他手的資金數額巨大、而美國總部的實力雄厚、風險較小,因此跟他合作的知名企業並不在少數。這幾年他看好國內的房地產開發業,又高瞻遠矚,預料到該行業發展將要遇到的資金瓶頸,便回國經營。他在首都、海濱等地設立分公司,積極聯繫各地房地產商,僅僅三四年的功夫,已漸漸成爲掌控國內一線城市房地產資金鍊的關鍵人物,尤其在沿海一帶,頗負盛名。

這樣手眼通天的社會名流,原本是不會和我有任何瓜葛的,偏偏在一年前,他們相遇了。

今夜依舊下着雨,走進club的時候,門口的彩燈一閃一閃地,在淫雨霏霏中眨巴着眼瞼,那扇幽深的門也就有些像《西遊記》裡光怪陸離的魔窟。

CLUB東邊的VIP車道上,停着一輛銀灰色的蘭博基尼,我突然覺得胸口悶得慌,右眼皮一直跳,心裡無端端地涌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一進門張玉就急急地推了她一把:“快快……換了衣服就上去,四樓北海道。”

“玉姐,你沒叫錯人吧?”我有些意外,我不是正經的陪侍,只負責在收場時彈幾首曲子,一般情況下是不用去包廂服務的,除非有客人點名要我。

張玉的臉色有些難看:“周家那個二世祖來了。”

是他……是周晉諾!

由於下雨的原因,客人很是稀少,但這絲毫不影響燈紅酒綠中的癡纏男女,有人你儂我儂、有人奔走叫罵、有人醉如爛泥。因爲人少,整個大廳裡浸泡在一種意興闌珊的氛圍中,這種感覺和一年前那個晚上是如此的相似。

環望四周都不見秦可嵐的身影,想起一年前的噩夢,我幾乎是條件反射式地抓住張玉的手臂:“他有沒有叫可嵐?”

“沒有,可嵐今天請假了,”張玉搖頭,“別擔心她了,周少點名叫你,已等了好一會,你小心應付着,在海濱,他可不是你跟我能得罪的人。”

我鬆了一口氣:“好,我知道了。我會盡快去的。”

北海道的風格是日式的,有外間和裡間,裡間是木地板鋪就的榻榻米,進去的服務生要進行跪式服務。中間隔着一道推拉門,外間則是休息間、酒水儲放間和洗手間,一般客人不傳喚時,服務生就在此等候。

剛走到外間,我就聽到錢永霖的聲音從裡間傳來,我心裡稍稍安定了一些,再怎麼說,錢永霖一直對我心存愛慕,有他在,周晉諾也不能太爲難我。

“令尊事務繁忙,我也不便煩擾。這次約您來呢,其實是有件小事要跟您商量,關於您舅舅陳永賓的。”

“舅舅?”

正要進去時,我卻突然聽到這麼一句,見左右無人,就緩緩止住腳步,靠在門口,認真地聽起來。

“你說吧,到底是什麼事?”這語氣中透着玩世不恭,顯然是周晉諾的聲音。

“是這樣的,我公司的員工老張呢,在去首都出差時因工傷到首都X大醫學院求醫,回來後拿着單據找我報銷,我覺得單據很奇怪,就多問了他兩句。結果一問不打緊,問出些不尋常的東西來。似乎是某位姓陳的院長,在檢查完他的身體後,一口斷定他除了工傷外,胃部還有嚴重的腫塊。老張嚇壞了,便聽從陳院長的勸告,在那裡做了胃切除手術。可是回來後,他仍覺得身體不適,在去海濱市第一醫院求醫時,發現自己胃裡的腫塊竟然依舊存在。當他再度打電話給首都X大醫學院,陳院長卻說他是癌細胞擴散,重新長出的腫瘤。”

“這種無聊的事情,我沒興趣。”周晉諾顯得不耐煩。

錢永霖笑了一聲:“不過呢,進行手術的醫護人員中,有個好心的護士卻把真相告訴老張:老張的胃癌已至晚期,做胃切除手術對他有害無益,因此這位陳院長根本不曾給他做過什麼胃切除,只是裝模作樣地切開他的皮膚表面,然後又封上幾針而已。”

“這個老張可真夠蠢的。”周晉諾冷笑着。

錢永霖從容不迫地說:“也不算太蠢,虧了老張多了個心眼,把護士的這番話給錄了下來。”

多行不義必自斃,聽到這裡,我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譏諷的笑意,我知道,我報復陳永賓的機會就快來了。

“誰在外面!”

