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譚惜只覺得熨帖在指上的那塊金屬,就像是一把烙鐵,滾燙地烙在她的肌骨,也烙在了她的心上。
“你瘋了!”
她驚得一把甩開他的手,睜大眼睛瞪着他:“你不是要報復我,折磨我嗎?”
慢慢地貼過來,周彥召伸出手,一寸寸地撫上她光滑雪白的肌膚,聲音淡得猶若飛雪:“把一個女人一輩子困在她最憎恨的人身邊,併爲他生兒育女,我想不出比這個更能折磨她的辦法了。”
難以言喻的恐懼,就像是魔鬼的手,一寸寸地攫住譚惜的心臟,讓它幾乎停止了跳動。
“瘋子……”
譚惜直直地看着他,彷彿要穿越綿長的歲月,找出曾經那個溫文儒雅的身影,可她看到的,卻一雙陰鬱的眼睛。
這雙眼睛告訴她,他絕不是在跟她開玩笑。
“你是個瘋子!”
忽然一把推開他,譚惜幾乎是不能抑制地站起來,轉身就想門外走。
可是,身後的男人卻精準無比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就這麼走了?”
他的聲音清清冷冷,如同秋雨,又如同是秋雨做的針,細細地扎進譚惜的心口。
微微咬脣,譚惜轉過身,仔細瞪着他:“你還想怎麼樣?”
周彥召也看着她,一雙漆黑的瞳裡靜謐無波:“無論是作爲情人,還是作爲妻子,你總有你應該履行的義務。”
“如果我說不呢。”甩開他的手,譚惜倔狠地盯視着他。
看到眼前如此嚴正以待的女人,周彥召反而笑了,很輕很淡的一個微笑,如若清晨的風:“你當然可以說不。”
可是他的手裡,卻不知何時多了一張薄薄的紙。
“這是什麼?”譚惜微微擰眉,直覺讓她泛起了一身冷汗。
“林斐揚的病危通知書。”
輕輕地鬆手,那張紙便如同蝴蝶般飄落在譚惜的眼前。
那一剎那,譚惜輕掩住口,蹲着跪下來,死死抓住掉落在地上的紙張,又一行一行仔仔細細地看着。
“明天晚上,是第一次手術。”
看着她幾乎是靈魂失竅的悲慟模樣,周彥召的眼睛一寸寸地暗下去。可那冰冷的脣角,卻又勾出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你總該知道,能夠操縱他生死的那個人,是醫院的主刀醫師。可是你知不知道,能夠操縱主刀醫師的那個人,卻只有我。”
譚惜呆住了,只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在一瞬間被抽乾!
怎麼會這樣?
她不顧一切想要保住的斐揚,怎麼會轉眼間,就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緊緊攥住手中的紙,譚惜猛地擡起頭,呼吸急促:“你要我做你的女人,我都已經答應你了!只要你不覺得噁心,你就是一輩子把我困在身邊我都可以毫無異議。難道這樣還不夠你折磨我嗎?爲什麼一定要逼我,用結婚這種荒唐可笑、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來逼我?”
荒唐可笑,根本就不可能發生……
周彥召轉過頭,一抹暗烈的情愫在他的黑瞳裡明滅:“我對圈養一個情婦,沒有任何的興趣,你要做我的女人,就只有一個選擇——”
風起,窗外葉涌如浪。
他靜靜地盯着那片綠色的浪濤,心頭也莫名有了涌動:“那就是,做我的妻子。”
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譚惜看着他的側影,只覺得胸口盪漾着痙攣一般的疼痛。
他說這樣的話,是認真的嗎?用娶她做妻子這種方法來報復她,豈不是要把他的一生幸福也賠上來?
他到底是在耍她?還是另有什麼圖謀?
譚惜緊緊咬住脣,疼痛過後,似是覺得可笑,忽然間她卻嗤地一下笑出了聲。
怎麼可能是認真的?他是什麼樣的人,她還不清楚嗎?
她只是他的一枚棋子而已。一枚目的不明的棋子。
越想越覺得可笑,輕笑中,譚惜把自己的衣服褪掉,又走過去,從背後擁住他。
“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做什麼?你不就是想要這個嗎?你不就是想要看着我低三下四地求你嗎?”她說着,伸手撫上他的臉。
冰涼的指尖滑過他玉石般的臉頰,直到他的眼睛。她的手指輕輕挑撥他的睫毛,眼眉,眉骨……因爲靠得太近,還能聞到他身上那獨一無二的清冽味道。
這樣的他讓她心神一怔。
這世上有多少邪惡和無恥的人都披着高貴美麗的外衣?
