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堡上下凡事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了,大廳坐不下,院子裡搭起來棚子,每個進來的都眉開眼笑,跟過年似的。
可偏偏就有不開眼的,一個傢伙臉黑的像是鍋底,大步流星的走了進來,碰到了人連打聲招呼都不會。
“你是誰啊,知道這是哪裡嗎?這是備禦大人的府邸,你再亂闖小心抓了你!”
“有本事讓他來抓我!”
張恪正好緊跟着跑進來,就有人說道:“大人,這個人太無禮,我們教訓教訓他!”
幾個人舉起拳頭就要打,可把張恪嚇壞了,急忙擺手:“大家不可無禮,這位是我的恩師,萬曆四十一年的進士洪敷敎洪大人。”
洪敷敎?進士!
一句話亂哄哄的場面瞬間安靜下來,大家全都瞪圓了眼睛看着。
進士!那可是讀書人的極品,文曲星下凡!
有人趕緊揉眼睛,可要仔細看清楚!
普通人這樣,就連孫有光也不例外,他早就聽說過洪敷敎的大名,那可是遼東爲數不多的進士之一。他也想着沾沾仙……額不,是文氣,只是可惜沒有門路,沒想到這位竟然跑到張恪家裡來了。
孫有光臉上的肥肉顫抖,急忙忙過來施禮。
“下官大清堡備禦孫有光見過大人!”
洪敷敎看了孫有光一眼,微微點點頭:“老夫算不得什麼大人,你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吧!張恪,你給我過來!”
“是,老師有什麼吩咐?”
洪敷敎黑着臉說道:“找個清淨的地方,我不想當成耍猴的。”
“老師這邊請。”
張恪畢恭畢敬,小跑着在前面領路,洪敷敎怒氣衝衝的跟着。這爺倆快步走向了跨院,直到他們消失在眼前,院子裡的這些人才大眼瞪小眼,弄不明白。
唐畢輕輕拉了拉孫有光的袖子,低聲問道:“大人,這是怎麼回事啊,我看這位洪大人怎麼不高興啊?”
“你問我,我問誰去!”孫有光嘆口氣,說道:“沒看見啊,我把臉都笑僵了,人家連正眼都不看我!有什麼倒黴事啊,都找張二郎兜着。”
……
跨院書房,窗明几淨,大大的炭火盆,透着濃濃的暖意。
洪敷敎一言不發坐在了正中間,張恪也沒有說話,而是給老師倒了一杯茶,然後乖乖的垂手站立!
張恪繼承了前世的記憶,也更加清楚什麼叫做天地君親師!在他的腦袋中最多的不是老孃,也不是媳婦兒小雪,而是這位洪先生!
老師的耳提面命,微言大義全都在腦中歷歷在目。雖說張恪不想走科舉的路子,但是並不妨礙他對老師的尊重,更何況要沒有老師,就遑論和王化貞扯上關係了。儘管“第一次”見面,可是張恪從心裡感激老師。
“恩師,弟子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您老只管說出來就是,弟子一定改過!”
“哼,兒大不由爺,更何況老師啊!”
張恪一聽,急忙深深一躬,惶恐的說道:“恩師,弟子入學第一天就記住了一句話,天覆之,地載之,君上父母師長恩任養育教導之,呵護之。弟子既然拜在恩師門下,就該聽從恩師教誨,如果恩師覺得弟子有錯,可打可罵,弟子毫無怨言!”
面前就是自己最出色的弟子,聽着剖肝瀝膽的話語,洪敷敎眼中閃過複雜的神色,有痛惜,也有欣慰,還有不解!
半晌嘆道:“永貞,你既然記得這話,那爲師給你上的第一課可還記得?”
“記得,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說得好啊,可是你怎麼忘了?”洪敷敎一聽又生氣了,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壺茶碗亂響,指着張恪厲聲說道:“聽說你投軍了,還當了百戶,又要升任備禦了,好大的官職,好大的威風!”
張恪急忙說道:“恩師,弟子的確投了軍,要不了多久弟子或許就能升任千戶,成爲大清堡的備禦。不過!弟子從來沒有覺得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官,弟子反而是更加誠惶誠恐。”
洪敷敎長長出了口氣,點頭說道:“虧你還明白?衛所的世襲官職算什麼,哪怕是到了指揮使一級,面對着一個縣令也要低聲下氣。文貴武賤,天下都如是!老師和你說這些,是覺得你很有天賦,科舉一途正適合你,何必放着陽關道不走,非要走獨木橋呢!”
張恪算是明白了老師憤怒的原因,敢情是覺得自己走錯了路,成了失足青年吧。
“恩師,弟子愚魯,連秀才都考不上,不敢奢求科舉出頭。”
“胡說八道!”洪敷敎沉着臉說道:“是爲師有些話沒講清楚,想考秀才不難,就連舉人也不是難事,爲師是想讓你考進士。我故意沒教你八股時文,就是怕你考上了就得意忘形,不知道刻苦用功,年輕人吃點苦頭沒啥不好的!”
不好,大大的不好!張恪在心裡暗暗腹誹這位老師,你要是教了,寶貝徒弟也死不了,我這個冒牌貨還不一定穿越到哪裡呢!
