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如靖吃了一驚,回頭看向瞎子,見他還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不禁好奇問道:“瞎子,你不是不殺人嗎?”
瞎子一手執長弓,一手漫不經心的摳摳鼻孔,朝着不遠處努努嘴。
李如靖定睛一看,那跌落下來的黑影又站了起來,燈火的照耀下,那人一手扶着插在肩頭的羽箭,一手撐着地面,一雙眼睛滿是怨毒的看向瞎子。
右肩中箭,暫時是沒辦法再發射冷箭了。
廖勁達的全身涌上一股寒意,剛剛要不是朱平安動作神速的攔下那一箭,恐怕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看來這德昌號的確有問題。
“把他給本官拿下!”廖勁達大聲命令道。大隊的士卒和青壯一窩蜂的上前擒拿此人,可還沒到近前,牆頭上又是跳下來十數個身影,揮舞着長刀,跳進人羣,大殺大砍起來,廖勁達手下的隊伍頓時大亂,就像潮水一般撤了下來。
朱平安搖搖頭,轉身對成震使個眼色,成震一揮手,跟隨而來的一百五十餘名戰兵立刻結好了陣型,騎着高頭大馬,慢慢的向牆邊擠壓過來。
士卒和民壯潰散着從騎兵陣列的縫隙中潰散到後方,驚魂未定的看向那邊廂沒來得及逃走的同伴,被那些黑衣人一刀一個,乾淨利落的砍翻在地。騎兵陣慢慢縮小間隙,冷眼看着面前的敵人。
張二狗湊到朱平安身邊,“大人。這些人用的都是順刀,和鳳陽的韃子一樣。不過這些人倒是不像韃子,進退有序,功夫倒像是我明軍軍中的!甚是奇怪!”
“難道是二韃子?”旁邊的王金髮插了一句。
所謂二韃子,便指的是滿清的漢軍旗,老奴酋努爾哈赤在關外遼東屠殺漢人百萬,到了皇太極這一代,發現如此殺下去實在不是個辦法。於是便開始選用漢人敗類入朝爲官,並徵調遼東漢人以及明朝降軍進入軍隊。成立漢軍旗,以青色大纛爲旗幟,稱爲漢軍旗。後擴爲兩旗,之後又擴爲四旗,清軍入關之後,統一整編爲漢軍八旗,並逐漸代替滿八旗和蒙古八旗成爲進軍江南。肅平明軍抵抗的主力軍。
這些人被大明軍民稱之爲“二韃子”,著名的二韃子有很多,後來的洪承疇以及現在頗得皇太極信重的范文程、寧完我等都在其中。
朱平安哼了一聲,“管他什麼韃子,只要是替滿清做事的,就一個別想活!”說完。手一揮。
前排的二十餘名騎兵立刻齊齊的舉起了手臂,雙手平端起一架小巧的手弩,手弩上拉的滿滿的機簧上便卡着三根投着寒光的弩箭。
朱平安的手一落,幾十只弩箭便飛速的穿過空氣的阻隔向着那十餘個黑衣漢子激射而去。
十來個揮舞着鋼刀殺奔而來的漢子,只發出一連串此起彼伏的慘叫。便直接被射翻在地,幾個還沒有氣絕的人打着滾在屍首堆中哀嚎。廖勁達的手緊緊抓着馬匹的繮繩,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而此時,院中的刁貴則更爲着急。眼見着滿清的大軍已經到了祁州,眨眼之間便可以攻到定州,自己身上的這幅重擔總算可以交託。每日裡幹着這提心吊膽,被人抓到便是誅九族大罪的勾當,刁貴覺得壓力山大。總想着清軍一入城,將這些堆積了半年之久的糧秣一掃而空,自己便可以喘口氣,順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到京城去看看自己在那裡養的一房小妾和剛剛誕下的孩子。
範家家主範永鬥心思縝密啊,凡是如同刁貴一般的外房掌櫃,家眷都必須留在山西總號,託詞是總號代爲照管,免了掌櫃們的後顧之憂,其實還不就是人質。可這做的是掉腦袋的活計,誰也不能保證不出紕漏,爲了給老刁家留條根,刁貴這才花了大價錢,偷偷從江南找了個丫頭來,納爲妾,生了個兒子,防備的便是一旦有變,自己還有條後路。
哪知道,這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了,卻出了這檔子事情,通判廖勁達竟然領着大隊人馬找上門來。刁貴頓覺事情不妙。
這廖勁達年歲不大,可卻是個難纏的人物,剛剛走馬上任,一副軟硬不吃的樣子,偏偏還主管刑獄和治安,弄得這些日子以來,進貨都要小心翼翼的,如今他氣勢洶洶的大半夜上門來,總不是爲了喝茶聊天。
現如今刁貴便陷入了兩難的境地,且不說能不能出城,但是這宅院中隱藏的這許多的糧秣便是個大問題,留下吧,那就是實打實的罪證,一把火燒了吧,滿清肯定會惱羞成怒,這相鄰的十來處城池,也就定州府城的商號規模大些,儲存的糧食也多,一旦都燒了,滿清的大軍立刻便會陷入無糧可用的窘境,到時候,不僅是明軍要找自己,清兵恐怕也不會善罷甘休。
刁貴一連發了三隻信鴿,向祁州的清軍求援,希望他們能儘快向定州靠攏,但他也明白,祁州和定州之間還有一百五十多裡地的路程,等到清軍趕到這裡的時候,恐怕黃花菜都涼了。
但刁貴又實在不想坐以待斃,眼下,不用問,四周一定給官軍包圍起來了,再想從正面殺出去已然是不可能了。好在當初刁貴也算未雨綢繆,將這商號打造的高大堅固,商號中豢養了百十號壯漢,都是江湖上有命的廝殺之徒,花了大價錢養起來的。
而寧完我奉命趕至關內的時候,還抽調了數百名漢軍旗的勇士隨行,便是爲了以防萬一,如今在這德昌號就藏匿了一百多人,加上德昌號自己的人手,總人數有近三百人,商號內兵器甲杖一應俱全,還有數之不盡的金銀和糧草,如果能堅持一到兩天,未必沒有脫險的機會啊!
