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是局外人,說不定也會認爲鏡子中的這個人是因爲被正室欺負,接着又受到情人的冷落,纔會如此狼狽。
然而此刻她是當事人,真實情況只有她自己清楚。
“今天並沒有什麼大手術,唐醫生你只要負責巡房還有給病人做基礎檢查就夠了。”助手對照着排班表把行程都報讀個遍,她的嗓門很大,瞬間就把休息室其他醫生護士對唐洛然的閒言碎語蓋住。
剛要鬆了一口氣,誰知道唐洛然下一秒就聽到了江瀚臣的聲響,從門口徑直衝着她的背後傳過來,他的語氣比往常要嚴肅得多,“唐醫生在嗎?”
他的出現讓所有人噤聲,唯有助手客氣應答,“唐醫生,副院長找你。”
無奈之下,唐洛然轉身,將翻開的領子折下,一邊看向江瀚臣,沉聲問道,“請問副院長有何貴幹?”
爲了不讓流言蜚語傳得更加誇張,在醫院裡,唐洛然對待江瀚臣的態度很冷淡。
也跟江瀚臣提到她不想惹是生非,但他卻跟沒聽到似的,還是對她很熱心。
“果然很憔悴。”說着莫名其妙的話,江瀚臣沉着臉,他招了招手,讓唐洛然跟着他到走廊一趟,他有話要問她。說話時他的語氣並不友善。
因爲他的態度,唐洛然在從宋佳佳身旁經過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落在她臉上,只見她勾着嘴角,笑意明顯,嘀咕着,“看吧,副院長知道她是小三之後,肯定對她沒感覺了,說不定還很討厭她呢。”
宋佳佳的話是對她周圍的同事說的,卻被唐洛然聽得一清二楚。
伸進白大褂的纖手攥緊,她繃着臉,連正眼都不看宋佳佳一眼,就大步走出休息室。
走廊上很冷清,穿堂風從盡頭的窗口灌進來,將她的披肩長髮吹起,顯得嫵媚而動人,但她始終面無表情,又添上一分冷意。
“副院長,有事?”唐洛然淡然問道,她從不猜測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江瀚臣的神情不比她好到哪裡去,繃着臉看着她,精緻面容宛如白玉雕琢而成的藝術品,讓人挪不開視線。
沉默片刻,他終於開口,“你爲什麼要在藥房裡拿止痛藥?你身體不舒服嗎?”
什麼?
還沒反應過來,唐洛然愣愣地看着他,瞪大雙眼,神情呆滯。
就爲了這種小事才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未免也太小題大做。
無奈地輕笑,她舔了舔發乾的嘴脣,隨後便實話實說,“我還以爲什麼事……如果你是說這件事情的話,我昨天去喝酒了,還喝醉了,宿醉的結果就是,我現在頭痛欲裂。”
所以她便到藥房取了止痛藥吃,一方面也是因爲腰間莫名其妙的疼痛。
儘管她說得漫不經心,顯然不把這件事當做一回事,但江瀚臣還是放心不下,接着追問,“爲什麼要喝酒?有什麼不痛快的事情?”
努力掩藏起涌上心頭的心疼,但還是怕暴露出來,因此他不得不轉移話題。
若是讓她知道,他看到她這副憔悴的模樣而心疼的話,想必她一定會嚇得逃開吧?
可他不知道,他隨口問問卻正中紅心——說好了不再爲了昨晚那件事難過,結果還是沒辦法完全忘記。
不自覺地擡起手將貼在臉頰上的髮絲撥開,她神情凝重,在驚訝地瞥了他一眼之後就迅速低下頭。
半響,她纔開口迴應,語氣與其說是淡然,還不如帶着一種無奈的絕望,“傅子琛把尹姿帶回家了,就在昨晚,當着我的面讓她住進來,你或許不知道,這已經關乎到我的自尊。”
但凡正常夫妻,即便不相愛,看着另一方抱着情人在正室面前出出入入,任是誰都會不舒服。
何況她的個性那般要強,傅子琛這麼做對她來說更是毀滅性的衝擊。
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江瀚臣一時無言以對。
“算了,反正你不用擔心我,我還好,吃過止痛藥之後好了很多。”唐洛然先開口結束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如果可以,她也不想提起這件事。
因爲每提起一次,就像是往她的心上狠狠紮了一下。
其實他們心裡都清楚,止痛藥能暫時緩解疼痛,卻不能緩解疲憊,就像她現在,即便不再爲了疼痛而皺眉,精神狀態還是不堪一擊。
氣氛一時陷入尷尬中,唐洛然正尋思着轉身回休息室,卻偏偏在這時候,從走廊盡頭衝過來一道聲音,“不好了,有位產婦難產了。”
唐洛然下意識地轉身,看向走廊盡頭——走廊盡頭再拐彎的那條走廊設有手術室,護士急匆匆地走過來。
不等護士走過來,她就快步追上去,而江瀚臣緊跟其後。
待護士停下來,她還沒能喘口氣,就一字一頓地把情況告於他們知,“本來說好了要順產,結果臨時發生意外,現在孕婦已經暈過去,子宮內部大出血,醫生都束手無策。”
產前的各項檢查都很正常,按道理來說是不可能在生產過程中出現這樣的錯誤。
一定是哪個環節出錯了——這種想法一涌上心頭,唐洛然二話不說,轉身折回休息室,她打算讓助手着手準備手術,她要爲產婦進行手術。
然而事與願違,她剛走到休息室門口,就被宋佳佳一行人堵在了門口。
“你杵在這裡做什麼?”唐洛然瞪大眼睛,語氣分外嚴肅。
宋佳佳堵在門口,叉着腰,仰起下巴注視着她,勾起的嘴角帶着得意的笑。
若在平時,唐洛然也不想跟較真,畢竟毫無意義,但是現在是危急時刻,對於他們來說可能是幾分鐘,但對於病人來說就是決定生死的最重要一刻。
“快讓開!”她沒有怒吼,但落在宋佳佳清秀的臉上的目光已經透着冷漠,她攥緊拳頭,手背上的青筋隱隱暴起,顯然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要不是她需要助手幫忙,她也沒必要在這裡跟宋佳佳磨蹭!
