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未邈不緊不慢地說:“不會這麼順利的。”
渚巽不經意地回頭一看, 旋即愣住。
大街上一片空茫茫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哪裡有什麼屍體和鮮血?
渚巽沉默了下來。
咚, 咚, 咚。
第二波異象來臨, 大地震顫, 好像薄薄的鼓皮被擂響,他們就像放在鼓皮上的米粒,被顛得站不住腳。
百里未邈的輪椅歪倒在地, 她本人被晃了下來,狼狽地趴在地上, 渚巽心知百里未邈是此行最關鍵的人物, 不可以有任何閃失, 忙命五蘊化了獸型,將百里未邈扶到五蘊背上, 他們幾人也順勢坐上去,五蘊騰空而起,睜着一雙骨碌碌轉的明亮火瞳,在半空警惕地俯瞰地面的動靜。
對方由遠及近,現形了。
饒是渚巽有心理準備, 也不禁駭然。那是一羣她從來沒見過的、只存在於最邪惡想象中的畸形怪物, 而且每個都有七八層樓房那麼巨大。
各種節肢和口器, 密密麻麻的利齒和眼睛, 膿包、刺、觸角……有的像蟬, 有的像內臟,最普通的也是從寂靜嶺裡爬出來的級別, 不遵循任何自然生態規則的構造,足以激發任何神經脆弱者的密集恐懼症、尖端恐懼症和巨大恐懼症等等。
渚巽打了個哆嗦,難以置信地盯着那些怪物,一樣事物假如醜邪可怖到了極致,便具有和美到極致的事物同樣的功效——魔性地讓人移不開眼。
五蘊仰天而嘯,背上雙翼一振,飛得極高,勉強脫離了怪物的攻擊範圍,可那些山一樣的怪物若是跳起來,甚至也能飛的話,後果就很糟糕了。
百里未邈看着這些怪物,面露僵硬之色,抓緊了旁邊渚巽的袖子,渚巽轉頭見她一副非常有陰影的樣子,問道:“怎麼了?”
百里未邈陰沉道:“這些東西是肓夢用夢魘法力造出來的,他的法力被識之法增幅後,造物也變得非常可怕,千萬不要被它們碰到了,否則你們會立即掉進無休止的噩夢中,永墮夢中夢輪迴,萬劫不復。”
衆人皆是暗自心驚。
因爲怪物的逼近,他們硬生生和百里園的距離多拉開了半公里,防線不斷後撤。
渚巽明白了,肓夢先前都是在戲耍他們,故意讓他們靠近,設置障礙,逼他們大開殺戒,再放大招驅離,浪費他們的精力,就是不想讓他們靠近百里園。
渚巽鎮定對儺顓說:“照顧好百里未邈。”又轉頭對夔展顏而笑:“咱們上。”
她這一笑頗有幾分邪性,遠處燈火在紅眸中閃爍,帶來說不出的感覺。夔心裡一動,隨渚巽縱身從五蘊獸背上躍下。
夔全身籠罩着清正純和的天師靈力,黑夜中發出微光,青玉色袍子獵獵飄動,整個人像一片竹葉,颯然翻飛。
他抽出隨身的橫刀,刀氣混合靈力,斬向那些軀體是他們百倍千倍的畸巨怪物。
渚巽緊緊跟在他旁邊,戰鐮舞動,兩人配合之下,滅了一大片怪物。
誰知那些怪物被斬殺後,沒有消失,而是粘噠噠地分裂並復活,變得比先前更加恐怖噁心。
夔眼神一冷,拉着渚巽落到一小片空地上。
他擡頭望着那些怪物大軍,與渚巽十指交扣,渚巽不知他想做什麼,順從他乖乖站好。
夔對渚巽淡笑道:“你還記得在瑹琈宮住的時候,小華山下莽林裡的那些神獸嗎?”
