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年,大姐張韻梅還經常回孃家看看,在張恪的印象裡,大姐就是一個溫和的婦人,勤勞,善良,默默無聲,簡直就是三從四德的標準典範。
再度相見,張恪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姐才二十五六歲,眼角卻出了細密的皺紋,掩飾不住的疲倦。身上的衣服雖然洗的很乾淨,但是上面也有着補丁。
同樣,張韻梅更是極度的震驚,眼前的二弟彷彿魁梧高大許多,一身武士打扮,後面跟着盔明甲亮的士兵。從原來的文弱書生,轉眼變成了器宇軒昂的將官,簡直大變活人!要不是張恪小時候,她就照顧張恪,那個眉眼,身形,還有着小時候的影子,她根本不敢認!
親人相見,張韻梅眼角落淚,她向前跑了幾步,猛地驚覺身上的穿戴,頓時臉色大變。拼命用手卻遮擋衣服上的補丁,可是怎麼能擋得住啊!
“二弟,大姐挺好的,拾掇屋子髒,穿好衣服浪費了。”張韻梅紅着臉,勉強解釋道。
一擡頭看到了女兒,急忙說道:“瑤瑤,這就是二舅,你小時候還在二舅的書桌上撒過尿呢!”
張恪笑眯眯的看着瑤瑤,小女孩也知道了害臊,伸手白白的小手,捂住了臉蛋,透過指縫,偷偷的看着張恪。
張韻梅輕輕拍了一下女兒,歉意地說道:“二弟,小丫頭片子,沒有規矩,你別怪她!”
“哈哈哈哈,大姐,我看是你見外了!”
張韻梅臉色更紅,急忙說道:“二弟,快到家裡吧,大姐給你包餃子吃!”
張恪笑道:“大姐的手藝沒的說,不過這還有點事情要處理。”張恪抱着瑤瑤。轉身向着紙店掌櫃的走來。
掌櫃的早就嚇傻了,他自然認識張韻梅母女倆,可是怎麼也想不到,這母女什麼時候有了帶兵的親戚,自己怎麼就沒開眼,踢到了鐵板呢!
咕嘟!
艱難的嚥了口吐沫,掌櫃的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大人,都是小的無知,小的該死。小的不知道這是您的親戚。小的願意奉送五刀,額不,是十刀紙!快,快拿紙出來!”
掌櫃的扯着嗓子喊着,一句話剛出口,突然脖子一緊,一雙大手掐在了上面。
張恪單手用力,掌櫃的一口氣上不來,臉憋得通紅。漸漸的變成了豬肝色,眼睛往外努,嘴巴無力的張着,手炮腳蹬。一副立刻蹬腿的模樣。
張韻梅嚇了一跳,急忙跑過來,抓住了張恪的胳膊。
“二弟,快放手。你要殺人啊?”
差不多一分鐘,張恪才猛地鬆手,把掌櫃的扔在了路邊。掌櫃的總算是喘上了一口氣,可是一看張恪兇狠的目光,嚇得他不停的往後蹭。
“別殺我,別殺我啊,求求大人了!”
“哼!你也知道怕死,我還以爲你不在乎呢!”
“小的也是人,小的怎麼能不在乎,大人高擡貴手吧!”
張恪聽這話,頓時眼睛瞪圓了,伸出腳尖,點在了掌櫃的胸口。
“你在乎自己的命,那你爲什麼不在乎一個孩子的命!你知不知道剛剛一腳踢下去,這個小姑娘就有喪命的危險!”
身旁的張韻梅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嚇得她渾身發抖,急忙抱過來女兒。
“瑤瑤,快告訴娘,到底是怎麼回事?”
瑤瑤突然扁扁嘴,晶瑩的淚水噼裡啪啦的落下來。
一見女兒不說話,張韻梅瞪圓了眼睛,伸手就要打。
“瑤瑤,你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事情,要不然人家怎麼要打你,快點說!不說娘就不客氣了!”
哇!
瑤瑤哭得撕心裂肺,張恪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大姐,受委屈的是瑤瑤,咱們家的孩子就該捱罵嗎?”
張恪猛地一腳,把掌櫃的踢翻。
“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要是講不出道理,本官有一萬種辦法整治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實在是這個小丫頭偷店裡的紙,小的氣不過,這才追了出來。”
“偷紙?一刀紙幾個錢,用得着你下死手嗎?”
“舅舅!”
低低的呼喊,張恪急忙回頭,瑤瑤正淚眼婆娑的看着他。
“瑤瑤沒偷,瑤瑤不是小偷!”小丫頭堅定的說道。
張恪蹲在了瑤瑤前面,笑道:“舅舅當然相信瑤瑤是好孩子,你告訴舅舅是怎麼回事,我幫你出氣!”
“舅舅,娘讓我拿着簪子去換紙,給爹寫字用。瑤瑤把簪子給了他們,可是他們不給瑤瑤紙,瑤瑤才,才……”小丫頭低下了頭。
“纔拿了紙對嗎?”
“舅舅,瑤瑤是小偷嗎?”
張恪拍拍小腦袋,露出大大的笑容。
“不是,當然不是,瑤瑤是好孩子!”
張恪一轉頭,頓時臉色陰森得駭人。
“你們到底拿沒拿簪子,給我說清楚,或許還有條活路,不然別怪我無情!”
