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蘅一隻腳才踩上馬鐙,驟的一聲弩鳴劃破天地見的澈靜——警覺的柴昭猛然拉過嶽蘅貼緊白龍的馬身,只見一支鋒利的弩/箭劃過白龍的頸脖,濺起大片的血珠。
白龍痛苦的嘶鳴着,前蹄高高揚起差點掀翻還未站穩的嶽蘅,頸脖的深痕讓白龍劇痛難忍,撒開蹄子橫衝開去,柴昭扶穩嶽蘅,迅雷之勢將她拉到自己身後,一手抽出腰間的佩劍擋在身前。
——“有埋伏!”
殷崇訣話音剛落,又是數支弩/箭射來,又急又烈,柴昭凌冽的劍勢揮擋開這一陣,衝殷崇訣高喊道:“保護阿蘅!”
殷崇訣猶如一隻奔襲的獵豹,閃電一般穿過不絕的箭陣,目光如炬死死盯着小徑邊的密林道:“什麼人?在雍城也敢如此放肆!”
“哈哈哈哈哈哈”尖利的笑聲讓聞者心驚膽戰,蒙着黑巾的無霜幽幽走出密林,陰森道,“殷二少真是命大,上次那一箭居然未能取得了你的性命!”
“上次…”殷崇訣的手不禁摸向還隱隱作痛的舊傷,注視着無霜手上的彎弩喃喃道,“是你!暗箭傷我的…是你!”
“不是人人都像殷二少這般好運的。”無霜收住笑聲滿是寒意,“這一次,你們一個都逃不掉!殺了他們!”
無霜一聲令下,密林裡疾步衝出數十名黑衣死士,手持各色兵器步步逼近這三人。
嶽蘅出來的倉促並未帶弓箭,見這一衆來勢洶洶,手心一張滑出袖刀握在手裡,另一隻手不住的輕撫着自己的小腹,雖是面無懼色,可也有些難掩的心慌。
帥府裡。
吳佑急急召集起柴昭的金甲親衛,正要出府,李重元聞見動靜走了出來,蹙眉看着百餘親衛,疑道:“出什麼事了?王爺的人?”
吳佑俯首沮喪道:“我怕是又惹出什麼事了吧,王爺去追趕王妃了,讓我帶上親衛軍去城外淮河邊接應,回頭再與重元大哥說。”
見吳佑神色慌亂急促,李重元也不便現在細問什麼,點頭道:“趕緊照王爺的吩咐去吧,切勿耽誤了大事。”
目送着這衆親衛軍,李重元眉心微動,直到最後一個人消失在眼前才轉過身。
城外淮河邊
不過頃刻,已有數名死士倒在了殷崇訣劍下,河邊廣闊並無可遮擋躲藏的地方,柴昭按了按嶽蘅的肩,“不會有事的。”邊說着,劍刃已經朝逼近自己的死士揮去。
無霜當然知道雍城的守軍就快要趕來,振臂厲聲道:“再放箭!”
又是十餘支弩/箭呼嘯劃過,殷崇訣避閃着銀光熠熠的鋒弩,手裡的劍式也有些招架不住的凌亂,柴昭將手裡的佩劍扔給嶽蘅揮擋箭勢,自己單手奪過死士的彎刀,一刀封喉。
見這三人逃過這又一陣,無霜深眸赤紅,雙臂齊振怒喝道:“再來!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撐過幾時!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進雍城時差點要了自己性命的那一箭,讓殷崇訣後怕至今,一支支擦身而過的弩/箭驚的他後背陣陣涼汗,握着佩劍的手也不自主的發起抖來。
睿意的無霜冷冷觀望着已經有些錯亂的殷崇訣,脣邊揚起得逞的笑意,“放箭放箭!殺了他們!”
嶽蘅劇烈的喘着氣,那一塊金鎖已經亂了自己的心神,突如其來的埋伏更是讓自己心力交瘁,嶽蘅劍術不差,可此刻的她自保已經艱難,壓根幫不了柴昭什麼。
腹中忽的一陣揪痛,嶽蘅腿心一軟,單膝跪倒在了泥沙地裡,齒間咬緊下脣強忍着沒有發聲。
殷崇訣瞥見滿臉痛苦的嶽蘅,急道:“王爺,阿蘅她撐不住了…”
柴昭趕忙回頭去看,不過一眨眼的工夫,無霜彎弩在手箭鋒脫弦——“柴少主,我不信,你也與那殷二少一般天生異相!去死吧!”