渚巽點頭:“記得。”
當初身爲滄巽的她帶夔打獵,鍛鍊他的武力,夔對付過不下百餘種兇暴的飛禽走獸。
夔:“我們一起想象那些神獸的樣子,越逼真越好。”
渚巽立即明白了他要做什麼,迅速閉眼凝神。
她緩緩舉起戰鐮,滅之心骨的法力在上面流淌,充盈了鐮刃,順勢倒流,再蔓延到夔身上。
那些怪物們看他們就像看兩隻小飛蟲,鋪天蓋地地壓了下來。
就連坐在五蘊背上遠離戰局的百里未邈都忍不住緊張地探出腦袋,臉色煞白,儺顓卻是輕鬆自如,扶穩了她,和顏悅色道:“當心摔下去。”
百里未邈手心都出了汗,下面的怪物狂舞沸騰,彷彿在將什麼分食殆盡。
她焦躁地高吼:“滄巽!”
接着,百里未邈看到了光,液體一樣流動的光,從那些烏泱泱一片的怪物之間發出,底下像發生了什麼大爆炸,無數怪物被炸得飛了起來。
五蘊敏捷地閃身躲避,怪物殘肢紛紛落下,下了場肉塊雨。
百里未邈心重重一跳,接着便是狂喜,按捺不住地喊叫。
儺顓無奈地挖了挖耳朵。
底下隱約傳來渚巽的哈哈大笑聲:“百里教練,你看好了!”
隨着她迴應百里未邈,衆人看清了底下的形勢。
那些光,赫然是汪洋如海的飛禽走獸組成,體型當和那些怪物一戰,它們身強力壯,兇暴無比,將怪物拆解成大片大片黑色的不明物,悉數吞吃入腹,簡直勢不可擋。
那些飛禽走獸外形奇特,絕對不是凡間生物,百里未邈知道渚巽得了自己傳授的秘訣,完美地發揮了滅之心骨的力量,用以抗擊肓夢的夢魘法力,並且佔了上風。
百里未邈看見一隻人首龍身的神獸將幾頭怪物一口吸入口中,那些怪物在進入它嘴裡之前,全部化爲了黑色的不明物,那即是夢魘法力的原始形態。
渚巽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笑容滿面地拉着夔,回到了百里未邈他們身邊。
彼時怪物們已經被消滅了大半,餘下的還在和神獸們纏鬥,路障掃清,事不宜遲,渚巽令五蘊速速飛向此行終極目的地,百里園。
渚巽眼神明亮,止不住嘴角上揚,方纔她的法力在戰鬥中,竟然又上了一個境界。
不過,一想到在真實現世,滅之心骨還含有沒解決的染污,渚巽就有點心塞。
她靈機一動,抓緊時間就此詢問了百里未邈,如何解決這個麻煩。
百里未邈眉頭緊蹙:“染污?”
渚巽描述自己每當提取滅之心骨法力過多時,都會遭到滅之心骨中的染污反噬,苦不堪言。
百里未邈沉思了會兒:“那是你自己的嗔恨所化,當然會反噬你。”
渚巽追問:“什麼意思?”
百里未邈:“你曾經有極大的化解不開的仇恨,都融於滅之心骨中了,你現在已經轉生爲凡人,想不起恨的究竟是何人何事,唯有當你記起來,這些嗔恨所變的染污才能化解,何況除了滅之法和識之法,你還缺失了另外三分之一的力量本源。”
渚巽:“!!!”
夔沉默着,在旁邊聽她們二人交談,不知何故下意識心裡發沉,感到一陣不安。
偏生儺顓突然挑眉問:“滄巽,你們在說什麼?你對誰有仇恨?”
