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坤觀察着兒子的神情,“爹知道,你喜歡阿蘅。嶽蘅侯門之後,確實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姑娘。但爹當年留下她和崔文,並非是爲了留給你...”
殷崇訣面無詫異之色,不緊不慢道:“爹深謀遠慮,爲的是給殷家堡打算。可阿蘅和崔叔在綏城狩獵爲生,也未曾欠下殷家半點人情。爹的打算只怕也是多餘了。我喜歡阿蘅也從未瞞着爹,你這兩年也任由着我待阿蘅好,我只當爹也默許了我與她的事...我是真心喜歡她...”
“男大當婚也沒什麼可遮掩的。”殷坤敞開道。
殷崇訣面露喜色,蹦起身子道:“聽爹的意思,是準了我與阿蘅...”
“你大哥拖了一年又一年。”殷坤幽幽道,“你倒是急着要成家...”
殷崇訣得意笑道:“爹還看不出來?大哥有幾分喜歡那個穆蓉?不過是不得不娶罷了,我鍾情阿衡,自然巴不得早些娶她進門。待柴昭這幫人離開,爹記着讓人多備些聘禮,就算阿蘅和崔叔住在林子邊,也不能怠慢了她。崇訣就先謝過爹了!”
“那若是柴少主非得帶走阿衡?”殷坤幽幽道。
殷崇訣瞬的收住笑意,陰沉着道:“真要是如此...再說吧。”
次日清晨。
“爹。”殷崇旭大步走進父親的書房,神色有些不定,“有客到訪。”
“他?”殷坤緩緩轉過身,“柴少主行事夠快啊。”
“已經在大廳候着了。”殷崇旭試探着道,“要不要我與他們說,爹今日不便見客?”
“都到了殷家堡,哪有避而不見的道理。”殷坤揮開衣襟,“我也想看看這個柴少主是什麼樣的人物。”
大廳裡,柴昭淡定的品着香茗,雲修和李重元站在他身後,環顧着殷家堡不輸王公貴族的宅邸,對視着點了點頭。
“柴少主遠道而來,老夫有失遠迎。”殷坤大笑着走了進來,“還望柴少主不要見怪。”
柴昭放下茶盞,不緊不慢的站起身,迎向殷坤父子道:“柴昭見過殷堡主,殷大少爺。”
殷崇旭對他頷首一笑,見眼前的柴昭氣度非凡,一身黑衣身姿英拔,面容英俊剛毅,薄脣微微張開很是氣淡神閒的模樣,神色謙遜,卻又像是帶着難掩的傲世,一雙灰眸纔看上片刻,殷崇旭忽覺有些涼意泛起。
“這二位是...”柴昭示意雲修和李重元過來。
殷崇旭掃視過去,盯着雲修沉着道:“雲修雲將軍,我們見過的。”
雲修哈哈笑道:“看來我雲修也是個過目難忘的人吶,見過殷堡主,殷大少爺。”
“另一位我雖是沒有見過,不過倒也是可以猜一猜。”殷崇旭上下打量着李重元,“面容溫潤如玉,身姿秀雅如鬆,我猜...閣下便是柴家第一謀士,柴郡主的丈夫,郡馬爺李重元?”
李重元俯身抱拳道:“殷大少爺果然厲害,在下便是李重元了。”
雲修咧了咧嘴道:“這也不難猜吧,李重元一看就是副書生模樣,柴家軍多是驍勇豪傑,他不是李重元,還有誰是?”
