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的時候,關於北京城中的李闖大軍出動進攻山海關的消息已經傳到了南京。南京也因此變得沸沸揚揚,山海關已經是大明在北方僅有的據點,吳三桂孤軍守衛的事實在民間和朝中也有不錯的風評。此次大順軍十餘萬向山海關緊逼,讓南京的朝野民衆更增添了一絲悲壯的情緒。
東林黨人不失時機的在民間推動北伐的事宜,也爭取到了大量的士子、百姓聲援,相比較之下,朝中卻是並沒有多大的反應。朱慈烺儘管是一力主張,但支持的朝臣寥寥無幾。
義興朝的幾大鎮將,回到山東的朱平安卻是甚爲積極,已經上表言明,一旦朝廷決意北伐,那山東之軍將立刻向西展開攻勢。不過,他的表章卻是被朱慈烺留中,並沒有任何的迴音。
其餘人等,鄭芝龍雖是也上表附和,但其人遠在福建,遠水不解近渴;劉良佐和黃得功因爲輔佐福王登基的事情,現在都是小心翼翼,不敢妄動;左良玉回到武昌抱病不出,其想法外人不得而知。
在這紛亂之中,原先參與福王登位的一衆人等卻是被人摒除在了視線之外。義興皇帝登基之後,朝臣中有人建議,新朝甫立,應以寬大爲懷,當初馬士英等人擁立福王,不過是擔心大明國嗣後繼無人,從立意之本不能說是完全錯誤的。如今朝中正局已立,再因此而多造殺孽,於皇帝本身並無益處。更何況姜曰廣、張慎言、高弘圖等人都是主政南京的老臣,於國於社稷多有建樹,因爲此事而將他們處死,卻是顯得義興皇帝並無容人之量了。
因此,朱慈烺特意下詔,將姜曰廣、張慎言和高弘圖等人赦免,打發到廣西、雲貴等地去做地方官。但是對於馬士英、劉孔昭、阮大鋮等首要之人,卻還是將其拘押南京的錦衣衛詔獄之中。並無半點寬宥之意。福王朱由崧,也依舊被關押在宗人府中,他畢竟是朱慈烺的叔父輩,雖沒有性命之虞,但這輩子卻是別想重見天日了。
如今南京的錦衣衛指揮使,是崇禎朝時,代掌錦衣衛事的東司房提督吳孟明的兒子吳邦輔。周延儒倒臺後。駱養性也隨即被免官,接替他的正是吳孟明。京師陷落時,吳孟明在王承恩麾下守衛內城,戰死於亂軍之中。朱慈烺念其忠義,便以他的兒子吳邦輔爲繼任錦衣衛指揮使。
現在的吳邦輔卻完全沒有新官上任的春風得意,有的只是無窮無盡的頭痛欲裂。
與崇禎皇帝不同。義興帝朱慈烺明顯也吸收了自己父親當年執政時的一些不足之處,着意以錦衣衛和東廠加強對朝局的控制。可是,他卻沒有思慮到,如今的廠衛怎麼能和以前相提並論呢?明知不可爲而爲之,這不是將錦衣衛和吳邦輔架在火上去烤嗎?
南京歷來便處在勳貴和文臣們的掌控之下,錦衣衛衙門不過是虛有其表,一直受京師錦衣衛節制。並沒有太多的作爲。驟然間,重擔一股腦的壓下來,還要立竿見影的收到成效,也難怪吳邦輔力不從心。
更令人窩火的是,所謂錦衣衛的詔獄中如今還關押着幾尊“大佛”,宮裡面到現在也沒說關於這些人的處理辦法,只能是積壓在吳邦輔這裡。
馬士英、阮大鋮、劉孔昭這三個人,都是南京城裡隻手遮天的人物。腳步一沉,整個南京城都要晃上一晃,如今雖然在獄中,但錦衣衛這個掛了名號的所謂詔獄就真能關得住他們嗎?
這些人到了現在,已經無所顧忌,可吳邦輔卻沒有膽子和他們玉石俱焚。進入詔獄的這些天以來,不少人透過明裡暗裡的渠道來看望馬士英等人。吳邦輔便清楚的知道,這些人所圖謀的事情,不是他這個名不副實的錦衣衛指揮使可以控制的。
這不一大早,馬士英的公子馬鸞便早早的登門了。加入福王朱由崧成功登位。眼前的這位馬公子便是如今的錦衣衛指揮使了。馬家在江南樹大根深,別的而不說,但是在這錦衣衛衙門中,他們的影響力便不是吳邦輔這各從京師而來的外來戶可以比擬的。
馬鸞的態度還算恭謹,看到吳邦輔就在官廳中就座,並沒有直接的向後院的詔獄而去,而是客客氣氣的請見,說了兩句不鹹不淡的閒話,接着便將一份禮單隨手放在吳邦輔的公案上,,這才施施然的告辭向詔獄而去。
現實就是這樣,錦衣衛指揮使不過是個好看些的擺設而已。吳邦輔對於自己的定位心知肚明,盤算着這些天掙下的錢財,吳邦輔暗自打定了主意,反正如今世道正亂,等過些日子,便徑直掛冠而去,到山東貿易區去找些生意來做,既安穩、又自在,又何必在南京做這兩頭受氣的官呢?