渚巽見他滿臉“有仇我幫你報”的神態,敷衍道:“沒事沒事,我自己都忘了。”
儺顓從容道:“你記性是不太好,但你可以問我,你在崑崙墟那會所有事,我都記得。”
渚巽聽了大爲吃驚。這就好比一個NPC忽然跟玩家說我認識你全家並且準確報出了玩家的家庭住址一樣。
眼前這個來自本方虛幻寰宇的“儺顓”,其實是她的意念借滅之法所衍化,渚巽轉念一想,會不會恰恰是她自己潛意識記得,表意識忘了?儺顓承載了她潛意識的記憶。
渚巽大感振奮,連忙道:“那你快說!我到底恨的是什麼?”
儺顓笑吟吟開口,正要說話,夔突然出聲打斷他們:“百里園到了!”
衆人只覺身子一輕,五蘊已然降落,眼前赫然是百里園大門。
大門自動向內敞開,露出華燦通明的園內景象。
五蘊馱着百里未邈,渚巽、夔和儺顓三人步行,衆人踏入了肓夢的大本營。
一進去,就有一個烏衣家丁上前問好,並主動帶路,渚巽他們什麼也沒說,跟着他一直走。
渚巽看了看旁邊的百里未邈,這位是談判的籌碼,也是重點保護對象。
一路上渚巽繃緊神經,結果沒有遇到什麼變故,他們順利抵達了一帶水上游廊,偌大的風亭中,紗幔向上飄舞,肓夢和另一個女孩模樣的百里未邈坐在一起,正等着他們。
雙方終於見面,氣氛劍拔弩張。
渚巽感覺到風亭處有強大的結界,將他們和肓夢隔開,想必是爲了防止他們這邊的百里未邈靠近。
百里未邈直直地盯着肓夢那邊的副人格,額上青筋綻起,再也按捺不住,怒吼道:“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他是你最大的仇人!你還想和他在一起嗎!”
副人格顫抖了下,有些迷茫地望着百里未邈,輕聲道:“可是我們真心相愛……”
百里未邈臉都扭曲了,眼中迸發了濃烈到無以復加的恨意,嘶聲道:“相愛?!你想噁心死我嗎!把我們害成這樣的人就是他!你的全部記憶在我這裡,你給我回來,然後好好看清楚!”
副人格忐忑地看了看肓夢,她確實很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想拿回自己的記憶。
渚巽看着這幕景象,不知何故,覺得有點熟悉……
她一個激靈,彷彿驀地看到了自己。恍惚間,百里未邈的臉變成了滄巽的,扭曲的仇恨的臉,試圖喚醒被遺忘的然而不能被記起的秘辛。
肓夢的聲音打斷了渚巽飄忽的思緒:“你不過是未邈分出去的記憶集結成的畸零人格,不要以爲你纔是本體,真正的副人格其實是你。”
百里未邈臉色變了:“你說什麼?!”她憤怒極了,顯然將肓夢的話當作對自己的冒犯和羞辱。
肓夢慢條斯理道:“我說真正的副人格是你,你纔是多餘的那個,未邈爲了忘記痛苦,把你分了出去,你是個病態有缺陷的贗品罷了。”
百里未邈瞬間暴怒,發出失控的大叫,一下子從五蘊背上栽落,夔穩穩接住了她,阻止她撲向肓夢。
“夠了!”渚巽冷冷道,“肓夢,你巧舌如簧也無濟於事,我身邊這個百里未邈,纔是真正的主人格,否則她不會知道識之法的奧秘。今天你要是歸還識之法和百里未邈的副人格,我還可以饒你一命,否則你就去死吧。”
肓夢嘆口氣:“要是我拒絕呢?”
渚巽抽出戰鐮,神色厲然:“那我們便和你殊死一戰。”
肓夢:“何必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我今天請來了兩個客人,你瞧是誰。”
他打了個響指,兩個烏衣家丁從水廊另外一頭押了兩個人過來,剛巧在肓夢結界裡,和渚巽他們隔開。
渚巽:“……”
那兩人竟然是張白鈞和春水生!他們被蒙着眼,嘴裡被塞了東西,看不見,無法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