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碟花生米,二兩老白乾,三兩豬頭肉……簡單的酒菜,擺在了張恪和張峰兄弟倆中間,這點東西確實不像王爺會吃的,其實也確實不是吃的,只是擺着好看。
張峰徹底迷糊了,他捧着崇禎的聖旨,反反覆覆看了好幾遍,又把張恪所寫副本拿出來,一個字一個字的讀着,可是怎麼看,也看不明白。爲嘛請功的摺子會變成催命符,張峰這輩子都沒有死過這麼多腦細胞。
啪。
把摺子和聖旨都放在桌子上,突然拿過蠟燭,對着摺子就烤了起來。
“二弟,我猜你準是用藥水寫的摺子,用火一烤,啥罪證都出來了!”
我有那麼笨嗎!
張恪徹底被打敗了,拉住了神經兮兮的大哥,無奈地說道:“這麼容易點事,我用得着費那個勁嗎!”
“那你倒是說說,怎麼讓皇上下旨殺熊廷弼的?”
“呵呵,咱們這位崇禎皇帝啊,自詡英明,又有點神經兮兮的。我這次一共上了兩道本章,第一道是說掃蕩白蓮匪徒,清理宣府軍隊的,這裡面寫了不少白蓮教殘害百姓的罪證、下一道則是以我和熊廷弼談話,瞭解他多年的辛勞爲名,向聖上請功。”
張峰點點頭:“沒錯,就是如此,還有什麼玄機嗎?”
“當然有了。”張恪拿起了第一道奏摺,笑道:“這裡面寫的白蓮教蠱惑百姓。作惡殺人,地點和人數,與第二道奏疏當中熊廷弼訴說自己功勞的地方差不多。”
“啊!”
張峰忍不住驚呼一聲。他驟然明白了張恪的手法,忍不住說道:“這,這不太厚道吧!”實際上他想說的是這也太缺德了吧!
兩道奏疏一前一後,就算正常人看了,都會懷疑熊廷弼是殺良冒功,更何況又牽涉到白蓮教。自然而然就會讓人聯想到熊廷弼包庇白蓮教,白蓮教殺死了人。他不但不剿滅,相反還拿着死人的腦袋冒功。
要不這些年宣府都沒有了韃子侵擾。怎麼會立了那麼多功勞。
崇禎絕對是最多疑的君王。聽說妻子是揚州人,又會唱小曲,他都要派人去調查,看看是不是瘦馬出身。
對妻子尚且如此。對大臣更別說了。何況熊廷弼還是準閹黨!
黨附魏閹,勾結白蓮,虛報戰功,殘害百姓……足夠了,一道旨意下達,直接開刀問斬,並且傳首九邊。
至於上本的張恪,追查白蓮教,清理軍中害羣之馬。做得都非常好。可是後面竟然被熊廷弼迷惑,替罪人上書請功,實在是糊塗。念在功勞爲主。只是下旨申飭,並且在旨意當中,交代張恪要用心做事,識破僞裝,把大奸似忠之徒全都清理乾淨云云……
“二弟,你這招倒是厲害。只是白白捱了一頓訓斥,總有些不划算。”
“哈哈哈。大哥,你還沒想明白,要是我不賣一個破綻,天子怎麼會這麼興高采烈的殺熊廷弼?還放手讓我繼續做!”
作爲上位者,總喜歡顯示自己比下屬高明,別人想不到的事情,他能夠想得到。做下屬的不光要把事情做好,還要把露臉顯示智商優勢的機會留給上位者。
就拿崇禎來說,他發現了張恪沒有發現的東西,自然就會覺得自己比起威震天下的安東王還要高明,巴不得殺了熊廷弼,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而且張恪藉着給熊廷弼請功的機會,又洗刷了自己,使得崇禎沒覺得他要拿下九邊,因此放權給張恪,讓他繼續巡邊……
有些東西說穿了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可是卻牽涉到了對人心最深刻的把握。無形之中,張恪藉着對崇禎性格的把握,輕描淡寫地誅殺了熊廷弼。
簡直就是無招勝有招,厚黑功力爆表!
張峰聽完之後,除了佩服,還是佩服。
“老二,哥要是有四個大拇指,全都給你!”張恪歎服道:“你以前也挺厲害的,抓住把柄之後,窮追猛打,不達目的不罷休。可是你現在都學會殺人於無形了,進步也太快了!”
被大哥恭維着,張恪還是十分受用,微微笑道:“大哥,這下子有了皇上的尚方寶劍,咱們可以隨便處置九邊了,下一步你看該如何?”