明明心裡那麼恨的,但她還是強忍住,從背後抱住他,脣齒輕顫着說:“我現在已經求你了,你總該滿意了吧。”
她說着,又閉了閉眼睛,手伸向他的前胸,幫他把胸前的扣子一粒粒的解下。
男女之歡。
在她的眼裡,這曾經是一件多麼神聖甜蜜的事情,現如今,卻被她做的如此齷齪不堪。
可是她有什麼辦法?
這是她選擇的路,也是她沒有退路的退路,她除了咬牙繼續做下去,沒有任何逃避的空間。
然而,一隻同樣冰涼的手,卻驀地覆住了她的。
像是要阻止她繼續下去一般,周彥召轉過身,眼神黑得如同一潭深井:“你以爲我要的是這個?你以爲這樣就可以了?”
身子微微一僵,譚惜輕咬着下脣,忽然也不想再裝了。
“你想要演戲,想要玩,想要羞辱我!好!我隨時都可以配合你,”她擡起頭,臉上呈現出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但是請你,不要拿斐揚的生死開玩笑!那是一個生命,活生生的一條人命!能決定人命的只有上天和他自己,別的任何人都不應該!”
時空彷彿靜下來。
周彥召面無表情地望着她,沉如冰湖的心卻像是被人驀地鑿開了一個洞,然後噼裡啪啦,一寸寸地破裂。
人命……
同樣是一條人命,甚至於是自己兒子的性命,爲何父親卻可以毫不在乎?
記憶在那片冷鬱的黑洞中翻涌着,翻涌着,幾乎就要將他整個人都傾覆!
但他依舊看着譚惜,像看着黑夜裡一團明媚的火一般,久久地、不能偏離視線地看着她。
直到她被他看得心裡一陣瑟縮,整個人也下意識地向後微微退卻時,他才驀然間啓了脣:“你說的對,別的任何人都不應該。”
譚惜擡起長睫,剛想咀嚼他話裡的深意,周彥召已忽然出手扣住她的腰。
天旋地轉之間,他已將她帶進了懷中,緊接着,低頭就攫住了她的脣。
碾轉反覆,耳鬢廝磨。
周彥召按住譚惜的後腦,啃咬着她的脣,彷彿要將她吞噬下去,內心升騰起了一種深刻的焦灼和不安。
就像是腳踩到了棉花上,無從掙扎,無力落實……
不,不對。
不該是這種感覺。
微微鬆開她的脣,短暫的凝視後,周彥召又將她壓在身側的大牀上,想要尋找那種記憶中的充實。
可是,當他們融爲一體的時候。
他的心,卻驀地空了下來。
空空落落,空空落落。
那種熟悉的、可怕的、折磨了他二十多年的落索滋味,又頃刻間襲上他的心頭。
緊皺着眉端,周彥召更加用力地抱緊了她。綿軟的牀墊一如大海的波濤,反覆起伏着,一層層地席捲上沙灘,狂風夾着暴雨,凜冽地、殘酷地將最後一縷希望湮滅。
驀然間低下頭,他用力地咬住了譚惜的肩頭。
在她破碎的嚶嚀中,他只覺得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重,心裡的痛也如同是最鮮紅的血,鋪天蓋地地從天上澆灌下來,無處可逃。
根本就無處可逃。
這一夜如同是盛大的火,迅猛又焦灼。
譚惜經不起這番折騰,到最後昏睡了過去。
與其說是昏睡,倒不如說是暈厥。
暈厥,其實也是上天賜給人類的許多恩惠之一。一個人在遇到自己不願做,不願說,不願聽的事時,往往就會以暈厥這種方法來逃避。
半躺在譚惜的身邊,周彥召靜靜地看着她,細汗還在不斷地落,胸膛還在微微地起伏。可是身側的這個女人卻似乎沒有半分的反應。
她雙目微闔,膚光如雪,烏黑的發如同綢緞般垂在清瘦的頰邊,如此疲憊柔弱的樣子,彷彿是受了傷蜷縮在夢境裡、不堪一擊的小獸。
這樣的她還真是少見。
爲什麼要以爲是在演戲?爲什麼要說這是件荒唐可笑、根本就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爲什麼不肯相信這就是真的?