孫有光咳嗽了一聲,冷笑道:“你們都聽着,這位是咱們義州衛的新任指揮僉事張恪張大人,你們要是敢欺騙他,那可真是壽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張恪,張閻王啊!
街面是消息最靈通的地方,周雄被幹掉的時候,大家全都聽說了,而且還不停地添油加醋。本來張恪只殺了周雄一人,結果愣是被演繹成張恪領着人屠殺了周家兄弟,還有三百家丁。
百姓的口中,張恪又多了一個張閻王的綽號!
掌櫃的嚇得面無人色,掙扎着爬起來,把兩個夥計全都叫了出來。
“說,快說,你們看到簪子沒有?到底知不知道?”
有個瘦小的夥計變顏變色,就是不說話,可是聽到了簪子兩個字,下意識的瞥了一眼左邊衣兜。張恪看在了眼裡。幾步到了他近前,掐住了腕子。
這小子疼得齜牙咧嘴,張恪毫不客氣的從衣兜裡面掏出了一支銀簪子。
“好啊,竟然是你小子,收了簪子怎麼不給孩子紙,還誣陷是偷紙。你就這麼不長眼,老子打死你!打死你!”
看着掌櫃的夥計打成了一團,爹媽亂叫,張恪突然覺得有些無趣,這樣的螻蟻他都懶得搭理。
“孫老。實在是抱歉,我要先去大姐家看看,工匠的事情只怕要明天了。”
“沒說的,我就不耽擱你們姐弟重聚了。”
孫有光識趣的離開,張恪笑着抱起了瑤瑤。
瑤瑤看着張恪,小眼睛,冒出了無數的星星,舅舅,真是太帥了!小丫頭摟着張恪的脖子。像是樹袋熊一樣。
“小丫頭真沒禮貌!”張韻梅責備道。
“嘿嘿,大姐,瑤瑤粘舅舅有什麼不對的,我說的對不對!”
“嗯!”瑤瑤用力地點頭。
一行人走進了衚衕。裡面的房子破破爛爛,還有一股子怪味。張恪越走眉頭有緊,張韻梅的憂慮就越嚴重。
“二弟,沒想到你都當大官了。家裡太髒了,還是換個地方吧!”
“哈哈哈,大姐。這算什麼,我們這些人風餐露宿都是正常的。倒是大姐,你們不是在錦州嗎,怎麼突然跑到了義州,也不通知一聲,到底是怎麼回事?”
啪!
張韻梅手裡的簪子突然落地,臉色越發難看。
張恪默默撿起來簪子,塞到了大姐的手裡。心中暗自嘆氣,看來大姐過的並不好,問題應該在姐夫身上!
張恪也不說話,走到了衚衕的最裡面,一座幾乎倒塌的房舍出現在眼前,狹窄,破敗,陳舊,簡直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傾斜的房門打開,一個穿着破棉袍的年輕人一面走出來,一面說道:“韻梅,還有銀子嗎,給我五兩,我要去見幾個朋友,大家砥礪學問,少不得花費……”
沒等說完,他突然一擡頭,正好看到了張恪,臉色就變了。
“我們鄧家是書香門第,斯文之家,不方便接待各位軍爺,還請你們離開!”
張韻梅臉上臊得通紅,氣昂昂地說道:“文通,這是張恪,是我兄弟!”
“啊?”鄧文通也嚇了一跳,上上下下,仔細看了半天,才認出來,果真是張恪。只是他不是和自己一樣,是個書生嗎,怎麼成了武夫?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文通,還傻着幹什麼啊,請兄弟進去吧!”
鄧文通下意識的伸手,說道:“請,快請!”
張恪皺着眉,走進了房間之中,張家的女人一貫是勤勞的,家裡面拾掇的乾乾淨淨,可是卻掩飾不住貧窮和匱乏,麪缸裡見底了,竈臺上的盆碗破破爛爛,整個屋子,除了鄧文通的書房,就沒有一樣新東西。
張韻梅想給兄弟找點吃的東西,可是轉了一圈,只捧了一碗熱水過來,就連茶葉都沒有!
“二弟,你先潤潤喉吧!”
張恪微微點頭,他一直在看着鄧文通,這位姐夫似乎對他們十分排斥,跑到了桌案上面,去擺弄自己的書稿。
“韻梅,你招待二弟吧,我要去見朋友。對了,紙呢,趕快拿來,我把這幾篇文章謄錄上,讓大家品鑑一番!哈哈哈,差不多了,憑着這幾篇時文,拿個舉人不在話下,就等着進京趕考,金榜題名,咱們家一切都會好的!”
鄧文通自顧自的說着,見妻子沒有動作,他不耐煩了。
“還愣着幹什麼,把銀子和紙都拿來,怎麼這麼墨跡!”
張韻梅的眼眶裡面淚水涌動,奪眶而出,小瑤瑤抱着孃親的大腿,也跟着落淚。
“你們到底怎麼啦,好好的哭什麼?”
張恪總算是明白了這個家庭的問題,他猛地起身,走到了鄧文通的面前。突然張恪掄起了巴掌,狠狠地抽向鄧文通。
“你知不知道,大姐用她娘留下的銀簪換紙!你知不知道,剛剛瑤瑤差點被打死!你到底是不是一家之主!她們娘倆欠你什麼?還有臉見朋友,先想想你夠不夠一個老爺們!”
張恪是真的生氣,左右開弓,鄧文通的臉上瞬間佈滿了鮮紅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