箭——勢如急風,快若閃電。
銀光晃過殷崇訣呆滯的黑眸,深深刻進嶽蘅驚恐的大眼,嶽蘅嗚咽的哭喊在呼嘯的疾風中是那麼輕微無力——“柴昭…”
柴昭心口一沉,忽覺鑽心的疼痛,他想伸手去拉嶽蘅,可這一箭用力甚大,淮河邊的泥沙溼滑,柴昭無力支撐,身體無助的傾落向河面。
——“柴昭!”
——“王爺…”殷崇訣怔怔看着刺入柴昭心口的弩/箭,“王爺…”
嶽蘅撐着劍鋒站起身,朝落水的柴昭蹣跚的奔去,大片的水花濺在嶽蘅溼潤的臉上,嶽蘅仰天哀嚎了聲,跟着柴昭縱身跳下了淮河…
——“阿蘅!阿蘅!!”殷崇訣撕心裂肺的跪倒在淮河邊,“見嶽蘅的黃衫糾纏着柴昭的黑衣,順着急流的淮河水愈來愈遠,“阿蘅!!你回來…你回來!”
“大人,柴家軍到了!”死士眺望開去道,“快走!”
無霜冷冷瞥了眼面如死灰的殷崇訣,陰聲道:“柴昭已死,殷二少活着也便是苟活,我們走!”
馬背上的吳佑聽見密林裡細碎的暗步聲,已經暗叫不好,再看淮河邊橫豎着若干黑衣屍體,嚇得面無血色驚跳下馬背,“王爺!王爺呢!”
吳佑推着殷崇訣的肩,顫聲道:“王爺呢!王爺人在何處?”
殷崇訣狠狠看向抽搐着的吳佑,“你爲何現在纔來!你現在來又有什麼用…又有什麼用…王爺中箭落水,就連阿蘅…”殷崇訣心口抽痛欲裂,“就連阿蘅…也隨王爺去了…”
吳佑俯身看着奔涌不息的淮河,再看遍地屍身裡並無柴昭和嶽蘅的影子,顫慄的指向河面帶着哭腔道:“王爺…王妃…”撲通一聲直直跪在了泥沙裡,“墜河了…”
聞訊趕來的李重元帶着雍城守軍奔赴城外的淮河,見柴昭的金甲親衛沿着淮河寸寸尋着,更有人問船家借來了漁船,打算下水去試試。
“重元大哥…”吳佑像是見到了主心骨,“王爺他…怕是歿了…”
李重元止住吳佑的哭腔,陰沉着臉走近殷崇訣道:“你當時在場,你一字一句說給我聽!王爺,王妃…到底發生了何事?”
殷崇訣僵硬着身子沒有回頭,呆滯着道:“該說的我都和吳佑說了,你問他。”
“事情因你而起,我只問你!”李重元勒緊殷崇訣的領口擡高聲音道,“你說給我聽!王爺是不是已死,王妃是不是也跟着去了!”
殷崇訣冷笑着道:“你明明都知道,還問我做什麼?”
李重元憤恨的扯開手,衝着就要推船下水的軍士高聲道:“淮河一路蔓延到北方,幾百裡上千裡不止,你們如何如找?眼下又是雨季,水流湍急,光十里外就有若干支流,你們又怎麼知道王爺王妃會往哪裡去?不過都是無用功罷了!”
“駙馬爺的意思,是就這麼算了?”殷崇訣起身道,“活不見人,死…也不見屍?”
吳佑心裡一沉,怯怯窺視着李重元的側臉不敢吱聲。李重元神色篤定道:“我與王爺十幾年的情義,王爺的生死,我比你在乎!茫茫河面,殷二少聰明絕頂不該不知道這是大海撈針,但你若堅持要找,我絕不阻攔。”說着指着推船的軍士道,“下水,一定要找到王爺和王妃!”
見殷崇訣面色晦暗眼角發紅,李重元當然知道他多是爲嶽蘅離去的痛心,看他如此,李重元心底竟是泛起自己也始料未及的快活,頷首道:“殷二少,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殷崇訣無力與他爭執,失神的黑眸循着翻涌的淮河水陣陣溼潤,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嶽蘅會毫不猶豫的跟着柴昭跳進淮河,只是一瞬,不過眨眼的一瞬,他一次抓不住她,便是永遠也抓不住了…
夜幕降臨,望不見頭的淮河閃着星星點點的燈火,柴家軍衆軍士無人敢相信柴昭已死,忠勇的子弟兵們奮力搜尋着滔滔河水,卻是一無所獲。
“沒了…”吳佑哭道,“王爺沒了…重元大哥,王爺和王妃…找不回來了!”