我還想再聽,忽然裡間的門被人重重地拉開,我的心驀地一陣狂跳,周晉諾的臉卻無比突兀地佔滿了我的整個視野。

“周少,我不知道您在談事情,如果您不喜歡我在這裡,我會立馬出去。”我的心都快要跳脫胸膛,但我還是逼迫自己垂下頭,我太瞭解這個男人的手段了,你越反抗,他就越來勁兒。

“不用,”周晉諾語帶不快地哼了一聲,之後不顧輕重地拽着我的手臂,將我拽進裡間,又用雙手按下我的肩膀,語氣趾高氣昂,“我最喜歡你在我旁邊‘跪’着,哪兒也不許走,乖乖地‘跪’在這裡給大家倒酒。”

知道他故意要羞辱我,我不說話,接過冰桶跪在紅木茶几前,依次爲客人們添酒、加冰,整套動作有條不紊的,挑不出什麼毛病。

“真巧啊,這個人也姓陳。”周晉諾雙臂環胸默然看着,深黑的瞳孔裡神情複雜,任誰也看不透在想些什麼。

他雖桀驁自負,到底也久在商場裡摸爬,對於一些事情,該通透的時候比任何人都要通透。

“是啊,更巧的事,這段錄音現在就在我的手中,”錢永霖笑得高深莫測,擡手把U盤擱在茶几上,“當然了,這個只是副本。”

他說着,又從西裝內兜裡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U盤,在周晉諾面前晃了一眼,而後又放回去:“像這樣的東西,我那裡還有很多很多。談生意嘛,講究公平公正,我不介意免費贈送給周少一個,讓您先驗驗貨。”

我繼續倒酒,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那個U盤,又流轉向錢永霖胸口的內兜,心跳也跟着快了幾分。

周晉諾似乎漫不經心地拿起那個U盤,放在手心轉着圈把玩:“說吧,你想要什麼?”

錢永霖深深看住他:“遠夏集團下一季度的水泥訂單……”

“你覺得他值這個價?”周晉諾縮起眉頭,眼神明亮如炬,一笑中說不出的意態輕慢。

錢永霖也笑了:“我只知道您母親大概不樂意這件事鬧得滿城風雨。”

聽到這裡,我忍不住在心底輕笑一聲,周家雖不是什麼官場權貴,但人的生意做大到一定程度,手眼通天的本事倒也不可小覷。因此,這些年周家人雖然惡事不斷,卻牢牢封着媒體的嘴,沒人敢多說一句。

周家人素來將名聲看得極重,如今又是在參與北海望競標的緊要關頭,這種不光彩的事若是被曝光了,恐怕會犯了他們的大忌。

錢永霖不傻,當然不會真的想把這個東西曝光,他知道一旦遠夏將北海望收入囊中,下一季度的水泥訂單絕不會是個小數目,何況有政府買單肥水就更大了,若不趁此機會大撈一筆那纔是蠢呢。

可是以周晉諾的脾氣,怎會甘心受人威脅?

包廂裡內異常安靜,安靜到可以聽見晃動

冰桶的沙沙聲,周晉諾卻出奇地沒有發怒。

“好了,這件事我會和父親好好商量,儘快給你答覆,也希望你在這期間守口如瓶,不然……”過後好久,他才懶懶地開了口,正說着,黑眸一轉,素來玩世不恭的神色裡透出一分懾人的尖銳,“你總知道我父親的手段。”

“那是自然。”

一點鐘的時候,周晉諾接了一通電話,聽聲音應該是個女人,談話時周晉諾那向來飛揚的眉角竟也有了緩和的弧度。最後不知電話裡的人兒說了些什麼,他黑眸眼一轉,隨即以一種異常溫柔的語氣說着“我去找你”,就這樣決定離開了。

走的時候,錢永霖和我一起站在會所門口目送周晉諾,彼時錢永霖已經喝得頭腦有些酸脹,夜裡的涼風一吹,他的人也跟着一個踉蹌,好在我及時扶起了他,人也跟着靠過去。

“你……”錢永霖漲紅了臉,剎那間酒意全醒了。

我站好了身子,親暱地替他拉了拉有些歪聳的領帶:“錢總,您醉啦,我送您回去吧。”

此時此刻,載有陳永賓不法證據的U盤就在身上錢永霖的身上,而他絕不會每天都揣着那個U盤,因此,報仇的機會稍縱即逝。

我絕不允許自己錯過這個機會。

“好,好!當然好!”錢永霖的臉上立刻露出受醜若驚的表情,但他似乎還是不太相信,“只是你……你以前都對我愛搭不理的。怎麼今天?”

