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間的蓬萊,海風習習,道路兩旁的楊柳樹搖擺着翠綠的枝條,空氣中彷彿都凝聚着一種濃濃的醇香,眼見着已經要到初夏的季節,這老天還是未下一滴雨。早在上個月,山東巡撫衙門和都司衙門便已經聯合簽發了抗旱保守的命令,山東各級府、州、縣一時間都行動起來。
去歲一年,也僅僅下了兩場的雨水,冬季中更是連個雪片都沒有看到。眼看着今年的旱情愈發嚴重,登州、萊州、青州已經在朱平安的統一調度下,調派工匠深入到各地挖掘深井,保證春耕秋收之用。所花費的銀子由貿易區管理委員會一力承擔,也讓三府的百姓歡欣鼓舞。
方岳貢也不甘落人於後,濟南和東昌兩府也調派了得力幹員四處尋訪旱情,引水挖井澆灌田地。兗州的魯王府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在朱平安的暗示下,也已經不得不支出了一大筆銀兩投入到此次的抗旱行動中。
直到現在,山東的近百萬畝耕田總算保證了其中的十之七八已經得到了充分的灌溉,縱使今年的收成不如去年,但也絕對是山東有史以來的豐收年份。更何況,自從鄭家也加入到貿易區中來之後,從南洋等地運來的糧食物資也的確是更爲快捷和方便了。加上土豆和番薯的大規模種植鋪開,今年的旱災對山東產生不了多大的影響。
相比較之下,大明北方各省的情況便有着天差地別的不同了。流寇聲勢愈發強盛,縱橫河南、陝西、湖廣等地,戰火完全摧毀了原以處在崩潰邊緣的農業生產。沒有了糧食,流民數目激增,更是沒有人願意守在農田中,如此一來,便形成了一個很難打破的惡性循環。
北方的戰火和亂局並未影響到山東的自給自足。至少走在蓬萊的街頭,便看不到一丁點大荒之年的痕跡。氣溫雖然逐漸攀升,但街道上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羣。早些時候,城管大隊曾經每日裡組織人手推着水車在主要幹道上潑灑清水,以此保護城內的衛生環境。但這些天以來,出於節約用水的目的,灑水的工作已經被叫停,因此,走在水泥路面上,已經能夠感受到由地面升騰起來的陣陣熱氣。
下午的時分,天氣涼爽了一些,木語菱便在曹無傷等一批侍衛的保護下出了府邸。朱平安每日裡忙於公務,總要到掌燈時分才能歸家,而木嚴梓則早已在陳子壯的邀請下,到廣東的雲淙書院講學去了,偌大的府邸中竟是沒有可以陪伴的人。所以,每到下午時分,只要是有了空暇,木語菱總要在蓬萊城內的街道上逛一逛。
如今,木語菱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但身形並未受到太多的影響,這也是得自於馬伕王的建議,總要多活動一些,日後纔好順利的生產。更可況,木語菱如今府腹中的胎兒也是她和朱平安的第一個孩子,總是要格外小心的呵護備至。
孫若瑄見到木語菱出府,也纏着木語菱跟了出來。這讓曹無傷頓時起了警覺,冷冷的眼神總是不斷的在孫若瑄的背影上逡巡。
孫若瑄纏着木語菱的胳膊,兩人穿的都是普通的服色,但街道上的不少商賈卻是都認得木語菱。自從木語菱到了登州之後,每逢年節,總兵府總要施粥賑濟災民。前些日子,山東各府的流民不斷涌入登萊,登萊一時間人滿爲患。在總兵府的號召下,各家商賈也都跟隨着總兵府施粥賑濟,因此不少商賈百姓都認得這位總兵夫人。不過衆人也都知道木語菱爲人謙和,不喜排場,因此都僅僅是恭敬的見禮,並不多做打擾。
逛到一家經常光顧的脂粉店鋪,商鋪的掌櫃早已經等在了階前。如今登州也有不少的舶來物品,由於佛郎機商團的進入,歐洲的香水等物也進入到登萊商鋪中,頗受貴婦的喜愛。今日裡,掌櫃便是預留了剛剛到貨的香水,早早等候着木語菱這位總兵夫人的光臨。
其實,木語菱選購這些香水,倒不是爲了自己使用。洛佩斯如今是朱平安體系內的不可缺少的一員,自然是蒐羅了歐陸的名貴香粉、香水等物一股腦的送到總兵府供木語菱使用。但這家商鋪卻做的是南洋的生意,所進的香水俱是產自南洋的香料,和歐陸的頗有不同。木語菱知道朱媺娖最喜歡這種香味,因此便打算購買一些派人送到京師去。
不大會的功夫,木語菱便挑好了幾樣物事,着掌櫃的包裝妥當,而孫若瑄則似乎仍在細心的挑選,好像是還沒有挑到稱心如意的脂粉和香水。
木語菱淡淡的吩咐掌櫃的,將孫若瑄挑選好的東西和自己的一併結賬,便邁步向外走去,屋中還是有些悶熱,她打算到門外的楊柳樹蔭下透透氣。
但剛走到門口,腳下卻是忽然一滑,木語菱頓時驚呼出聲,身子卻不由自主的向後倒去,衆人都是大驚,趕忙伸手相扶,腳下卻是也踩到了一種油膩膩的東西,眼見着衆人七手八腳的攙扶木語菱不及。此時,一個身影卻是倏忽間到了木語菱的身後,牢牢的將她的身軀扶住。
衆人這才鬆了一口氣,看看腳下,卻是不知爲何地面上多了一層薄薄的油脂一類的東西。
木語菱輕撫胸口,心臟不由得噗通直跳,在身後攙扶住她的人卻是剛剛站在門外的曹無傷。
“姐姐,沒事吧?”曹無傷皺着眉頭問道。
“不妨事!”木語菱輕輕呼出兩口濁氣,心神這才安穩下來。
曹無傷用鼻子仔細嗅了一下,卻發現地上原來灑了一灘燈油。
香水鋪掌櫃的嚇得臉色煞白,早已是跪伏在在了地上,連稱死罪。孫若瑄聞聲向這邊看看,眼中倏忽間閃過一絲失望的神色,但隨即便趕過來扶住木語菱,詢問有無事情。
木語菱勉強笑了笑,命人將掌櫃的扶起來,溫言撫慰。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木語菱的精神看起來也有些不大好,曹無傷隨即命人前去請大夫到總兵府爲其診脈,又命心腹侍衛趕來馬車將木語菱送回府上。但孫若瑄似乎並不願意太早回去,因此便向木語菱告了假,自己帶着一些從人自去閒逛。
看着她的背影,曹無傷的眼中閃過一絲憂色,親手將木語菱府上馬車,但卻沒有放下車簾,而是對着木語菱說道:“姐姐,剛纔的事情……!”