“雲將軍倒是有什麼說什麼,爽利的很!”門外有人高聲道。
幾人轉身去看,只見殷崇訣佇立在門邊笑嘻嘻的看着他們。
看着這個嶽蘅口中的“二哥”,柴昭心裡隱隱有些不是滋味,再看他確是生了一張俊美的面孔,黑眸中暗含的頑性閃爍着年輕逼人的光澤。
雲修對殷崇訣並無好感,撇過臉不去看他,鼻子裡低低的哼了聲。殷崇訣看在眼裡卻也不惱,幾步走上前道:“昨日林子裡見到柴少主,一時倉促都忘了招呼,本來還想與爹一起去拜會您,不料倒是您先來了。我殷崇訣實在汗顏。”
見殷崇訣不復昨日在林子裡初遇他們的戒備,滿臉熱情像是發自肺腑一般,李重元也是暗暗嘆着這個殷崇訣的世故老道,不敢再小瞧這個殷家的二少爺。
殷崇旭目不轉睛的看着柴昭——這個與嶽蘅結下婚約的男人,再看自己弟弟待他很是親熱的樣子,也只得收斂着生分,提起茶壺給這幾人添滿茶水。
幾人隨意寒暄了幾句,柴昭隨意道:“一路過來,多是蕭條,可剛踏入綏城,就領略了不輸雲都的繁華,可見殷家經營的不易,才保的綏城方圓百里在這亂世的太平,柴昭佩服。”
殷坤擺了擺手道:“比起柴少主領兵連番大勝,擊退楚王紀冥的功績,我殷坤又算的了什麼。綏城不過是佔得這地勢的光,這才保的些許安生。”
“綏城是個好地方呢。”李重元笑道,“物資不缺,糧草充盈,穆都尉手下的軍士也多善戰,到了這殷家堡,見到的都是虎虎生威的壯士,咱們不服都不行,雲修,是不是?”
雲修雖是不情願,可話送到了嘴邊,也只得附和了幾聲。
“雲將軍纔是一等一的好手。”殷崇訣脫口道,“誰人不知道,柴少主手下的雲修,是大周國第一勇士,從未遇到過敵手。”
“那是!”雲修嘀咕了聲,“除了我家少主...”柴昭輕輕咳了聲,雲修慌忙閉嘴。
“不知...”殷坤話鋒一轉,“柴少主此次帶了多少人來我綏城,若是不嫌棄,可以安置在我殷家堡。”
“就不麻煩殷家堡了。”李重元應道,“人雖不多,可都是些粗人,難免會擾了殷家堡的清靜,林子那裡已經安置下來,也算不錯。”
“哦...”殷坤小心觀察着寡言的柴昭,“那柴少主那邊若是缺什麼少什麼,儘管開口就是,在我殷家的地界,可絕不能把您怠慢了去。”
“今日先來拜會下殷堡主,還有便是賀一賀新婚的殷大少爺。”柴昭晃盪着手中的茶盞,“下回,再與殷堡主議一議旁的事,可好?”
不等殷坤開口,院子裡忽的有人道——“是來客人了麼?那我就先回去了。”
“要不嶽小姐去偏廳等等,若是知道您來了又走,二少爺可要責備小的了。”
“是阿蘅麼?”殷崇訣朝外頭喊了聲,幾步奔了出去。
“二哥。”嶽蘅看了看廳裡的人,驟的背過身,“我先走了。”
“纔來就走?”殷崇訣回頭看了看廳裡,“你去等我會兒,二哥還有話與你說,就一會兒。”
雲修瞧見院子裡來的是嶽蘅,眼睛一亮大聲喚道:“少夫人!?少夫人怎麼知道我家少主上這兒來了?”
這一聲“少夫人”讓殷家父子臉色大變,柴昭卻也沒有喝止雲修,神色微毫不變。殷崇旭忍不住道:“雲將軍也真是有些意思,阿蘅尚未婚嫁,談何少夫人?”
雲修冷冷瞥向殷崇旭,眸子收起笑意道,“你口中這個嶽蘅,就是我家少主待娶的妻子,也就是我雲修的少夫人。我哪裡說得不對?”
殷崇旭還要爭辯,已被殷坤的目光擋回。院子裡的嶽蘅又氣又惱,恨不能上前撕了雲修的嘴。
殷崇訣露出些許尷尬之色,輕拍着嶽蘅的肩壓低聲音道:“不用理他,那...你就先回去吧,我晚些再去找你就是。”
目送着嶽蘅離開,殷崇訣回到廳裡也是面色不見波瀾,拾起了果子慢慢剝開,遞到柴昭面前笑道:“這是綏城今年新摘的柑橘,甜的很,柴少主嚐嚐?”
柴昭淡淡一笑,接過掰下幾瓣放進嘴裡,點頭道:“綏城土壤肥沃,種出來的果子確實好吃的很,汁水豐盈甜如蜜水。”
殷坤老辣的審視着這二人,隨意道:“柴少主這幾年爲大周立下汗馬功勞,倒是連自己的終身大事都拋到了腦後?聽說皇上還想把寶貝女兒初雲公主指給你,柴少主卻也一口回絕;還有那蘇太尉的掌上明珠——大周第一美人蘇星竹,柴少主也是不爲所動...”