錦衣衛的詔獄,遠不如京師鎮撫司衙門來的氣派,不過是南京錦衣衛衙門後面的一排磚房而已。馬士英三人便被關押在其中,雖是欽犯,但卻佔了其中最好的三間房,爲避免與外界接觸,錦衣衛衙門還砌起一堵院牆,將三人的房間牢牢的封在其中。如此一來,倒是讓三人有了獨立的空間。
詔獄全天都有人守候,但這些南京土生土長的錦衣衛軍戶卻都是些八面玲瓏的人物,全是被馬士英等人用銀子餵飽了的,因此形同虛設,吳邦輔對此也是有心無力,加上也收了馬鸞不少銀子,於是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如果皇帝想要殺他們,只需一道詔旨即可,現在卻這樣不痛不癢的關押在這裡,天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所以,吳邦輔也樂得不去管那些閒事。
隨手拋出兩個銀錠,馬鸞便在幾名看守獄卒的恭維聲中信步走進院內。馬士英等三人都是一身待罪的白衣,天氣漸漸轉涼,裡面卻都是夾了薄薄的暖裘,看到馬鸞進來,馬士英則一轉身,邁步走回自己的牢室。阮大鋮和劉孔昭也心領神會的一前一後跟了進來。
“朝中和宮裡有什麼消息?”沒等馬鸞行禮問安,馬士英便問道。
“回父親的話,前日裡朝議,聖上卻是又提起了北征的事情,還對孫傳庭大加封賞,許了五省督師的位置,並由其節制諸路兵馬,總管北征事宜。”
“節制諸路?”馬士英很是好奇,“左良玉也在其中?”
馬鸞點點頭,“正是!目前有實力的鎮將都在其中,包括山東的朱平安和福建的鄭芝龍!”
馬士英不禁搖搖頭,“到底是年輕啊!兵權集於一人,而且此人還是外戚,這不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嗎?”
“父親說的極是!李士淳那些腐儒能出什麼好主意!一心只想着建功立業,可全然不想想,這中興大明便是那般容易嗎?父親籌謀這麼多年,在江南打下了這麼好的底子,尚且不敢言及畢其功於一役,更何況他們呢!”
“鎮將們都是什麼反應?”馬士英追問道。
“朱平安倒是響應積極,不過聖上卻是沒給他什麼好臉色,左良玉稱病不出,至今沒對此有所迴應!劉良佐和黃得功兩位卻是託人帶了口信,說是如今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一切全憑父親定奪,他們唯父親馬首是瞻!”
馬士英不動聲色的微微頷首,卻並沒有說什麼。一旁的劉孔昭卻是心焦不已。“瑤公,不能再猶豫了。當今聖上能夠登位,不過是憑藉山東朱平安手中的數萬雄師,還有兩淮等地的支持。可如今他登位之後,卻是刻意遠離了朱平安、路振飛等人,等於是自毀長城。咱們便要當機立斷,先下手爲強啊!如今孫傳庭手中不過區區兩萬人馬,僅是劉良佐便可以輕易的壓制住他。咱們如果再猶豫下去,遲則生變啊!”
劉孔昭的話,馬士英恍若未聞,但一旁的阮大鋮卻是極爲了解自己的這位老友。阮大鋮和劉孔昭兩個人,都屬於不在乎名聲只注重實惠的類型,在朝野之中名聲已經壞到了極點,可馬士英不同,真要再次將朝局顛覆過來,這要承擔的後果和惡名委實是難以估量。
歷經東林、閹黨多次浮沉的阮大鋮思量了片刻,緩緩說道:“瑤公難道忘記了當日的王之明一案嗎?”
這句話讓馬士英的身子劇烈的顫抖起來。王之明一案說來也不復雜,便是當日擁立福王計議已定的時候,忽然有一少年前來南京,聲稱自己乃是太子殿下,從京師流亡到南京。
由於當時已經確定了擁立福王的事情,馬士英爲免旁生枝節,便將這自稱爲“王之明”的少年偷偷關押起來。爲辨明真僞,還暗中召集一批曾在京師中的就職的朝臣和內官前來辨認,但衆人卻是衆說紛紜,一直沒有一個準主意。
爲了確保福王順利登基和自己的定策之功,馬士英和福王便一咬牙,派人將那少年暗中殺害,以絕後患。
此時,阮大鋮再度提起這件事情,目的便是爲了提醒馬士英。當日裡不知道那王之明的身份真僞,便痛下殺手。所爲的不是什麼真相,而純粹是爲了切身的利益而已。
眼下亦是如此,爲了能夠活下去,重新走上權力的巔峰,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