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茱萸的氣味越來越濃烈,殷崇訣陰鬱的看着爐火上熬着的碗盅,熱氣翻涌發出細碎的沸騰聲響。
殷崇訣正欲掀開碗盅的蓋子,忽聽外頭傳來漸近的腳步聲,敏捷的閃進屋門後,銳利的黑眸死死盯着愈來愈近的人影。
——“是…你…”
漆黑的暗夜裡,伸向碗盅的手驟然頓住,幽冥的爐火映着那人驚恐卻媚麗的面孔,仿若深淵魅影一般。
“沈泣月!”殷崇訣厲聲喊出她的名字,“竟然是你?”
沈泣月強作鎮定道:“長夜漫漫,殷將軍也無心睡眠麼?怎麼沒事晃到小廚房來了?”邊說着,便拾起邊上的抹帕小心翼翼的從爐子上端起滾熱的碗盅,半傾着朝青瓷碗裡倒出熬煮好的湯藥。
山茱萸的氣味愈發濃烈撲鼻,夜色掩蓋住了殷崇訣面色的陰沉,沈泣月愈發沉着自若道:“就要入冬了,泣月身子虛寒,便向大夫求了些暖身補體的湯藥,殷將軍見笑了。”
“暖身補體的湯藥?”殷崇訣冷冷笑道,“當真只是這樣?”
沈泣月朝竹簍裡倒盡藥渣,捧起青瓷碗遞到自己脣邊,紅脣輕張吹着冒着熱氣的湯藥,盈盈笑道:“不然還會是什麼?”
“沈姑娘可否知道。”殷崇訣意味深長的注視着青瓷碗裡濃黑的湯汁,“有一味藥材,,喚作山茱萸?”
“山茱萸?!”沈泣月擡起梢眼看向殷崇訣含義不明的黑眸,“殷將軍通曉甚多的模樣,連行醫問藥也略懂些嗎?”
殷崇訣一手抽出沈泣月捧着的青瓷碗,晃了晃如墨汁的湯水,又看向沈泣月眉眼不驚的俏臉,“都到了這個時候,我都說出山茱萸的名字,沈姑娘竟然還能如同無事一般?看來沈姑娘果真非同一般,讓人驚歎。”
“大夫配下的方子。”沈泣月篤定一笑,“泣月看都沒看便去抓了藥,又怎麼會知曉其中有哪些藥材?殷將軍高估泣月了。山茱萸?泣月真的不知道殷將軍所指。”
殷崇訣眉頭一蹙,將手裡的青瓷碗重重按在竈臺上,黑眸閃出駭人的怒意,“山茱萸乃女子保胎所用,不知眼前的沈姑娘,保的是何胎!”
沈泣月拾着帕子擦拭着竈臺濺上的湯藥,像是沒有聽見殷崇訣的問話,拘了個禮恭敬道:“時候不早了,泣月要回屋歇息,殷將軍也早些歇着吧。”
見她邁開步子就要離開,殷崇訣一把攥住她孱弱的手腕,身姿不改陰寒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沈姑娘是否真的已經有孕在身?又是與何人在軍中私通懷下的孽種?”
沈泣月驟的扭頭看向殷崇訣,那一瞬梢眼劃過的怨意讓殷崇訣脊背一涼。
“泣月非軍中的人,殷將軍還管不得我許多吧。”沈泣月不卑不亢的想扯出自己的手腕,二人僵持片刻,殷崇訣忽的緩緩鬆開手,任她抽出手去。
“細細想想,沈姑娘說的也不無道理。”殷崇訣嘴角揚起一抹詭異的笑意,“那便也不急於這一時告訴我,明日,待明日去王爺跟前,讓他問問你,如何?”
“隨便吧。”沈泣月淡淡道,“若沒有別的事,泣月便走了。”
見殷崇訣再無阻攔之意,沈泣月踱開步子不急不緩的推開屋門走了出去。殷崇訣轉身望向漆黑的夜路,注視着那女人深不可測的背影與夜幕緩緩融合。
次日天明,帥府正廳。
“沈泣月有了身孕!?”柴昭正要伸向茶盞的手剎的頓住,“竟有此事?”
李重元俊逸的面龐刷的慘白一片,微抖的身子隱在吳佑身後,竭力平復着急促的喘息。
“絕不會錯的!”殷崇訣肯定道,“她半夜偷偷熬着的湯藥,就是安胎之物。這是替阿蘅診脈的千金聖手一口咬定的事實。昨夜被我人贓並獲瞧見,她想賴也賴不掉的。”
“軍中還會出此苟且之事?”柴昭審視着廳中衆人,見李重元的身影半隱半現,灰眸定格在了他的身上,“重元。”
“…”李重元一個激靈閃出身子,“屬下在。”
“差人去把沈泣月帶上來。”柴昭揮了揮手道,“本王要親自問她。”
李重元眼神頓現閃爍,遲疑片刻俯下身道:“屬下…遵命。”
吳佑偷瞄着李重元僵硬的脊背,心底泛起一股子不好的預感,閃身擋在了李重元身前,抱拳道:“王爺,我去便是。”話音剛落已經箭步轉身大步邁了出去。
李重元木訥的走到正廳一側,直直看着自己的腳尖,手心滲出大片的冷汗,眉頭深鎖啃咬着自己的指節,幾欲咬出血痕來。
“替阿蘅診脈的大夫還沒走。”柴昭想起道,“來人,去把大夫請來,待沈泣月過來,替她診一診脈不就可以立見分曉了。”
殷崇訣朝身後親衛一個示意,親衛疾步朝後院寢屋而去。
柴昭若有所思了陣,忽的搖頭笑出聲道:“沈泣月一路尾隨,本以爲最多是個細作爾爾,怎會想到人家有更大更深的企圖…當真是小瞧了這位沈姑娘。”
殷崇訣揚了揚嘴角,環視着正廳諸將幽幽道:“崇訣也好奇的緊,沈姑娘的本事真是不容小覷。不過…她生的那樣美,又整日一副楚楚可人的嬌弱身段,只怕十之九人都難以不對她動心吧。駙馬爺,您說是不是?”
