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門之外,人山人海,中間一大圈全都有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把守,外面是無數的百姓,伸長了脖子往裡面張望。
要說京城的百姓就是有福氣,什麼熱鬧都能看到。只見人羣中間有個高大的臺子,在臺子上面飄揚着條幅,上面的字有斗大。
識字的人不由得唸了出來:“失陷瀋陽罪員遼東巡撫楊。”
在條幅的下面,是個堅固的十字架,上面綁着楊漣殘破的身軀,雖然用石灰處理過,但還有不少腐敗,只能看到依稀的樣子。
“原來就是他啊!”人羣當人有人就說道:“我可是聽說了,楊漣胡亂指揮,逼着大明的好漢去送死,結果讓東奴佔了便宜,把好好的遼東搶走了!”
“奸臣誤國啊!”有上了年紀的就嘆道:“文官哪會打仗啊,這幫人可把老百姓害苦了!”
……
魏忠賢得意洋洋,對着許顯純說道:“午時到了,昭告天下,楊漣丟城失地,雖百死不足惜,今天鞭屍三百,以儆效尤!”
“遵命!”
許顯純親自提着生牛皮的鞭子,到了楊漣的屍體前。
“哈哈哈,楊漣,你空有尖牙利齒,可是你的吐沫星子淹不死建奴,今天,就提死於你手的百姓討回公道!”
“受刑吧!”
啪!
一鞭子抽下去,頓時帶起一塊腐肉,露出裡面森白的筋骨。
許顯純毫不客氣,繼續揮鞭。連續打了五下。一條胳膊就被打飛了,骨肉落到人羣當中,引來百姓的一陣驚呼。
“好,打得好!”
正在喊好之際,突然從午門裡面跑出幾十位文官,在袍服中間繡着言官的標誌,神獸獬豸!
“閹豎住手!”
解學龍。袁化中,阮大鋮等人衝在最前面,錦衣衛想要阻擋他們,這幫文官一點不留情,舉手就打。
“閹黨的走狗,你們造孽,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別和他們廢話,快去搶楊大人的遺體。”
平時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打起架更不含糊,竟然撂倒了十幾個番子。衝向了臺子。
“反了天了!”魏忠賢氣得鼻子都歪了,厲聲說道:“還看着幹什麼,主子有令,凡是亂闖之人,一律廷杖八十,給咱家狠狠打。打死了有咱家兜着!”
言官們能衝進來。那是錦衣衛的人不敢輕易動手,可是有老魏的話,他們也不敢三七二十一了,全都擁上來,拳腳相加,棍棒並舉。
鞭子抽的噼裡啪啦,這幫言官身上都見血了。有的人想退縮,可是一看旁邊人血紅的眼睛,他們又挺住了。
“打,讓他們打!”解學龍高聲大喊:“閹黨猖獗。言路不通!身爲風憲,我們就是大明的良心,大明的脊樑!他們的鞭子,不過是助我們成道的魔障。諸位同僚,誰骨頭軟了,就不配稱爲六科給事中!”
解學龍身上被抽了十幾鞭子,越抽他喊的越大聲。
東廠的人又氣又恨,獰笑道:“有點骨頭,今天就讓你知道東廠的厲害!”
說着十幾個番子涌上來,把解學龍按在地上,扯下褲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廷杖高舉,猛地打下來。
廷杖是一門學問,有人捱了八十下,沒有半個月,有好模好樣,有人捱了二十下就留下終身殘疾,甚至有人一命嗚呼。
無關受刑人的體質,全看打人的心思。
氣急敗壞之下,掌刑的可是力氣全出,一下皮開肉綻,兩下鮮血淋漓,三下解學龍就昏死過去。看情形,再有十幾下,小命就不保了。
“住手!”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衆人擡頭一看,來的正是葉向高,在他的背後還有趙南星,鄒元標,韓爌,孫承宗,孫慎行,王紀等等一杆部堂高官。朝廷的九卿重臣來了超過一半。葉向高領着頭,他們就像是一道人牆,擋在了言官和錦衣衛之間。
這下子錦衣衛都傻眼了,他們敢打言官,那是他們官小,而且多數人年輕,不會怎麼樣,可是一幫老傢伙出來,隨便打死一個都是吃不了兜着走,大家面面相覷,不敢動手。
“怕什麼!”
魏忠賢在內廷大太監和錦衣衛太保的簇擁之下,走了過來。
“看什麼,主子養你們是擺設嗎,還愣着幹什麼,動手!”
“你敢!”
葉向高拿出了首輔的威風,怒目而視。
“魏公公,誰給你的權力,敢責打朝臣?”
“自然是皇上!”
“拿出聖旨來!”
老魏一下子被問住了,天啓可沒給他聖旨。老魏當然不會弱了威風,頓了一下,說道:“聖上給的是口諭,難道不算數嗎?”
“當然算數!”葉向高冷笑道:“不過既然是口頭上的,就或許有記錯的地方,公公年紀也不小了,耳聾眼花是難免的!”