再說,後院還有一條地道,是自己最後的退路,實在是守不住,便從地道脫逃,在這城中找個隱蔽之處躲藏下來,堅持到清兵破城,自己還可以趁亂逃走,直接去京城接了美妾愛子,此後便可以脫離苦海,安享富貴了。
念及於此,刁貴一面命令衆手下登上牆頭拼死防禦,一面偷偷向幾名心腹是個眼色,幾名心腹立刻圍繞過來,護着刁貴慢慢推到通往後宅的甬道邊。
剛剛站定身形,卻見大門處忽然憑空出現一個大洞,五寸厚的包鐵木門,就像是紙糊的一般,火光伴着木屑和碎裂的鐵皮四濺,這是耳中卻炸開一聲驚雷,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將院中站立的家丁和勇士掃倒了一大片,斷肢殘臂就像下雨一樣落下來。
好一會,院內的衆人才有人醒悟過來,扯着嗓子慘嚎起來,“不好了,官軍動用火炮了!”
這一聲叫喊纔將陷入震驚狀態中的衆人驚醒過來,刁貴被巨大的氣浪震倒在地,見此情形便知大勢已經不可挽回,做夢也沒想到廖勁達這個書生竟然如此狠辣,爲了攻破這宅院,居然調動了火炮過來,如此近的距離,一發實心炮彈飛出,這宅院就算再堅固,又拿什麼來抵禦?
不等刁貴發佈新的命令,兩扇殘破的大門已經被轟然推倒,執刀持械的大明官軍蜂擁而入,一看這些士卒的模樣,刁貴的心中頓時一涼。
這些官軍絕對不是定州城內的士卒,看這鮮明的盔甲,鋒利的兵刃以及懾人的殺氣,比之那些久經戰陣的邊鎮老卒也不遑多讓,商號中的家丁在漢軍旗的勇士在他們面前簡直就是一些未成年的孩童。他們身上穿的什麼盔甲,整個就是被鐵皮包括起來了,刀槍砍下,充其量不過是一個白點、一道白線而已,大明軍中何時多了這麼許多虎狼之師。
衆心腹一看形勢不妙,拉着刁貴就往後院跑,刁貴此時纔算清醒一些,扯着嗓子喊道:“防火、防火,糧倉一定要燒掉!”
寧完我派來的漢軍旗士卒總算有些悍勇的,也是上過戰場的,連忙分出大部分人拼死阻擋官軍前進的腳步,另外一小部分人,則取了火把,踩着滿員的屍首不要命的向着側院糧倉奔去。
“攔着他們!不能讓他們點火!”朱平安一個激靈,趕忙下令。
話音未落,身後的瞎子和成震等人已經是連續幾支羽箭飛射而出,奔跑的漢軍旗士卒頓時倒下幾個,剩下的連頭也不回,只是亡命奔跑。
李如靖扔下長弓,一個縱身跳上牆頭,沿着牆頭的青瓦,疾奔數步,擰身跳進院落,正好落在阻擋官軍的士卒身後,然後抓住院中一棵百年老樹的枯藤,順勢一蕩,直接飛起一丈多高,輕飄飄的落在手執火把狂奔的幾人面前。
“好身手!”朱平安一眼便看見了李如靖的身形,不由得拍手叫好。卻沒注意到身邊的瞎子,兩眼緩緩張開,看着李如靖的身影,卻透出一股複雜的眼神來。
李如靖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將幾名無路可逃的士卒砍翻在地,又將火把挨個踢進院中的水池。
朱平安卻一下子愣住了,摸摸下巴,看看身邊不遠處得意的成震和洪胖子,不由自主的喃喃自語道:“奇怪,此人的身手爲何有種熟悉的感覺,莫非在哪裡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