李重元恍惚之中不知所以,殷崇訣又擡高嗓門喚了聲——“駙馬爺?”
“嗯!”李重元回過神來。
“駙馬爺癡情於公主,二人青梅竹馬繾綣情深崇訣也是早就有所耳聞,駙馬爺是一定不會被沈泣月所惑的。”殷崇訣得意一笑,“是不是!”
李重元咬緊齒間低低的應了聲,鬢角的汗滴眼看就要墜落在地,趕忙拾起袖子擦了擦。
——“沈姑娘!”吳佑高喊着衝進偏僻的後院,“沈姑娘!”
吳佑一把推開屋門,“沈姑娘!”
沈泣月慢悠悠的盤好髮髻,起身朝院子裡看去,展開嫵媚的笑顏,“吳將軍。”
吳佑急促的喘着氣,“沈姑娘,你…你當真是…有了孕事?”
沈泣月拾起梳妝檯上的素玉簪子,對着銅鏡悠悠戴上,又細細的賞視了片刻,起身道:“我知道吳將軍爲何事而來,泣月跟您過去就是。”
“你知道…”吳佑吞嚥了下喉嚨,“殷崇訣所言是不是…真的?”
“是!”沈泣月直直的不加遮掩道。
吳佑倒吸一口涼氣,顫着聲音又道:“是…誰?”
沈泣月停頓的那一刻在吳佑看來如此漫長,他狂烈跳動的心臟就要蹦出咽喉,他怕,怕這個女人說出那個他心裡想到的名字。
“怎麼會是吳將軍想到的那個人?”沈泣月彎着梢眼笑道,“不可能的。”
吳佑略微穩了穩心緒,結巴着道:“我怎麼會想得到是何人?沈姑娘…隨我去吧。”
沈泣月又對着銅鏡端詳了幾眼,撫着髮髻跟在了吳佑的身後。
吳佑帶着沈泣月來到正廳時,大夫已經候了多時,嶽蘅也端坐在柴昭身旁,神色沉重,杏眼仿若蒙上了塵埃不見往日光澤。
李重元才瞥了她一眼,身子猶如跌進蒼山寒徹入骨的冰湖,僵冷的如一尊冰雕。沈泣月卻連看都沒有看他,徑直走到正廳中央,向柴昭屈膝拘了個禮,鎮定着道:“泣月見過祁王與王妃。”
柴昭審視着她姣好的身段,也不願與她多言,示意着大夫道:“去給她瞧瞧。”
——“是。”
沈泣月沖走近自己的大夫溫婉的搖了搖頭,掠開衣裙跪在了地上,“王爺,無須勞煩大夫瞧了。泣月…的確懷了身孕。”
李重元耳邊一陣嗡嗡,雙目緩緩閉上一聲嘆息。
嶽蘅怔怔看向柴昭,柴昭輕按住她冰冷的手,眉宇凝重並無言語。
“孩子的父親是誰?”殷崇訣急問道。
吳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可又不敢去尋着李重元看去,死死盯着抿緊紅脣的沈泣月,手心緊握吱吱作響。
“是誰!?”殷崇訣幾步上前逼問着,他迫切的想聽到那個名字,他知道,一定是那個人。
“殷崇訣你又何須如此咄咄逼人!”吳佑狠狠道,“人家怎麼說也是個弱女子,就算有道不盡的苦衷也罷,得饒人處且饒人,殷二少不必做的如此絕情吧?”
“得饒人處且饒人?”殷崇訣低笑了聲,“饒誰?是眼前的□□,還是她背後的姦夫?難不成…你吳將軍您?”
“住嘴!”吳佑怒喝道,“你再如此放肆,我決不饒你!”
“都給本王住口!”柴昭陰冷道,“本王,只想聽沈泣月一個人的話。沈泣月,你說給本王聽。就算你懷有身孕,也是罪不至死,本王只想知道與你苟且的男人是誰,無意取了你的性命,你說出來,便就罷了。”
正廳寂靜的可以聽見細針落地的聲響,嶽蘅看着沈泣月平坦的小腹,溫聲道:“我既爲人母,知曉你的不容易。你若是不信他們,我嶽蘅也可以作保,絕不會爲難你。”
沈泣月俯下身子朝柴昭和嶽蘅磕了個頭,擡起梢眼垂眉淺笑,一把扯下發髻裡的素簪子朝自己咽喉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