洪敷敎不知道張恪的腹誹,還自顧自的說道:“世人譏諷八股者大有人在,殊不知八股就是個容器,對了,就像眼前這個茶杯。一樣的茶杯擺一大排,每個考生的文章就是一杯茶。有人是鐵觀音,有人是龍井,當然也有人是茶葉末子,難以入口。永貞,你覺得這科舉什麼最重要呢?”
張恪想了想說道:“恩師,按照您的話,還是要沏一杯好茶,也就是要把文章做的花團錦簇,言之有物!”
“哈哈哈,還是沒悟啊!”洪敷敎笑道:“爲師剛剛說了,有人沏的茶是鐵觀音,有人沏的是龍井,這兩種茶怎麼分高低啊?無非就在喝茶人的喜好而已,摸對了考官的思路,投其所好,自然無往不利。”
洪敷敎說的順嘴,張恪卻瞪圓了眼睛,印象中恩師一貫是不苟言笑,爲人方正,怎麼講起了投機取巧的事情這麼在行!
洪敷敎微微一笑:“怎麼,你是不是覺得爲師這麼說不是君子所爲?”
“弟子不敢!”
“不用客氣,咱們師徒說心裡話,這就是無恥!就是曲意逢迎!想考科舉就必須學會這些!爲師此次進京,一來補了官職,二來也瞭解一下朝廷的動向,看了一番,爲師只得出了四個字,永貞你不妨猜猜。”
“繁花似錦?”
“一團亂麻!”
洪敷敎毫不客氣地說道:“天子怠政,內憂外患,羣臣爭相結黨營私,有浙黨、齊黨、楚黨、宣黨、東林黨,諸黨林立,爭鬥不休。天下之大,幾無一片淨土!永貞,我遼東地遠民貧,文風衰敗,歷年能中進士者寥寥無幾,勢單力孤。永貞爲師知道你心懷大志,想要造福桑梓,你就應該好好讀書,磨礪八股,再多瞭解朝廷政權諸公的文風,揣摩明白,吃透了,爲師敢保你一定高中。只有考中進士,才能真正一展拳腳!”
洪敷敎拍着張恪的肩頭,意味深長的說道:“永貞,大明是以文御武,兵馬、錢糧、刑名、軍械,全都握在文官之手,哪怕成了總兵一級的武將,也不過是文官馬前的一個卒子而已,更遑論不入品的備禦!爲師說的或許不好聽,可是這就是事實,沒法改變分毫。你要是不想被人使喚,不想屈居人下,就該走科舉正途,爲師不會害你的!”
類似的話王化貞也說過,可是洪敷敎說的更透徹,更直白,如果大明王朝能延續下去,哪怕是熬白了頭,讀書讀到吐血,張恪也會削尖了腦袋成爲士大夫的一員,從此以後步入統治階級。
張恪耐心聽老師把話說完,他知道眼前這個人的確是爲自己着想,被人關心着就是一種福氣!
“恩師所說都是金玉良言,只是弟子想把這段日子的經歷和您老說說,不知道您想不想聽?”
“說吧,爲師也想知道怎麼好好的就要投軍了。”
張恪當即點點頭,把從自己病倒被逼債,一直到廣寧,再到如何打敗韃子,如何升任備禦,原原本本的說出來!
他講得平靜,就好像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可是洪敷敎卻心緒翻騰,好像在聽傳奇小說。短短的時間,自己這個弟子竟然在鬼門關轉了好幾圈,又救了那麼多人,立了大功!讓他既欣慰,又羞慚。光是聽說張恪投了軍,就怒氣衝衝的來問罪,竟然沒有弄清楚緣由,實在是魯莽。
尤其是聽到了萬百川和許邦彥這樣的武官時,洪敷敎更是咬牙切齒。
“該殺,該殺!如此害民的昏官,殺了他們算便宜的,該株連三族!”
張恪嘿嘿一笑:“老師嫉惡如仇,弟子極爲欽佩。”
“呵呵,真是沒想到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都是爲師想得不周,該向你道歉啊!”
張恪急忙擺手:“恩師萬萬不要折煞弟子了。弟子這些天也在時時想着,科舉固然好,可是遼東是弟子的家,身邊都是家鄉父老。前有建奴,旁有蒙古,遼東之局危如累卵。固然考中了科舉,可以一步登天。但滿朝文官都是兩榜進士,多張恪一個不多,少張恪一個不少。可是就在大清堡,就在河灣村,幾千人的生死福禍就在弟子的手裡,弟子不能撒手不管!”
洪敷敎眉頭緊鎖,張恪說的當然入情入理,可是眼睜睜看着弟子投軍,他還有些猶豫。
“永貞,要是考中了進士,能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哈哈哈,恩師,朝中官員有能做到的,有做不到的,弟子就專門做別人看不到想不到的顧及不到的事情!”
張恪一番話說完,洪敷敎徹底沉默下來,師徒兩個就這麼面對面的坐着。
突然一陣敲門聲傳來,馬彪在外面焦急的喊道:“大人,大人,有人從遼陽帶來了書信,要面呈大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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