也許,我是真的想要娶你……
眉心蹙起,周彥召伸出手,替她撥開繁碎的發。
想要撤離時,睡夢中的她卻驀然握住了他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口,她攥得那樣緊,生怕這隻手會消失一般,那樣全神戒備的攥住。
皺眉看着她,周彥召並沒有抽回自己的手,而是任由她握着。
“斐揚……”
她的臉上倏然間鬆緩下來,漸漸地,甚至演變出一種孩童般滿足而又快樂的神情:“斐揚……我們去看流星……”
心,在剎那間僵頓在那裡。
周彥召緩緩擡起頭,靜靜地看着她,漆黑的瞳仁裡閃過深
濃的情緒。
他忽然間懂了。
懂得了他的空落來自何方。
從某種意義上說,他的地位和權力都要比譚惜要高的多,但在譚惜面前,他卻總覺得彷彿缺少了什麼。
他缺少的是“過去”。
他擁有“現在”和“將來”,譚惜卻擁有“過去”。
幸福的“過去”,天真的“過去”,有着相依爲命的戀人和親人的“過去”,有血有肉真實生動的“過去”。
“現在”和“未來”還可以通過努力去獲取,只有“過去”是任何人都買不到的。
無論用多大的代價都買不到。
他忽然很羨慕她,羨慕她還可以做夢,夢裡還可以回到過去。
他不知道她的夢是否很美,又會不會醒來。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夢是永遠不會醒來的,因爲他根本就沒有做過夢。
他的過去沒有星光,更沒有笑語,有的,只是最一片死寂的黑色。
那黑色,將他埋葬。
……
同樣的夜色,靜而寂寥。
一直等到蕭寧走後,秦聰才推開門走進來。
望着那個憑窗而立的孤寂背影,他皺眉說:“你真的要答應蕭寧的要求?”
“我會適當的考慮。”背影的主人聲音低沉,語境蕭瑟。
秦聰的臉色僵了一僵,走近他道:“那個陸雲沙,她嫁過人,還生過孩子,這樣一個女人怎麼配得上我們阿召?”
“我知道。”
周晉諾將雙手放在窗欄上,目光飄向遠方。
酒意闌珊,賓客漸散。
窗外夜色漆黑,花園中的路燈幽靜。
“知道爲什麼還不反對?爲什麼剛纔還要對阿召說出那樣一番刺耳的話,”秦聰似乎心有不甘,他故意不快地強調着,“他畢竟是你的兒子,親生兒子。”
他當然知道那個傳聞。
那個關於阿召身世的傳聞。
可他絕不相信姐姐會是做出那種事情的女人。
輕輕嘆一口氣,周晉諾轉過身:“你難道沒有發現嗎,剛纔蕭寧一直都在外面。”
秦聰微微一愣,半晌才問:“你是故意說給她聽的?”
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周晉諾走到桌子邊,慢慢倒了兩杯茶:“蕭寧曾是我的前妻,我們離婚時,遠夏的股份她也分去了不少。”
秦聰的脣角動了動,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沒能忍住:“沒錯,可是那時你羽翼未豐,那點股份,跟如今龐大的遠夏比起來,也實在是九牛一毛。”
“真的九牛一毛嗎?”周晉諾皺眉,掃他一眼,“你知道那個數字是多少嗎?”
秦聰的面色有些訕訕,更多的是不能理解。
“一共是——”周晉諾便湊近他的耳朵,說出一個數字。
秦聰聽後面色大變,驚呼:“怎麼可能?!雖然她跟你離婚後,多拿了一些股份,總共也不可能有這麼多啊!”
將泡好的茶遞給他,周晉諾的眉端皺得更緊:“你以爲,當年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就能搬倒我的父親?又能在一片廢墟的遠夏,創造出一個新的商業帝國?如果不是藉助蕭氏的力量,遠夏不可能有今天。蕭寧再清高,也終究是個商人,商人就是商人,每一筆賬都算得很清楚。”
秦聰幾乎倒吸一口氣:“所以,這些股份其實就是你承諾給她的?”
“不止如此,這些年來,一直有人在暗中收購遠夏的股份,”放下手中的茶杯,周晉諾坐下來,夜色映着他深沉的瞳子,“查不出是誰的舉動,但是那些已被收購的股份,全部加起來,足以動搖遠夏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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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着,忽然長嘆一聲:“如果做這些事情的,是別人還好,但若是文昊那孩子,是蕭家……”
秦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一向很喜歡文昊的。”
“文昊這孩子,雖然跋扈,卻粗中有細,臨危不亂,頗有些我年輕時的風骨。我自然是喜歡他的,”周晉諾閉了閉眸子,眼神在一瞬間有些蕭索,“而阿召,他從小就身體不好,又被遠夏的衆多仇敵虎視眈眈。爲了顧全大局,我只能讓外人認爲,我真正看中的人是文昊,不是阿召,讓所有的對手都把槍口對準文昊。只有這樣,阿召纔會是安全的。”
秦聰咬了咬脣,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終於還是停下來,忍不住問他:“可你這樣做,就不怕阿召恨你嗎?你爲什麼不告訴他真相?爲什麼不告訴他,他的母親並不是因爲他才……”
倏然間擡起頭,周晉諾的目光狠戾如刀:“難道要我告訴他,可嵐是被我逼死的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