李重元抿了口茶水隨意道:“綏城雖隱蔽,殷家堡也甚少過問外頭的戰事,可殷堡主對我大周的事,倒是知曉許多呢...”
“我家少主有一個待娶的少夫人,怎麼會再覬覦別的女子?”不等殷坤開口,雲修已經搶着道,“真心只可給一人,少主三年前對少夫人一見傾心,今生也只會鐘意她。”
“我與阿蘅近三年未見...”柴昭吞嚥下柑橘,拭去手上殘餘的橘絲,“所以說綏城是個好地方,還能讓我再到她,也要多謝殷家堡對阿蘅的照應。這份情義,我記在心裡。”
殷崇訣低頭剝着柑橘不再言語,大廳的氣氛霎時間有些尷尬,李重元湊近柴昭道:“來了也有些時候,少主,不如先回去...”
柴昭站起身,衝殷坤頷首道:“今日初次拜會殷堡主,就不多打擾了,下回,定要與殷堡主好好聊。”
“爹,我去送一送柴少主。”殷崇旭道。
“大少爺留步吧。”李重元恰到分寸的回擋了過去,殷崇旭收住步子也沒有堅持。
見這三人出了自家大院,殷崇旭長舒了口氣,轉身道,“爹...”
“你先別說了。”殷坤打斷長子,“崇旭你先出去,爹有話要對崇訣說。”
殷崇訣翹起二郎腿悠悠晃着,手裡拋着柑橘戲耍。殷崇旭略帶擔憂的看了眼弟弟,順從的退了出去。
“柴昭的話,你都聽見了?”殷坤鷹眸注視着看似滿不在乎的幼子。
“我又不是聾子,怎麼沒聽見?”殷崇訣端直身子,“那雲修口無遮攔可惡至極,柴昭留他在身邊,早晚給自己惹出什麼禍事來。”
“少夫人...”殷坤意味深長道,“看來柴昭沒有忘記你的阿蘅。”
“阿蘅那麼好,想忘也難...”殷崇訣目露陰鬱之色。
“你知道當年武帝爲何要把嶽蘅賜婚給柴昭?”
“我也聽說過一些。”殷崇訣揉搓着手裡的柑橘,“阿蘅的白龍受驚,柴昭英雄救美...”
“楚王紀冥推波助瀾,慫恿武帝把嶽蘅賜婚給貶無可貶的柴家。誰料天機算不盡,蒼山柴家竟還會有翻身的時候,怕是紀冥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殷坤按下茶盞,“爹知道你喜歡阿蘅,阿蘅性子倔強,若是她也硬要嫁你,柴昭也是奈何不得,就算是給殷家堡一個面子,也會拱手退出,成全你們二人。可是...”
殷崇訣不甘的合上眼,咬緊嘴脣道:“崇訣知道爹的意思。我要真是娶了阿蘅,便是我欠了柴昭一個天大的恩情。若是我把阿蘅讓予他...柴昭,就不得不記着我殷家,我殷崇訣忍痛割愛的情義。”
“所以說爹最器重的,始終是你,而不是你大哥。”殷坤滿意的撫須道,“崇旭過於穩重懂事,很多事遠不如你這個弟弟看的通透。識時務者爲俊傑,柴昭都已經到了殷家堡外,屬下都管那阿蘅叫做少夫人,你要是還蹬鼻子上臉非嶽蘅不娶,可就是我殷家的不懂事了。”
殷崇訣攥緊手心,憤憤道:“崇訣是真心想娶阿蘅爲妻...爹你是知道的。自打阿蘅到了綏城,我眼中便再沒有別的女人。”
“大丈夫何患無妻!”殷坤高聲道,“良禽擇木而棲,既然柴家有心和我們結交,也是我殷家堡的機會。崇訣,這些話,是當日你與爹說的。爲了一個嶽蘅,你就要捨棄我殷家的光明前程麼?”
“爹...”殷崇訣難掩眉間糾結之色,微微抽搐着臉道,“崇訣真的怎麼也想不到...柴昭如今位高權重,什麼樣的女子不能擁入懷中!心裡,竟會還惦記着她!”
“這是老天在幫我們!讓你我父子做個順水人情,成全了柴少主豈不是更好。”殷坤起身走近兒子,按了按他的肩道,“他日你功成名就,就會知道今日的選擇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