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工作不是很忙嗎?今天怎麼有空請我吃飯?”說着客套的開場白,唐洛然故作鎮定,她伸手端起裝着白開水的高腳杯,以掩飾浮於表面的慌亂。
傅子琛擡眸,與她四目相對,他驀地輕笑,柔聲細語,“沒什麼,只是想跟你單獨待在一起,已經很久沒見了,我很想——哦,對了,你今晚很漂亮。”
有些話他藏在心裡久了,也就不習慣一股腦說出來。
他想以後有的是機會。
“謝謝……”唐洛然迴應,她低頭,這種相敬如賓的相處方式讓她很不習慣,這個樣子別說夫妻,他們簡直像一對普通朋友。
然而無力反駁的是,他們實際上連普通朋友的關係都稱不上。
結束了客套話,傅子琛才恍然發現——他們竟然什麼話都沒得說。
畢竟以前坐在一起的時候,不是沉默相待,就是無止境的爭吵,自然,唐洛然對待他的態度始終帶着某種隱忍跟刻意討好,只是每次都弄巧成拙。
想起往事,他忍不住輕笑,不明所以的唐洛然立即敏感地問道,“你在笑什麼呢?”
“沒什麼,只是覺得我們這樣好奇怪,根本就不像是夫妻。”傅子琛說着,臉上的笑意漸漸消退,這種事情他根本笑不出來。
而唐洛然亦是,她頓了一下,旋即將目光挪開,肩膀微微發顫。
恰好在這時廚師已經親自將頭盤端了上來,畢恭畢敬地對他們點頭,說道,“請慢慢享用。”
“嗯,你下去吧。”沉聲迴應,傅子琛的目光雖然在廚師身上,眼角的餘光卻落在對面的唐洛然身上,他暗自慶幸——這個僵局終於被打破。
既然頭盤上來,唐洛然也不再顧及太多,拿起刀叉大快朵頤。
趁着她恍惚的空檔,傅子琛停住手中的刀叉,擡起頭來,看到的自然只有她的後腦勺,不過她那樣乖巧的動作,竟讓他覺得可愛。
驀地,他突然開口問她,“吃完飯之後你能陪我到一個地方嗎,我們兩個人,由我來開車。”
他們要去的地方需要代步工具?
儘管覺得有些不妥,但一想到拒絕他之後,他一定會覺得難堪,唐洛然於心不忍,也只好答應下來,“我知道了,反正你跟我所剩的時間也不多了。”
就當做是最後的回憶,讓她也享受一次被寵上天的感覺。
可惜好景不長,傅子琛是何等聰明,怎麼可能聽不懂她說的話。
“什麼意思?你要說明白我才能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按捺住心裡頭的怒火,傅子琛沉聲,他的目光也由溫柔逐漸被冷漠而取代——像是在預示着一場無硝煙戰爭將要打響。
即便如此,唐洛然還是開了口,她擡頭,神情淡然,一字一頓地告訴他,“我想要離婚。”
“離婚”這個字眼在唐洛然眼中意味着解脫,但傅子琛卻以爲她把離婚當兒戲。
整個餐廳就只有他們兩個人,連服務員都躲進了後臺休息室,在寂靜之中,唐洛然的話被放大,如同藤蔓一般纏住他的心。
拿着刀叉的手頓住,他擡眸,怒目而視,“你現在在說什麼?我完全聽不懂。”
他也會逃避自己不想要聽見的聲音嗎?
真稀奇。
帶着些許惡意,更多的還是疲憊,唐洛然與他四目相對,她露出淡然的笑容,語氣也變得無奈,“我知道你明白我意思,我說我想要離婚。”
這樣的日子她沒辦法再過下去了。
她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然而眼前的這個男人卻渾然不知,甚至因爲她的要求而憤怒。
將刀叉往桌子上一擱,銀器碰撞瓷盤發出清脆的聲響,讓原本安靜美好的氣氛越發沉悶,傅子琛的神情也愈發難看。
宛若白玉般的臉龐冷若冰霜,他輕啓薄脣,追問道,“爲什麼?”
