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經自己止住了哭。外頭那丫鬟聲音不小,聲音裡透着些急切。她都聽見了,便一掀被子起身。顧不上剛哭過臉上難看,只是胡亂用手擦了一把臉,她便幾步推開了房門。
“有何急事,你這便帶我去吧。”她擺了擺手,示意梨子和梅子自己沒事,人已經走出了房門。
梨子和梅子對看一眼,也只能立即跟上。而這一次,環兒也是在後頭跟了過來。
那丫鬟看到她眼睛紅腫,也沒有多言,轉身便領着她們往賬房走去。
一進入賬房,她就看到老婦人三人無助地跪在屋子中間。兩個小的還好,一見她進來眼睛頓時一亮就想撲過來,被她用冰冷的眼神制止了。而老婦人臉上淚痕半乾,一雙枯黃的老眼裡不見一絲光彩。見了她進來,老婦人依然頹然地跪在原地,但還是衝着她點了點頭,露出了一個算是真誠的感激笑容。
那笑容卻很無力。她突然折返,只是看到老婦人對桃子露出了真情,就主動願意多給他們五十兩銀子已經證明她心善。老婦人感激她,但那五十兩銀子她說給,老婦人卻拿不到手裡。老婦人衝着她笑了笑,一雙眼睛又瞄向了前頭桌案後坐着的二孃,眼裡灰灰的沒有顯露出什麼情感,就只是看着。
而原本她進來前,王管家似乎在案旁跟二孃理論着什麼。她一進來,二人就住了嘴。
“王管家,你叫我來,所謂何事?”她心中已經有了猜測,看了那一副高高在上樣子的二孃一眼,主動開口問道。
不等王管家答她,原本坐着的二孃這才遲遲起身,原本板着的一張臉掛上了一個虛僞的討好笑容,喚道:“大小姐,你怎麼來了。快,進來坐,你病剛好,不要在門口吹了風。這點小事,其實不用你親自過來的。”
她今天心中真的很疲倦,二孃既然這麼說,她也就沒客氣。幾個大跨步就繞過了王管家和目瞪口的二孃,在原先二孃的位置上坐下了。
她再去看二孃,二孃也是立即收起了吃驚的表情,只是眼角眉梢還是有一些後悔自己多事的表情沒有被她錯過。
她意味不明地牽了牽嘴角,又問了一遍,道:“王管家,我來了,你便說罷。你叫我來,是所謂何事?”
還是不等王管家答話,二孃又搶先擋在了王管家面前。因爲她是坐着,二孃也只能在案邊伏了伏身子,纔好對她說話。
她看出二孃是在用這一個看似謙卑的動作拖延出幾秒時間組織語言。
她不急,就用一雙眼睛淡淡地盯着二孃,等她說話。
“大小姐,是你讓王管家給桃子的家人多拿五十兩銀子的?”二孃終於開口問道。
“是我。”她答。
二孃等了一會兒,見她再沒下文,只好自己繼續道:“昨兒王管家已經支了二十兩銀子,說是送給桃子家人的撫卹金。原本二十兩已經是多了,但桃子年紀輕輕突然病逝也是可憐,我便做主給支了這銀子。這突然間又要多支五十兩……”
她剛哭過,眼睛有些酸,閉了閉眼睛,這才更灼灼地瞪住了二孃,接口道:“太多嗎?我們堂堂大將軍府,就是再突然,要拿出五十兩銀子來,拿不出來嗎?”
“這……”二孃支吾。
“哼!你不想給?”她冷哼道。
“這大小姐你太言重了,怎麼能說是我不想給呢?”二孃面上一軟,解釋道,“大將軍信我管理這賬房。往日裡一米一線我也是白字黑字仔細記在賬上。這該花的錢,我從不克扣。但不該有的花費,我也是盯緊了。這幾年來,賬冊上都是記得清清楚楚。五十兩銀子,我們府上當然拿得出。但這五十兩是要……”
“你不想給?”她打斷二孃,再次冷聲問道。
二孃一愣,面上的假笑再維持不住,柔柔軟軟的聲音也是拔高了一些,道:“不是我不想給,而是這支出不明不白,我不能……”
“不明不白?”她挑眉。
“這……”二孃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立即面上又軟了下來,解釋道:“昨兒賬上已經記下,給桃子家人的撫卹金二十兩。按照往日慣例,買進來的下人在府中生死本都不需要再給他們家人任何撫卹金。這次是念在桃子十年來悉心照顧大小姐,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小姐心疼,我才破例允了那二十兩,也將桃子的賣身契給了王管家。按說,桃子買來的時候花了五兩銀子,這賣身契要贖回也是要三倍,用十五兩贖回的。”
說到這裡,二孃打量了她一眼,立即又轉口道:“當然,這賣身契也是大小姐體恤,爲了能讓桃子回家安葬好意送還給他們,便不算府上支出。單說這二十兩,大小姐你常年在府中不曾外出,不知人間疾苦,二孃我要解釋給你清楚。只一兩銀子,已是夠平民人家吃喝三年五載。就是我們這偌大的將軍府,府中上下百餘人,一年光是在吃喝的花銷上也纔不足五十兩銀子。桃子下葬,王管家那頭多支了五兩銀子籌備不說,我這邊也已經多預備了三兩銀子,指着三五下人幫着去打點瑣碎。那二十兩可都是給桃子家人的。大小姐你還覺得不多?”
她確實不知這古代民生究竟花銷多大,但早前她也已經估算過。現在聽了二孃的解釋,也就跟她早前所想差不多。
貧民要辦個白事,往最大了辦,十兩銀子足夠。可能只是簡單下葬,都花不了一個銀子。
按照她原先吩咐,王管家支了二十兩銀子。她便是以爲十兩銀子用作給桃子下葬,十兩銀子是給桃子家人的撫卹金。如此聽來,早先二孃也算大方了。那二十兩都是撫卹金,下葬桃子的錢還是額外支了八兩。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二十兩給了桃子的家人,可能已經足夠這三人下半輩子精打細算些吃喝不愁了又怎樣。
多給五十兩,對他們來說也只能是從貧苦的農民上升一級。供着男子唸書,兩個婦人還能做個小買賣。也不至於一夜暴富。
而二孃解釋得越多,他們將軍府上下百餘人一年吃喝上也才花銷五十兩?那其餘的花銷呢?對窮人家來說吃喝上的花費纔是最主要的花費。對大戶人家來說,這吃喝上的花費可就不是大頭了,反過來卻成了最基本最少的一筆。這貧富的差距已經體現了出來。二孃說得越多,她越覺得,五十兩對這三人來說是鉅款,對將軍府來說卻實在是九牛一毛。
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