李重元喜怒難測的臉上不見悲慟,沉默的注視着毫無歸意的柴家軍士,鎮定道:“既然無一人願意放棄,那便一直找下去,免得有些人說我這個駙馬不惦記王爺王妃的生死,給旁人落下什麼口實來。找!繼續找!”
殷崇訣已經聽不清耳邊的聲響,雙膝緩緩跪在了泥沙泥裡,雙手攥起一捧沙土,在手心揉搓成沫——“阿蘅…我的…阿蘅…”
......
——“娘,阿昭不走!”
空空蕩蕩的柴王府裡只剩下這對孤兒寡母,這個昔日無比榮耀的一等貴婦幾日裡已經被折磨的面容枯槁,不見半分昔日柴王妃的風采。英拔的少年雙目通紅,攥着母親的手哭道:“娘,阿昭哪兒也不去,只會留在您身邊,留在這裡!”
“煩勞二叔保住阿昭。”母親像是沒有聽見兒子的哭喊,含淚忍着哀傷平靜道,“你大哥與我只有阿昭一個兒子,跟着我怕也是時日不多,有二叔護着,我也能瞑目了。”
“大嫂放心。”柴逸嘆了聲拉住柴昭的手,“阿昭是柴家的骨血,我豁出性命也定會護他安好。”
“阿昭要陪着孃親。”少年扯開手倔強道,“孃親不走,我也不走!”
“傻孩子。”母親哀笑道,“離開,是爲了再回來,終有一日,阿昭還會回來雲都,回來王府的。”
柴逸警覺的朝府門外看了看,使勁拉着柴昭道:“耽誤不得了,若是聖意已決,即刻就來王府拿你們母子也說不定…大嫂,您保重!我...帶阿昭走了…”
“走吧。”母親悽然的轉過身道,“讓他走的越遠越好,避開這人心之禍,山河之惑,走的遠遠的!”
“娘…娘!”少年的哭喊聲漸漸遠去,再也無法在母親耳邊迴盪。
——“離開,是爲了再回來,再回到雲都,再回到王府…”
深湖裡思念多年的母親推開了柴昭伸向自己的手,像是有什麼拉扯着柴昭,將他從就要窒息的痛苦中托起,微涼的冷風颳着他溼潤的臉,有人不住的擊打着他的胸口,一下,又一下…
他奮力的睜開眼,劇烈咳嗽着吐出大灘夾雜着泥沙的河水,喘息着道:“還有人!阿蘅還在水裡!阿蘅還在水裡!”
——“是那個懷孕的女人麼?”老者慈靄的臉漸漸清晰,“你是她夫君?”
“阿蘅,阿蘅在哪裡!?”柴昭的心口一陣鑽心的疼痛,環顧着四周一把拉住老者的衣袖,“是我妻子,她在哪裡!”
船艙裡女人的痛喊一聲高過一聲,柴昭聽出是嶽蘅的聲音,撐起身子就要去過去,可浸泡了許久的腿腳早已經倦麻的難以站穩,老者扶住他寬慰道:“我內人在裡面,你自己也傷的不輕,緩一緩再去瞧你夫人吧。”
“阿蘅要生了?”柴昭深重的喘着氣,指尖陷進老者的手心急問道,“她要不要緊?”
“她先你一步被我們救上來,嗆了些水並無大礙。內人在村裡也時常幫女眷生產,你放心就好。”老者見柴昭的心口還插着支弩/箭,皺眉道,“何人這樣心狠要置你們夫婦於死地,連個懷孕的婦人也不放過麼!”
柴昭低頭看向自己的心口,他也奇怪爲何自己一箭穿心竟還能活着,傷口雖是疼痛,可卻只像是皮肉傷爾爾。柴昭咬牙拔出胸口的弩/箭,沒有意料中皮肉的綻裂,鐵器的撞碰讓柴昭恍然頓悟。
“弩/箭傷的這樣深你都可以和沒事一樣?”老者撫須震驚道。
柴昭摔下手裡拔出的弩/箭,大手摸進懷裡,觸着那份灼骨的溫熱不住唏噓,柴昭慢慢掏出懷裡的東西遞到老者眼前,仰頭道:“護住我性命,便是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