“葉子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錢總這段日子以來對我的厚愛,我都記在心裡頭呢,是時候好好報答您了,”我對他笑笑,“難道您不想跟我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嗎?”

那之後我跟他去了一家酒店。

至於美好的夜晚嘛,對我來說是,對他來說就未必是了。

把乙醇和濃硫酸加熱到140度左右,就能製成具有麻醉效用的乙醚,這種製備過程對於學醫的我而言早已是雕蟲小技。我有一個隨身攜帶的香奈兒香水瓶,裡面裝的就是乙醚,之所以會隨身攜帶這個東西,就是爲了預防醉酒客人的刁難。

而那個晚上,我就是利用這個東西,放倒了錢永霖,又從他手裡盜走了那份U盤。

出來的時候,天開始打雷。

夜一下子喧鬧起來,我看見錢永霖的車子還停在門口,想到自己計劃成功後他可能的震怒和報復,慌忙將U盤往包裡塞了塞,人也有點怕。

本以爲天色已晚,不會再有什麼人,可我剛跑出酒店門口的旋轉大門,就迎面撞上一個人。

“對不起!”

到底是做賊心虛,我手腕一鬆,包就落在地上,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連拉鍊也沒拉緊,那個U盤就徑直飛了出去。我心裡一慌,也顧不上向那個人致歉,俯身就去撿東西。

“小姐,您沒事吧?”

一隻手從後面攙住了她的手肘,手指蒼白修長,骨節分明,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手。

只是他的聲音卻似一粒柔軟的釘子,猛然間釘進我的心尖上。

我難以置信地擡起頭。

北辰,這是我的北辰啊,這是我在夢裡企盼了無數次、呼喚了無數次的北辰啊!

“葉……”易北辰似乎震驚非常,那隻握住我手臂的手也不由得地加大了力度,“葉子?”

在夢裡無數次地懷念着他,真的見到他了,我卻反而覺得害怕,腦海裡彷彿有什麼轟然一聲炸了開來,本能揮手想要掙開。然而對方的手勁極大,根本容不得我掙脫。

一記電光帶着霹靂之聲閃過,易北辰的臉龐被光影抹上一層煞白的影,幽深的雙目正凝視着我,我通身顫抖着,心都快要跳脫胸膛。

時光溯回從之,彷彿又退到五年前,送畢業生晚會的那個夜晚。

學校後院的足球場看臺上,我們肩並着肩,被學長訓斥的葉輕哭得淚眼汪汪,易北辰安慰我:“好啦好啦,咱不哭了,咱爺們樣兒的人,哭得跟個小姑娘似的。”

“你什麼意思啊?”我眼珠子一轉,氣呼呼地說,“我本來就是小姑娘行不行!”

“是是是,葉小姑娘。”易北辰噗一聲笑出聲來,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好像老天都對“葉小姑娘”這個定位有些不滿了,寧夏的夜晚裡突然奏起轟隆的雷鳴。我聽到雷響,嚇得大叫一聲,侷促地抓住他的手臂將腦袋埋進去,整個身子都瑟縮了起來。

孩子似的尖叫讓易北辰不由一愣,脣角不知道爲什麼泛起軟軟的笑意:“你怕打雷?”

“我怕得要死呢……”我擡起頭笑,又驀地一頓,一拳捶到他肩膀上,“不許笑我!”

“我不笑,”易北辰故作神秘地湊近我的耳朵,接着笑得更燦爛,“我不笑纔怪——”

“易——北——辰——”

知道他故意揶揄自己,我氣急敗壞地瞪着他,剛要發威,忽然間雷公奏響,把我的那股子神氣打得無影無蹤,我再也顧不上別的,只得緊張地捂住耳朵,抱着自己的腦袋不敢擡頭看一眼。

易北辰就一把攬過我,讓我依偎在他懷中,又轉身用寬闊的脊背擋住我的視野,爲我遮住那些刺目的電光。他的胸膛很結實,也很溫暖,帶着絲淺淡的男子氣息,沒來由地讓人心安。

“還怕嗎?”

雷電過後,我慢慢地仰起臉,頭髮也亂了,一副狼狽無措的模樣。恍然意識到此刻我們倆的姿勢,我輕輕推了推易北辰,心如鹿撞:“已經不打雷啦,你……鬆開我好嗎?”

易北辰的手臂非但沒有鬆開,反而攬得更緊,他看住我,只是淺淺地笑,笑意如過水的春風般,令人目眩神迷。

風很大,從他的髮絲拂過我的頸項,胸膛裡一點奇妙的情思隨着彼此的呼吸而慢慢擴散開了。

後來下起大雨,易北辰把外套脫了罩在我的頭頂,一路小跑着把我送到女生宿舍樓下。我跑得氣喘吁吁,易北辰看着我,眼眸飛快一轉,在我的臉上偷了一個吻,完了還說:“以後,打雷的時候我可以過來找你嗎?”

