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公子雖中了吾弟一拳,但那一拳仵作已驗明,與性命無由。真真致盧公子於死地的,是盧公子自己的膽量太小。試問,人遇猛虎,不被虎撲食,而是因懼怕猛虎,自知十死無生,生生嚇死了自己。可能怪猛虎害人命?”曲元寶問。
盧老爺無法應答。
答案是,不怪猛虎。能怪猛虎,也要等猛虎當真撲食了那人才行。猛虎挑食,自己生生嚇死的人,猛虎連多看一眼都不會,便轉身離去。怪只怪盧公子膽子太小,都等不到曲元仲對他痛下殺手。他死的,就是對他家裡人一點好處都沒有。
曲元寶又看向瞎眼公子父母,道:“趙公子一目確實被吾弟所傷。但當時那隻眼睛究竟瞎還是沒瞎,已經無法再追究。學堂之上卻是有目共睹,趙公子是自挖雙目。試問,毒蛇咬人腿腳。毒液還不曾蔓延全身,只要及時就醫,方能還保全性命。但這人因眼下無人伸出援手,無法就醫,自能自救。便是自截雙腿以求保命。毒蛇細小,吞不下偌大人身,出口傷人,只爲嚇退誤入,在毒蛇眼中卻是侵犯領土之人。見這人再無威脅,毒蛇也不會再多生事。那麼,事後得救,卻已經雙腿殘疾的人,可否能夠去尋那毒蛇報仇?要怪,是怪他自己打從一開始不該踏入毒蛇的領土?還是怪,明明同去的不只他一人,他人卻不曾對他施以援手?還是怪他自己,爲求保命,寧願自截雙腿?”
趙老爺無法應答。
答案是,其中哪怕有一個變數,趙公子都不會成爲一個瞎子。事先,是趙公子夥同王、盧二公子先招惹曲元仲。中途,曲元仲奮起反抗,不動則隱忍似萬物皆可欺,動則獠牙太過陰森凌厲。當時,學堂之上那麼多的人,卻無一人敢上前攔阻,生生看着王八斗被一拳一拳打死、盧公子被嚇死、趙公子自挖雙目以求保命。當趙公子自挖雙目後,曲元仲確實也是沒再傷趙公子分毫。
如今聽曲元寶的陳述、分析和提問,趙老爺意識到,趙公子的雙目,怕是當真如同趙公子自己所言,“爹,兒子是咎由自取,不怪曲元仲。算了吧,兒子,看開了。不想再招惹……”說着,趙公子的身軀始終是顫抖的。趙公子不是不想追究,只是怕了,不敢追究。繼續追究下去,只會傷害他自己更深,豈不是好不容易從鬼門關逃了出來,又自己送上門去?
要說買賣,在場的,趙家人做得最小。但若論精明,其實是趙家人最謹慎啊。他們家的買賣做不大,不是因爲沒有機會,而是因爲他們謹慎,其實可以說是謹小慎微至怯弱。腳踏實地最重要,偌大的機會擺在他們面前,他們也會思前顧後,不敢冒險。
其實這一次,趙老爺本沒想來。是王老爺硬拉着他來的。趙老爺也是唯一一個,只帶着二三家丁便孤身前來的人。
是他們自己找上曲家來,在曲家的地盤上,就算他們帶了再多的人來,也必定強不過地頭蛇。又何必裝腔作勢?
這一次,兩死一瞎,趙老爺除了心痛,還是心存感激的。好歹,他的兒子還活着,這就是不幸中的萬幸了。難道真要就此與曲家翻臉,斷交?趙老爺是不敢的。不然,他們家還能拿什麼把買賣做好?拿什麼來養活嬌生慣養了一輩子的瞎兒子喲。還是要仰仗曲家啊。只要曲元寶能做到,從今往後更多多照顧他趙家的買賣,這邊是最好的賠償了。
於是,趙老爺嘆了一口氣,道:“我兒自知理虧在先,如今自戳雙目,也不怪不得曲二公子。曲大公子,今日趙某來,只想問一句。今後曲趙兩家的買賣……”
“一切照舊。”曲元寶真誠地笑道。
趙老爺點了點頭,道:“如此,趙某就信曲大公子。今日,就先回去了。”
“趙老您慢走。”曲元寶說着,也沒有假意相送。眼下,還有王、盧兩家人等着他處理。
王老爺和盧老爺想攔,但最終也沒有去攔趙老爺。
一人離去,王、盧二人的底氣卻是頃刻間去了大半。尤其是盧老爺。他兒子確實是被嚇死的。要說是被曲元仲嚇死的,那就是被曲元仲嚇死的!可惜,如今天下,哪一國的律法也沒說,人嚇人,嚇死個人,嚇死了人的那一個要給被嚇死的陪命。換句話說,你自己膽子小,禁不住嚇,怪誰咯?
再想到從今往後盧家和曲家的利益往來。是這一次,趁着曲家多少理虧,要得一筆賠償,數額必定不菲;還是,從長遠來看,學趙老爺那樣,日後再看曲家如何自覺賠償呢?
他們老了。曲老也不過比他們年長個二三歲,如今已經將曲家全權交給了曲元寶。他們呢?也至多再撐個三五年罷了吧?三五年後,盧家的買賣還有長子、次子,甚至是小兒子三五年後,或者再三五年後也能成才。這三子,已經去了,總不能再拖垮他們全家。
於是,盧老爺也終於下定了決心,問曲元寶道:“曲家和盧家……”
“若是盧老爺能摒棄前嫌,晚輩必定也向盧老爺多多學習,日後還要多多仰仗盧老爺。”曲元寶衝着盧老爺恭敬一禮。
盧老爺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過去了,便過去了。元寶你是個人才,盧某已經老了。還要日後你多擔待着些你盧氏剩下幾個兄弟纔是。”
“晚輩自當盡力。”曲元寶應道。
“盧樺豐的葬禮定在下月初八。”盧老爺最後道。
“家父、家母,三日內既會離開梨落城,已尋得一處廟宇,每日供奉佛祖來懺悔教導次子不當的罪。但晚輩必定到場。”曲元寶又應道。
盧老爺便是點了點頭,也衝着始終跪在他們面前的曲老爺和曲夫人點了點頭,這便算作道別了。然後,盧老爺摟着哭倒進他懷中的盧二夫人,領着一衆手下丫鬟家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