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在剎那間燒得發燙,譚惜不好意思地轉過身,去倒了一盆溫水回來,擰溼毛巾。
聽醫生說,這次的病,他至少一個星期下不來牀。最好能有人時常用溫水幫他擦洗下雙腿,和身體,以免長出褥瘡,同時,也能促進血液循環,減輕風溼發作時伴隨的疼痛。
“你把衣服脫了,我幫你擦擦。”
譚惜深吸一口氣,輕輕撩起蓋在他腰腹部的薄被,拿着毛巾探手進去……
一隻手忽然阻止了她。
“這些事情,讓曾彤做就好了。”周彥召看着她,眉心微微皺着。
譚惜咬了咬脣,不好意思地說:“我給她打了電話。可她這幾天被你派去了北京,抽不開身。”
周彥召微微鬆開她的手,頭卻偏向了一側,清俊的臉上似乎泛起淺淺的潮紅:“那就讓看護來吧。”
“還是我來吧。”
難得看到他窘迫的模樣,譚惜輕輕一笑,方纔的尷尬也都暫時拋下。
爲了緩解他的不適,她先擦拭他的頸部,雙臂,還好上身。
說實話,雖然昨晚他們差點就擦槍走火,但是事發突然,她又糊里糊塗地,並沒有清楚地看到他的身體,更遑論是仔細地觸摸。
所以此刻,她在羞赧之餘,更覺得驚訝。
像他這樣腿腳不便的人,是很難像常人那樣鍛鍊身體的吧?可是他的身材卻好得很,寬肩,窄腰,還有厚實的胸膛。除了面部有些清瘦外,幾乎挑不出什麼別的毛病。
“真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一個人,生病的時候,身邊居然連個照看的人都沒有。”
輕輕將薄被從腿部掀開一點,譚惜用熨燙的毛巾,輕輕捂熱他冰涼的左腿。
“你不是在照看我嗎?”
譚惜擡眸,衝他眨眨眼睛:“我這樣……是不是可以抵掉你一個人情呢?”
“也許。”周彥召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譚惜沒再接話,而是專心爲他擦拭着。
也許是常見不見光的原因,周彥召的腿部明顯比上身要消瘦一些,連肌膚都是蒼白的。她不敢用太大的力,溼潤的毛巾輕輕擦過,等擦到右腿時,她的手
卻驀地停滯在那裡。
她終於見到了那個折磨他的傷口。
一共有兩處,一處在膝蓋下方,另一處則在腳踝上。經年的疤痕,猙獰地聚集在他清瘦的腿上,大約成呈不規則的圓形,不像是刀疤,倒像是……
被什麼圓頭的銳物狠狠地戳進去一般。
“知道周先生爲什麼要送你槍嗎?”
“周先生在年少的時候曾受過槍傷,那次經歷幾乎要了他的命。從那以後,他就爲自己買了一把槍,他說:能夠傷害自己的東西,同樣也是最能夠保護自己的。”
“他把這把槍交給了你,就等於是把一份既能保護他又能傷害他的權利交給了你。你真的不懂他的心嗎?”
譚惜的心,似被什麼狠狠地刺了一下。
“一定很疼吧?”他的腿,似乎不太自在地顫了顫,她微微抿脣,換洗了毛巾,又小心翼翼地捂在他的傷痛處,想替他緩解下痛楚。
“已經忘記了。”頭頂,他的聲音淡淡的,好似沒有任何情緒。
眼睛莫名地黯了黯,譚惜沒有再說什麼,又把被子向上掀了一點。
他卻再次抓住了她的手。
“剩下的,我自己可以。”周彥召低聲說着,耳畔卻微微暈紅。
“真的可以?”她促狹地看着他,一對梨渦綻放在白皙的臉頰,“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嘍?”
她的樣子就像是一個逗趣的孩子。
可週彥召卻沒有理會她的玩笑,只是固執地說:“可以。”
譚惜也沒有強求,她又把毛巾擺了一遍後,放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後又從一個包裹裡拿出一件隨身的衣褲,遞給他:“那你擦完以後,把衣服換了,好好休息。”
說完她站起來,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這時有人敲門,原來是護士長。
她站在格擋用的簾子外面,頗爲爲難地對病牀上的人說:“周先生,醫院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說是您的朋友,來探望您。您要不要見一見?”
“不見。”
周彥召淡淡說了句,言語間是不容置疑的武斷:“就說我要靜養,讓他們走。”
門很快又關上了。
譚惜以爲他真的要靜養,就轉了身準備一併退到簾子外面,可身後卻傳來一陣窸窣的響聲。
也顧不得他現在是否換好了衣服,譚惜驀地回頭,發現他正吃力地想要坐起來。
“你幹什麼?要起來嗎?”她忙走過去扶住他。
“這裡太吵了,陪我出去走走。”周彥召把左手搭在譚惜的肩上,右手則作勢去掀腿上的薄被,額角有細密的汗。
譚惜緩緩靠近,用毛巾替他將汗擦掉了說:“這怎麼行!外面還下着雨,你的身體還沒有好,根本就沒辦法……”
周彥召卻一把捉住了她手,低聲說:“今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
賓利從北海望一路駛上了岐山。
在沙沙細雨中,它停在一座山間別墅面前。
車門開了,緩緩伸出一架輪椅的斜坡,司機小心翼翼地推着周彥召下來。而譚惜則一面爲他打着傘,一面張望着眼前這座別墅。
這是一座回字形的院落,面積不算大,但勝在清秀怡然,一望便知它曾經主人的氣質。門口還栽着幾種晚櫻,現在正是落花時節,細雨打過時,秀麗的花瓣簌簌地落了滿地。
譚惜推着輪椅往院落裡走:“怎麼沒有一個人?”
“這裡,是我母親生前最後居住的地方。父親吩咐過了,不許別人過來打擾。”也許是身體不適,周彥召的神情很是倦怠,雙眼則穿過一切,似乎一直在看着某處的虛無。
譚惜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一眼就看到了院子裡一個擺滿小型遊樂設施的花園。
花園的入口還掛着一個木牌子,上面雕着兩個字——嵐園。
“這裡,也一定是你從小長大的地方吧?”
情不自禁地走過去,譚惜彎腰,纖秀的十指輕輕撫過那兩個木刻的字:“你媽媽對你真好,還特意爲了建了一座樂園,你小時候一定常常和她在這裡玩吧?”
周彥召並沒有馬上回答,只是久久地看着那裡。
一段沉默後,他別過雙眼,黑色瞳仁裡深不見底:“我的媽媽……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就已經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