這樣的玩笑讓我忍不住笑出聲,可情竇初開的羞赧卻又令我低垂下頭,用很小很輕的聲音說:“不打雷的時候你也可以過來。”

跟他一起的最後一個雷雨夜,約摸是三年前。

那時候我還在學校裡上晚自習,晚飯前我還撒嬌讓易北辰去東大街買“老福記”的鍋貼給我吃,可是三個小時過去了,左等右等也不見人。窗外雷雨交加,我心裡着急,一個電話過去想要興師問罪,接電話的是一個自稱醫生的陌生人,說易北辰進了醫院。

記憶中的易北辰是那樣的一個人,在學校運動會上能輕鬆斬獲鐵人三項的冠軍,在市大學生馬拉松競賽裡都能拿到前三甲,我從沒想過,他那樣陽光的人,居然也會生病。

我倉皇地趕到醫院,卻並沒有在急救室裡找到易北辰,我焦急地詢問着護士,身後卻響起一個人的聲音:“你是辰辰的女朋友嗎?”

我轉身,眼前是一個大約五十來歲的中年人,西裝革履,氣度不凡,眉眼間卻隱隱藏着疲憊和憂慮。

不確定對方是誰,我也不知該怎麼作答,對方卻低低嘆了口氣,說:“我是辰辰的爸爸,我讓人把他接回家了,你方便的話,就去看看他吧。”

易北辰的家在北郊的別墅區,東靠香山,西臨北海,風景特別好。路上豎着兩排蔥綠欲滴的法國梧桐,高大的枝葉在暴雨中狂亂如舞,坐在勞斯來斯幻影裡的我,也跟着心亂如麻。我從不知道易北辰有着這樣好的家世,更擔心他爲什麼會突然進醫院。

車裡很靜,連音樂都沒有,易爸爸更是惜字如金,豪車軟椅並沒有讓我覺得舒適,相反,這令我由身到心都不自在。

後來我終於見到了北辰,寬大的牀上他孤零零地躺着,右手邊掛着點滴。屋子裡只開着一盞小小的壁燈,光線很暗,但我還是看清了烏黑的眼窩,和蒼白的脣。易爸爸說他本來就發燒,又淋了雨,所以纔會在路上突然暈倒。

“北辰……”走近了看他,才發現他連眼睛都燒得通紅,我心疼的不得了,伸出手背去探他的額頭。

“你來啦,”易北辰看到我,掙扎着坐起來,從牀頭櫃上拿起一包印有“老福記”的油紙,笑着說,“都涼了。”

雪白的電光透過窗櫺上那層薄薄的喬其紗映進來,將易北辰的臉色映得更加蒼白。我看着那包鍋貼,再也忍不住,有很大很大的一顆眼淚,從眼眶裡落下去,落在白色的被面上,暈出一圈圈淺淡的漣漪。

那時候他叫我不要哭,那時候他“老婆”、“老婆”地哄我,那時候我以爲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直到結婚生子,那時候我多傻啊,傻到信以爲真。

霹靂又響,眼前那映着電光的烏黑眼瞳,比最深的夜色還要深,彷彿要吞噬一切的似的,深深吸住我的目光。

記憶那麼輕那麼遠,就像是一個永遠也不可觸及的幻夢,可現在他就站在我的面前,如此之近,近到呼吸可聞。“易北辰!易北辰……”,我的心在撕心裂肺地吶喊着,但若真地將這三個字念出來,竟是那樣的艱難。

咬着脣,過了好半晌,我才能平穩而緩慢地說出:“易北辰,是你嗎?”

易北辰看住我,神情專注而隱忍,半天才吐出兩個字,彷彿用盡了力氣:“是我。”

接着,他又頓了頓,忍不住伸手去碰觸我的肩:“這些年你都去了哪兒?”

“我一直在海濱,”我低着頭閃過他的指尖,心跳如擂鼓般,慌亂中也不知該如何措辭,“我……”

我甚至,都不敢正視他的眼睛。該怎麼啓齒,我如今狼狽的境況?

“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接着問。

“我在這裡,”我將脣抿了又抿,“我在這裡……”

“易總,您沒事吧?”

這時一個女孩子一路小跑地跟過來,在看清我時顯得格外詫異:“你好,我是易總的秘書——蕭寧,您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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