張峰略微思量一下,這幾年爲了不被兄弟甩的太遠,張峰也下了很多功夫,最起碼把蒙古和九邊的情況都弄了個門清。
“二弟,九邊裡面最重要的是四處,遼東,薊鎮,宣府,大同,如今前三處都在我們的手中,眼下最該做的是兩件事情,第一是儘快在宣府推行屯田制度,把地方掌控起來。第二就是進軍大同,把山西掌握在手裡。晉商的老巢落到了我們刀鋒之下,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
張恪聽完,微微頷首。大哥所想和自己差不多,只是進入大同就等於和晉商徹底撕破臉皮,也好,就看看誰更狠……
次日,宣府城外,無數百姓聚集着,在人羣的中間,足有上千人黑壓壓的跪着,半空中掛着犯由牌,寫着他們的罪行。
“白蓮逆黨,密謀造反,罪不容誅,奉皇命,斬殺白蓮匪類。”
有識字的百姓唸了出來,大家都豎着耳朵聽着,敢情都是白蓮教的,那可真該殺。但是也有些百姓偷偷一看地上的人,認了出來。
哪裡是白蓮教匪,分明是他們村裡的軍戶,平時遊手好閒,做了家丁之後,更是有恃無恐,專門欺負大姑娘小媳婦,簡直就是一大禍害。
“不管是白蓮教也好,還是地痞流氓也好,總之死了最好!”
百姓心聲如此,當義州兵舉起火銃,一排排的槍聲響起,硝煙瀰漫,血腥味刺鼻。百姓們一次次拍手稱快,胸中的怨氣彷彿都消失了。
很快有專門人員砍下了人頭,用生石灰處理好,即刻送到了京城。
崇禎親自過問,聽說有這麼多白蓮教,立刻興奮起來。果然沒錯,要不是總督熊廷弼縱容,哪裡會有這麼多的亂匪,熊廷弼太該殺了!
“王伴伴,你說光是砍腦袋是不是便宜了熊廷弼,朕看該判絞刑,就算滅九族也不爲過。”
這是多大的恨啊,王承恩這個汗顏。只能說道:“主子,熊廷弼的人頭已經砍下來了,正在九邊各處展覽呢!”
言下之意已經懲罰了,就不要再追究了。
“嗯,便宜他了。”崇禎突然有些落寞,嘆道:“哎,皇兄留下了這麼個爛攤子,朕苦心焦思,國勢竟然越發困頓,陝西那邊又出了流寇,該如何是好啊?”
真是天啓的罪過嗎?
王承恩當然不能說實話,只有安慰道:“主子宵衣旰食,老奴看着都心疼。正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主子剛剛登基,再高明的醫生也不能藥到命除,不過依老奴之見,要不了幾年,大明就會蒸蒸日上,中興有望。不然也對不起主子的辛勞啊!”
“巧嘴的奴婢。”崇禎輕笑了幾聲,又捧起了堆積如山的奏摺,美滋滋的看着……
熊廷弼被殺,腦袋傳到了九邊,這個消息迅速傳遍各地,臨近的大同最先得到了消息,幾個晉商世家第一時間聚集到了範家,和範永鬥湊在一起商量對策。
黃雲發家裡頭經營木材皮草聲音,在兩淮和長蘆都有鹽田,財力雄厚。他先開口說道:“諸位,熊廷弼是我們運作過來當總督的,說白了就是想憑着他的本事抵擋張恪的勢力。可是熊廷弼輕輕鬆鬆就被張恪幹掉了,一點作用都沒有,實在是飯桶,無能!”
另一位豪商王大宇苦笑道:“張恪手上有兵權,上面皇帝又支持,別說熊廷弼,換成任何一個人,也沒有辦法抗衡。熊廷弼死就死了,我們該想想咱們要如何辦。”
範文生作爲範家的人,也算是主人,他突然說道:“兄長,還有諸位,我們和張恪也算是夥伴,尤其是羊毛生意,每年都有二三百萬的進項,是不是能合作……”
他的話沒說完,翟堂就站了起來,他眉清目秀,溫文爾雅,可是一發火,絕對駭人。
“什麼合作?張恪壟斷了銷售,尤其是海外銷售,我們辛辛苦苦收上來羊毛,紡成線,織成呢絨,全都被他低價收購,我們就賺一點辛苦錢!這算什麼,堂堂晉商,幾百年的傳承,老祖宗的臉都被我們丟乾淨了,吃人家的殘湯剩飯,你不害臊,我還要這張臉呢!”
兄弟被罵了,範永鬥臉色一沉。
“翟兄,光發火沒用,我們現在要的是辦法,張恪大軍壓境,馬上就到大同了。我剛剛得到消息,說是有人在暗中調查永豐號,我估摸着是張恪察覺了咱們的行動。”
轟!
全場的衆人臉色都是一白,有幾個更是不自覺的流出了冷汗。
“範兄,這玩笑可開不得啊!”
“誰和你開玩笑了,別總以爲自己英明,別人都是傻子。說實話,我們還是太急了,露出了馬腳。”
翟堂眉頭深鎖,說道:“範兄,事到如今,我看也沒有好說的,大不了就和張恪來個魚死網破。”
王大宇搖頭道:“說得輕巧,可是哪裡有人馬,再說了,也未必是張恪的對手。”
翟堂眼珠轉了轉,突然神秘一笑。
“要說人馬,我們手上還真有,只要他們殺來,張恪就沒有精力對付我們了。”
範永鬥微微一愣,詢問道:“莫非翟兄說的是蒙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