可助手偏偏被堵在休息室裡,想要出去都難,他們擺明了就是跟宋佳佳串通一氣來欺負她,可笑的是,理由竟然只是因爲一件跟他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
會不會太可笑了?
沉默片刻,身後的江瀚臣終於看不下去,走上前來,深邃的眼眸掃過那些人,他淡淡地開口,“你們在這裡做什麼?沒幫上忙就不要在這裡堵路。”
畢竟是副院長,舉手投足間都透着不可抗拒的威嚴。
衆人頓時慌了神,宋佳佳撅着嘴,不情不願地讓開,讓助手拿着檔案走出來,唐洛然還沒來得及感謝江瀚臣,誰知手腕就被他先擒住。
“你也知道你精神狀態不佳,萬一去了又出了什麼亂子,恐怕負擔不起這個責任。”他半垂眼簾,注視着她的時候,眉眼間都帶着溫柔,說話的語氣也盡顯對她的擔憂。
她知道他不是在指責她,但心裡還是莫名一緊,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擔心並不是一點道理都沒有,她的精神狀態如何她最清楚——隨時都有可能晃神,而對於病人來說,只有最專注的醫生纔有資格爲他們開刀。
手握手術刀,作爲醫生的她既可以救人,也可以殺人。
而兩者的區別,不過在於醫生是否專注。
墨黑的杏眼中閃過一絲憂慮,唐洛然轉頭看向江瀚臣,面露遲疑,“但是現在在待班的婦產科醫生就剩下我一個人,如果我不去的話,手術由誰來指引。”
只不過因爲說話激動了些,她就立即頭暈目眩。
拼命剋制住,她才忍住了擡手扶額的衝動,皺着眉頭盯着他。
只是被這樣注視着,他就已經感到緊張不安。
“無論如何,你現在都不能去,如果你注意力不夠集中,發生意外的機率要遠比平時的高,這點你應該清楚,別拿病人跟孩子的性命開玩笑。”他說得決絕,難得對她態度嚴肅。
其實他更擔心的是她,醫鬧有多嚴重相信她不會不清楚,有時候病人家屬一激動,她賠出去的可能是性命。
唐洛然也清楚,她垂頭喪氣,默默地低下了頭。
眼下由她接手這個手術已經不可能,但另一方面她說得也是事實,這裡除了她以外,就沒有具有主治醫師資格的醫生,病人要誰來救?
“由我來吧,我想我可以。”一道爽朗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唐洛然擡眸,只見宋佳佳從人羣中走出來,面露得意的笑容,一邊將裙襬往膝蓋扯了扯。
不得不承認她確實勇氣可嘉,但她別忘了她的身份——進修護士不具備爲病人做手術的資格。
“你……”江瀚臣劍眉微皺,顯然他也想到了那個問題,但出於對病人的考慮,他並沒有馬上拒絕。
快步朝着唐洛然逼近,像之前她對待她那樣,宋佳佳在離她只有不到十釐米的距離時才停下來,語氣無疑咄咄逼人,“我知道我的身份沒辦法動刀,但現在在手術室的醫生可以,大不了由我指導,她負責開刀。”
雖然作爲進修護士,但宋佳佳在醫學院時的各方面課程成績都相當可嘉。
就因爲如此,所以江瀚臣沒有馬上拒絕。
可她沒有一絲實戰經驗!
“不可以,你沒有任何實戰經驗,萬一課本出錯了——”唐洛然還想出言制止,然而話音未落,就被宋佳佳強行打斷,她帶着百分百的自信跟她保證,“課本即權威,何況我也旁觀了那麼多場手術,相信不差。”
“哦不,至少要比你好得多,我看唐醫生你根本就不配當醫生,還是乖乖回去窩在你的情人懷裡吧。”宋佳佳又接着補了一槍,說着還嬉笑起來,態度可謂是囂張跋扈。
不配?
就算她不配,也輪不到她一個進修護士來說。
儘管氣憤不已,但考慮到情況危急,唐洛然最終還是咬牙吞下所有委屈,寒着臉注視着宋佳佳攜助手離開,她牙齒玩咬得痠痛,才拼了命地忍住。
早知道會惹出這麼多是非,說什麼唐洛然也不會借酒消愁。
更何況,她在宿醉之後,除了得到了頭痛欲裂的懲罰之外,心依舊沉重如同灌了鉛,腦海裡不時閃過尹姿囂張跋扈的那副嘴臉,簡直跟剛剛的宋佳佳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