木語菱搖搖頭,嘆口氣,“無傷,不必再說了。雖然不清楚她打的是什麼主意,但畢竟是遠道而來的客人,又有孫制軍的面子在,總不好鬧得太僵,日後咱們多加小心便是,孫夫人的療程馬上就要結束,他們總是要回京師去的……!”
曹無傷明白木語菱的意思,當下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馬車漸漸遠去,曹無傷臉上的戾色卻越來越濃厚。此時,在木語菱身邊時候的一位姓嚴的心腹嬤嬤卻墮在了最後,悄悄的來到曹無傷的身邊。“曹爺!”
“吩咐你辦的事情如何了?”
嚴嬤嬤點點頭,“這些日子,奴婢已經派遣心腹人等將那孫小姐對總兵大人起了心思的事情透到了孫夫人那裡,聽說孫夫人很是生氣,已經動了要返回京城的念頭……!”
“很好!”曹無傷點點頭,“就按陰先生和我吩咐的去做,這些事情不要讓姐姐知道,如今她身懷六甲,這些腌臢事情千萬不要傳到她的耳朵裡。同身邊的下人都講一聲,誰敢多嘴,我曹無傷饒不了他!”
“是!”嚴嬤嬤一臉的恭謹,“夫人宅心仁厚,奴婢等一定不會透露出去一個字!”
衆人護送木語菱回府。曹無傷卻還是心煩意亂,當下便策馬來到了都司衙門。朱平安還在官廳和趙光抃、楊廷麟等人處理公務,他沒有前去打擾,而是叫來一個書辦,將陰世綱給請了出來。
陰世綱出門聽說曹無傷來訪,心中便大約猜到了是什麼事情,因此一來到自己單獨辦公的小院,便將一應從人遠遠打發了出去,自己匆匆進了屋,反手將房門帶上。
曹無傷直接將剛纔所發生的一切複述了一遍,“自打前些日子裡,宅子裡鬧出的那些事情,我便留了小心,暗地裡盯住那人的一舉一動,沒料到她今日裡竟是變本加厲,竟是將燈油隨身攜帶,潑灑到店門口。幸虧我手疾眼快,要不然……!”
一聽這些個事情,陰世綱的眉頭也緊鎖起來。早前,曹無傷便告訴過他一些近來總兵府中發生的不同尋常的事情。例如木語菱的飲食中居然被人投放了用酒浸泡過的牛膝殘渣,香爐中出現了些許的麝香等等。
總兵府中下人本就不多,而且全部是王品和張定邊老母親張氏夫人一手挑選出來的人,全部經過了軍情處的查驗,按道理來說,不應該出現這麼多奇怪的事情。
於是只能將眼光投向剛剛進入朱府中的人來,很快,焦點便集中在了孫若瑄的身上。
“我已經私下派人打聽過孫家的一些事情。依我看來,這孫若瑄的確是對大帥有了愛慕之心。孫家是山西代州的大家,一些消息也不難打聽。孫傳庭父子一直在外求學、科考,之後到各地任職。家中便只是孫夫人一人打理。孫家世代書香門第,孫夫人身邊沒有旁人,便只有這個女兒和一個幼子。因此對待孫若瑄甚爲嚴苛。”
“孫若瑄自小由名師教授,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因此眼界甚高。之前在代州時,不少年輕俊彥都想娶其爲妻,共結連理。但孫夫人和孫若瑄卻是無一例外的拒絕,因此孫若瑄在代州也有孤傲之名。細細度之,孫若瑄自視甚高,但卻爲大帥風度才幹所折服,其人又不通人情世故,所以看到大帥與夫人琴瑟和諧,想法便變得偏激難測,竟然在嫉恨之餘,想出了這等狠辣的法子?”
陰世綱分析的很是透徹,曹無傷也不由得連連點頭。“陰先生恐怕還不知道,大帥時常飲酒,夫人常常爲其準備醒酒湯。也許是這孫若瑄偶然得知,加上自夫人懷孕之後,大帥已經不讓其再操勞。因此這孫若瑄竟然烹煮了醒酒湯,偷偷的送往大帥書房,還好沈恪和王金髮守衛嚴密,沒有讓她有機可乘。”
陰世綱嘆口氣,“此女畢竟是孫制軍的愛女,有些事情咱們不能做的太明顯,要不然大帥那邊不好交代。還是按咱們上次商議的辦法去做,讓孫夫人一家儘快離開登州爲妙啊!”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