“放屁!”
魏忠賢是撕破了臉皮,冷笑道:“首輔,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們東林造孽這麼多年,報應來了!”
鄒元標鬚髮皆乍,厲聲斥責道:“住口!好你個閹豎,不過是奴才而已,我等朝中重臣,豈會被你威脅!老夫以爲天心仁慈,聖上斷然不會下旨杖責羣臣,定然是閹豎矯詔,來人,把禍國殃民的閹賊拿下!”
隨着高官過來的也有不少隨從和衙役,一聽紛紛擁上來,雙方劍拔弩張,就要動手!
“好啊,先是在六科廊哭喪,然後又捉拿咱家,你們是在打主子萬歲爺的臉。咱家和你們不死不休!”
“魏公公!”葉向高大聲喝道:“朝廷一切皆有法度,僅憑着口諭就想作威作福。責打部堂高官。未免太不把羣臣看在眼裡了!老夫這就請求面聖,若是聖上真有旨意,老夫甘願受罰,若是沒有,哼……”
葉向高冷哼一聲,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此時的老魏畢竟還不是九千歲,面對首輔有些心虛。只能冷笑道:“見就見,主子燭照萬里,豈會被你們給矇蔽了!”
……
葉向高長長出了口氣,交代幾句,就在東林黨人的矚目之下,昂首進入乾清宮。
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葉向高已經存心拼死一爭,哪怕舍了首輔寶座,他也要保住東林一黨。
有組織在。他還有起復的機會,若是組織沒了,昔日的仇敵都能把他給生吞了。
“老臣叩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天啓幽幽嘆道:“元翁,你來所爲何事?”
往常天啓都會給葉向高賜坐,今天竟然跳過了這個環節,葉向高心裡一陣惶恐。
“陛下。老臣經過午門之時。見到有人鞭屍楊漣,又要廷杖六科言官。老臣以爲萬萬不妥,楊漣爲大明身死殉國,竟然被戮屍,只怕讓羣臣寒心。老臣斗膽請陛下收回成命!”
葉向高說完,跪伏在地上,足足等了好幾分鐘,撅着屁股,血壓上涌,有點頭昏眼花。
天啓才說道:“首輔。你怕百官寒心,難道就不怕遼東的軍民將士寒心嗎?身爲封疆大吏,肩負朝廷重任,就是這麼報答朕嗎?鞭屍,朕倒是覺得該挫骨揚灰,告慰枉死的百姓!”
葉向高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醉心木匠活的小皇帝發怒竟是如此可怕!葉向高輕輕把頭上的烏紗摘下來,放在一旁。
“陛下,萬方有罪,罪責內閣,老臣身爲首揆,甘受責罰!老臣情願致仕歸家,還請聖上秉持仁慈之心,饒恕百官!”
天啓默不作聲,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
葉向高想到一輩子的宦海沉浮,竟然如此屈辱結束,心裡頭萬分悲涼。
“陛下,老臣臨走之時,還有一事奏明。張恪帶過來的朝鮮使臣李貴是假冒的,根本沒有朝鮮國主的同意!”
本來葉向高還想把這招留在日後,可是他臨走在即,實在是不甘心敗在張恪手裡,因此拋出來,想要來個同歸於盡。
可是讓葉向高大惑不解的是天啓竟然沒有一點反應,彷彿早就知道了一般!
“首輔,你知道爲什麼那麼多人鬥不過一個張恪嗎?”天啓冷笑道:“一個字:真!他的功勞是真的,你們詆譭不了,他帶過來的人也是真的!不錯,李貴是沒有國書,可是朝鮮國王對大明不忠,三心二意。李貴就要推翻現在的國主,換一個新國主上來。張恪早就奏報朕了,朝鮮正好在建奴側翼,若是能牽制一二,遼東方面就會輕鬆不少!”
信心滿滿的殺招,竟然一拳打空,葉向高差點當場吐血。難道張恪就真的無懈可擊,他們怎麼就選了這麼一個對手!
“首輔,你們就是爲自己想的太多,爲大明想的太少!你下去吧!”一句話,被天啓蓋棺定論。
葉向高彷彿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一具茫然的軀殼,一步一跌,從宮裡走出來。每走一步,他都彷彿衰老一些,身軀佝僂,兩眼無神。
好不容易到了午門,東林的那些官員全都跑過來,迎接自己的首輔。
“元翁,聖意如何啊?”
“唉,諸公好自爲之吧!”葉向高撂下最後一句,轉身離開,留下了茫然的東林黨人……
有人歡喜有人愁,東林和魏忠賢對掐,遼東的爛攤子卻刻不容緩,天啓不等朝局穩定,就下了旨意。
給張恪加了少保之職,佩平遼將軍印,改任遼東總兵,賀世賢加薊鎮總兵,於偉良加山海關總兵,劉希偉進副總兵,分守天津衛,毛文龍出任鎮江副總兵……
張少保面對着簇新的官服和大印,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
“終於可以回家了!”(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