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未想過自己會爲了唐洛然而如此苦惱。
“你現在還好嗎?”陸梓豪拍了拍傅子琛的肩膀,看着他再喝了一杯又一杯的苦艾酒跟威士忌之後,極少顯露過情緒的精緻面容皺了眉頭,露出惆悵的神情。
看似薄情,其實是一個深情的人嗎?
傅子琛搖了搖頭,卻低下頭,把頭枕在手臂上,他知道自己的意識越發模糊,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讓自己亂了分寸——醉酒的人說什麼難聽的話都有可能。
回想起那天晚上唐洛然的失態——醉酒之後的告白,他到現在還覺得是場夢。
如果她當時說的話真的是真心話,那就意味着她對他有感情,不僅僅是爲了利用他纔會想要跟他結婚,儘管他對此抱着懷疑的態度。
他也就是在那種時候,陷入困惑之中。
“我已經派人去調查當年那場追殺,還有唐洛然的背景,然而現在連一點眉目都沒有。”傅子琛說着,擡起頭,他的目光盈盈,側臉的分明輪廓像是經過精心描繪。
他急於知道事情的真相,再也不想被矇在鼓裡。
從椅子上站起身,修長的線條在幽光下給人以遐想,但卻又難以接近。
陸梓豪還想說什麼,手臂卻突然被人從身後戳了戳,他還以爲是搭訕的女孩,頓時慌了神,轉頭露出爽朗的笑容,卻不想是酒吧侍者站在他面前,“先生,我們這裡今早被包場了,請問您有會員卡嗎?”
但凡在酒吧一次性消費達百萬以上都有會員卡,也就擁有不少特殊權利。
什麼嘛,難怪剛剛那麼多人回去。
“在這兒呢。”陸梓豪笑嘻嘻地把會員卡遞給侍者,一邊湊近侍者,趁機打探,“你們知道是誰包的場嗎?包下這裡可不便宜。”
即便是白天,好說歹說也要六位數以上的價格,他倒是好奇是誰這麼有錢。
“說是醫生聚會,不過這種事沒什麼稀奇的吧。”侍者禮貌性地微笑,說罷,便轉身離開,酒吧裡一下子空曠了許多。
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陸梓豪玩味地笑,他轉過頭,剛想跟傅子琛說他的新發現,卻發現他已經趴在吧檯上,似睡非睡。
他到底怎麼了?
“你沒事吧?”拍了拍他的背,陸梓豪擔憂地詢問,他可是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落寞的樣子。
他的失落,永遠不被人瞭解。
傅子琛擡起手示意他把手收回,他擡起頭,眼神迷離,爲精緻面容更添一分朦朧感,酒吧頂燈散發出幽幽光芒,爲他的臉龐蒙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剛剛所有能夠獨自思考的時間裡,他全都用來想唐洛然。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從得知她有可能是當年救下他的女孩時起,傅子琛對她的態度也就越發曖昧不明,說不清楚是恨她還是在乎她,現在他算是明朗了。
恐怕他愛上了唐洛然。
“我想我可能做了一件我這輩子都沒想過要做的事情。”傅子琛並不直接說清,他轉過頭,伸手搶過陸梓豪點燃的雪茄,拿到眼前,靜靜地看着雪茄燃燒。
點點星火把一切都燃燒成灰。
陸梓豪這會兒還能嬉笑着跟他開玩笑,笑得沒心沒肺,“什麼事能讓我們的傅公子這麼煩惱?”
“我愛上唐洛然了,而且放不開。”傅子琛說着,將雪茄摁在玻璃菸灰缸裡,碾滅星火,他擡起手抱住頭,閉上眼睛,藏不住的疲憊溢於表面。
他也想不明白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誤,才讓他突然生了這樣的心思。
過去五年都沒有意識到的感情,卻突然因爲尹姿的出現而讓這份感情愈發強烈。
到底是命運在捉弄他們。
前一秒陸梓豪還嬉笑着調侃,下一秒就僵了臉,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竟然是事實,他沒想到傅子琛這樣冷靜的一個人也會說出如此深情的話。
對於富家子弟來說,愛情不過是他們的消遣罷了,但像傅子琛這樣對感情的事態度冷淡的人,可謂少之又少。
本以爲他是註定薄情,卻不想他比誰都要容易動情。
五年,難道還不足以消磨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
短暫的沉默讓陸梓豪有些尷尬,他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迴應他的話,畢竟他不曾見過傅子琛這副模樣。
擡起手撓了撓臉,他尋思着,說話的語氣帶着幾分猜疑,“那你現在想怎麼辦?你跟尹姿之前不是男女朋友嗎?她應該對你還有感情吧?還有難道你就甘心被利用?”
問題就在於此——他甘心,她卻突然不願意利用他。
到底是爲什麼纔想要跟他離婚?
就因爲他冷落她五年?或是因爲他對她有時說話不客氣,態度也不夠友善?還是因爲吃尹姿的醋?