就算要離婚,也應該給他一個合理的理由吧。
唐洛然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下意識地抿起雙脣,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心裡話脫口而出——其實她介意的是傅子琛不愛她。
不過這也不重要,她有耐心,不是已經堅持五年了嗎?如果沒有意外,她還能堅持下去。
可是外界對她的流言蜚語讓她受盡了折磨,也算讓她看清自己的地位了——他們並不般配。
明知心中所想更讓人生憐,唐洛然卻還是選擇撒謊,“上次我被綁架的事情,是因你而起吧,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那種感覺我這輩子都不想經歷第二次了,我累了。”
說着違心的話,生怕被看出端倪,她低下了頭,看着盤中殘餘食物。
興許是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理由,傅子琛頓時有些哭笑不得,他注視着她,深邃的眼眸中透着繾綣溫柔,其實這樣的眼神令她沉迷,她卻還得裝作不受用。
“這不過是小事,交給我處理便是,我跟你承諾,這輩子你都不會再受那種傷,幕後主使我也會派人調查出來,這樣做你總能放心了吧,所以,離婚的事就不要再提了。”他說得飛快,根本就不給她插話的機會。
傅子琛明面上還保持着冷靜,然而實際上,他的心裡早就心慌不已。
趁唐洛然低頭之際,他將手從桌子上收回西裝外套口袋中,並從微微鼓起的口袋裡掏出一個精緻的黑絨盒子——這是他一早準備好的。
原本,他已經做好了要將這個拿出來給她的準備。
不過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唐洛然自然渾然不知,她對傅子琛不同意離婚這件事感到不滿,語氣漸趨冷淡,“現在輪到我問了,爲什麼?你不明白我心裡頭的那種恐懼感,讓我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話音剛落,傅子琛就擡頭與她四目相對,他的目光中帶着愧疚。
將盒子塞進口袋中,他擡起手,把手擱在兩邊把手上,雙手合十,視線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身上,凜冽的氣場如同藤蔓將他圍繞。
“我給你找最好的心理醫生,所以你不用擔心那件事會留下陰影,而且我也說過了,我不會讓你再落入他們手中,這樣說你應該明白了吧。”傅子琛鎮定自若地迴應道,說罷,他伸手端起裝着白開水的高腳杯湊到嘴邊,潤潤乾燥的雙脣。
他還沒有回答她的問題——爲什麼?
一瞬間,唐洛然突然有些崩潰,她忍不住紅了眼眶,但沒有眼淚,因爲她忍着。
輕啓紅脣,她將白皙修長的手覆在眼前,以躲避他銳利的目光,一邊故作鎮定地反駁,“你沒有回答我要的問題,子琛,你太過分了,都已經摺磨我五年了,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在她看來,傅子琛綁住她還是想讓她接着守活寡。
不然那是爲什麼?
“我說了不是這個原因,總之這件事你就不要再提了,難得出來吃飯,我不想因此影響心情。”再次選擇逃避,傅子琛終於按捺不住心裡頭的焦躁,劍眉微皺,緊抿的薄脣微微泛白。
說罷,他又拿起刀叉,裝作若無其事地將食物送進口中,目光飄忽不定,但從不落在她身上。
唐洛然氣急敗壞,她還想接着反駁,然而此時廚師已經將主菜呈了上來,並適時地中和他們之間尷尬的氣氛,“夜還很長,二位請慢用。”
瞪着傅子琛,卻又什麼都不能說,唐洛然紅着眼眶,咬牙切齒,奮力擠出應付的話,“我明白,謝謝您。”
而傅子琛眉間的擰皺終於舒展開來,他對她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只要她不再提離婚,他什麼要求都可以滿足她。
可是唐洛然要的就只有離婚。等廚師一走,她連刀叉都沒動,手擱在桌沿上,滿面愁容,還是不肯放棄,“要怎麼樣你才願意離婚?我可以跟你保證,我什麼都不要,連我自己的財產都可以給你,這樣可以嗎?”
做到這種地步只爲了跟他離婚,唐洛然到底想要什麼?