結婚的時候,他心裡頭覺得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唐洛然讓人很厭惡,但說實話,他並不討厭跟她牽着手的感覺,至少有過一刻,他忘記她的目的時,覺得她也是愛着自己的。
“現在已經不是思考這些問題的時候,我並不是一時的衝動,從以前——罷了,說多了也沒用。”傅子琛不接着說下去,他並不想把這層玻璃膜也捅破。
跟尹姿在一起的時候,與唐洛然的每次擦肩而過,都讓他無比眷戀,差點忍不住回過頭看向她,奈何他握住了尹姿的手,只能用眼角的餘光瞥向她——她沉靜的模樣很美。
牽着尹姿的手,腦海裡想的卻全都是唐洛然的事情。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十年,在尹姿跟他終於要塵埃落定的時候,卻因爲唐洛然的手段,而讓他爲她意亂情迷。他們一次次地錯過,結果還是糾纏在了一起。
從沉重的思緒中恢復過來,傅子琛的心一片寧靜,他將手中拿着的威士忌一飲而盡,酒精麻痹了神經,也軟化了他的脾氣。
修長的手指在反射着耀眼光芒的玻璃杯杯沿遊離,杯子底部抵着的大理石臺面倒映出他的模樣,他竟然覺得自己有些陌生。
趕在陸梓豪說一些安慰的人的話之前,他將手跟眼神同時抽離,故作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去洗手間洗把臉,你在這裡慢慢喝吧。”
陸梓豪本來還想問他以前對唐洛然是什麼感覺,卻沒想到反而給他搶先一步制止,無奈之下,他只好悶悶地點點頭,暗自腹誹。
還以爲傅子琛喝醉了就沒有那麼多防備,卻沒想到他還是那麼謹慎。
雖微醺,但傅子琛還是能站穩腳跟,一步步往洗手間進發。
……
拐彎,進入洗手間,他站在洗手盆前打開水龍頭,伸手捧了把水洗了臉,冰冷的水與溫熱的臉頰碰撞,感覺強烈,他頓時清醒了不少。
還以爲洗手間裡就只有他一個人,卻沒想到在他擡頭看着鏡子中的自己時,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落在鏡子中的自己的身後,實際上也就是他身後的幾間隔板廁所。
離門口較近的廁所的門都敞開着,唯有角落的門緊閉,並且在他關了水龍頭之後,開始從廁所裡傳出細細碎碎的說話聲,“你已經準備好了嗎?”
說話者是男人,從聲音判斷對方還很年輕,態度有些強硬。
“那是自然。”很快就有人迴應,說得相當有底氣,“我已經安排了人埋伏,屆時就等着給她一個巨大的驚喜吧,想必她一定會喜歡這份大禮的。”
這語氣可不像是真要給別人準備驚喜的樣子,倒像是要給她驚嚇。
雖然總覺得他們在策劃着什麼,但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傅子琛並沒有在意,他悄聲無息地寄來洗手間,只是在離開的時候,順手就把洗手間的燈給關了。
“誰在外面?”裡頭傳來怒罵聲,然而傅子琛依舊走得不緊不慢。
他重又坐在吧檯前,比起剛剛頹廢的狀態,此刻他已經冷靜了很多,跟調酒師要了一杯血腥瑪麗,打算用甜味來沖淡他口中的苦澀。
即便清醒了,腦海裡想的還是唐洛然。
這是什麼效應?
在他接過調酒師遞過來的雞尾酒時,一旁的陸梓豪終於耐不住好奇心,嬉笑着看着他,笑得玩味,“你有沒有跟唐洛然說這件事?”
陸梓豪!
早知道就不說了,現在他還上了癮,處處戳他的痛處。
皺了眉頭,傅子琛下意識地選擇閉上眼睛,默不作聲,跟他相處多年的好友立馬就知道他這是拒絕回答。
他只能自討沒趣。
“那有沒有什麼我能幫的上忙的事情?”再次追問,陸梓豪這次不給他添亂,免得下次要約他出來成了比登天還難的難事。
傅子琛睜開眼睛,宛若黑曜石般的深邃瞳孔閃爍着幽幽光芒,他一字一頓地迴應道,“有,你現在需要的就是幫我調查追殺的事情,還有十年前發生追殺的時候,尹姿在哪裡。”
尹姿讓他感到陌生,若她真的撒了謊,那就意味着她欺騙了他近十年。
而他最厭惡的除了背叛,就是欺騙。
傅子琛一開口,陸梓豪就爽快地答應,他仍然在笑,“這只是小事,我當然願意幫你,畢竟你對我也算是有情有義。”
無視他的奉承,傅子琛站起身來,轉身準備離席,卻不想他就這麼迎面碰上了剛推開門進來的江瀚臣。
緊接着他就看到了跟在身後的唐洛然——她低着頭,面若桃花,一身淑女的連衣裙襯得她像個青澀的少女,若不是眉眼間額的憂鬱,她看上去就跟大學生無異。
跟她結婚五年,她從未在他面前露出這種神情。
現在卻能在江瀚臣面前毫無顧忌地笑得開懷,讓他不得不聯想到——唐洛然離他越來越遠,她真的不打算跟他走到最後。
因此此刻的她,儼然準備要開始嶄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