好不容易緩和的臉色在下一秒又沉了下來,傅子琛知道沒辦法再逃避,他索性直截了當地告訴她,“我不需要任何保證,我也不願意離婚。”
因爲他還不想那麼快失去她。
說着,他頓了一下,像是在躊躇,之後才略帶遲疑地把話接下去,“我知道你跟我結婚是在利用我,也知道你現在想離婚也是因爲我對你來說沒有了價值,但是我——”
還是沒辦法放下她。
情話還未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唐洛然強行打斷,她似乎很生氣,眼淚盈滿眼眶,模糊了視線。
她比誰都清楚,對傅子琛她是百分百的真心,奈何傅子琛根本不領情。
“夠了,不管你怎麼想,我都要離婚,我沒辦法再這樣過下去了,你沒發現外界的眼光嗎?連他們都看得出來我們只是假面夫妻,名不副實,又不相愛,何必再苦苦糾纏呢?”唐洛然瞪大眼睛,說得很是激動,眼淚也隨着激烈的話語而落下。
傅子琛氣極,終於不再勉強,直接拍桌而起,“我說了不要再提這件事,你沒聽到嗎!”
他這般憤怒讓人莫名其妙,然而唐洛然只能看着他,不停地掉眼淚。
她滿心委屈無處發泄,現在連流淚,都覺得可悲。
興許是她太過楚楚可憐,傅子琛一時心軟,失了神,他伸手撫上唐洛然柔滑的臉頰,想替她擦拭眼淚,她卻下意識地往後閃躲。
“刺啦——”心像是被強行撕開似的,疼得他皺眉。
悻悻然地收回手,傅子琛沉着臉,語氣卻柔和,“今天心情不好,那個地方不去了,我想起還有點事沒處理,先走了。”
不管她答不答應,他都不再做任何逗留。
令人難過的是,唐洛然也沒有讓他停住。
西褲包裹住的長腿大步邁開,沿着過道往門口進發,在接近前臺時,傅子琛用眼角的餘光掃向前臺附近——只見服務員都擠在一起,專心致志地盯着唐洛然的背影,一邊在竊竊私語。
所以說他最討厭的就是生活在臭水溝裡的人。
走出餐廳,傅子琛撥通秦肆的號碼,直截了當地吩咐道,“你讓餐廳的所有員工對今晚發生的事情都保密,我不想聽到任何風聲。”
“是。”秦肆應允,他習慣性地準備掛斷電話,誰知上司還有吩咐,及時叫住了他,“還有——”
他的態度似乎有些遲疑。
“請您吩咐,我一定盡心盡力去辦。”電話那頭傳來秦肆畢恭畢敬的聲音,傅子琛不再遲疑,一字一頓地吩咐道,“派幾個保鏢跟在唐洛然身後,一定要確保她到了家。”
說到底,他還是沒辦法放下她。
當然,傅子琛並沒有讓保鏢把唐洛然的行蹤都一一向他彙報,他並不想知道那些她沒辦法透露的秘密。
掛斷電話之後,傅子琛回過神來,看着眼前蒼白一片,到處都白雪皚皚,雪花還在不停落下。
他深呼吸一口氣,團團霧氣在面前散開,帶着虛無縹緲的意味。
驀地,他轉身往停車場走,帶着滿心眷戀離開。
……
而尚坐在餐廳裡的唐洛然一時間還沒辦法恢復過來,她捂着臉,儘可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一碰上傅子琛,她就變得脆弱。
抑制住自己的情緒,直到眼淚終於不再蓄滿眼眶,唐洛然才鬆開手,抽紙巾將臉上跟指縫間的眼淚擦乾。
不必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此刻一定滿面通紅。
好在她習慣將墨鏡戴在包裡,現在總算派上了用場。
無視衆人目光,唐洛然戴上大框墨鏡,將大半張臉都遮掉,她大步邁開長腿,在門口頓住,面無表情地接過侍者遞上來的毛呢大衣跟圍巾,她沉聲說道,“謝謝。”
走出餐廳後,她第一時間回到車內,將毛呢大衣穿上,並裹上圍巾,背靠坐墊,還沒有完全恢復平靜。
然而卻偏偏在這種時候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