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送了父親的機,回到家,陳東蹲我家門口,看着車子駛進小道就站起來圍着車子打轉,看見我媽下車就低頭哈腰:"阿姨好。"
看見我叔,又舉起手搖搖,"叔叔好。"
我媽笑着說:"啊,陳東來了啊,找我們家張健玩啊。"
"是的,阿姨。"陳東笑了一笑,乖小孩樣子。
"好,好,你們上樓玩去,阿姨給你們做點心去。"媽媽推開了院子的門,對着我們直笑。
我叔在陳東看不見的餘光看了我眼,我對他們說道:"媽,你跟陳東先進去,我和叔把車停進去。"
我走向大院的門另一邊,那是車庫,跟正門的方向是反方向。
"好。"我媽笑着看着陳東,陳東看了我好幾眼,礙於長輩在場,跟她進了去。
"他不知道。"我把車庫的門打開,看着我叔下車,對他說。
"嗯,他是小孩子,大人的事不懂太多。"我叔遲疑地說:"看起來他跟你感情很好。"
我哼笑了兩聲,沒有否認。
"健兒……"我叔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知道是叔對不起張家,朋友該怎麼交就怎麼交,不用理會顧忌太多。"
"呵呵,"我沒有笑意地笑了兩聲,"奶奶要是知道她乖孫對他叔不好,非得傷心死。"
叔叔沉默,若有若無地嘆了聲。
我問他:"叔,事情真的非常複雜嗎?"
我叔再度沉默了一下,嘆氣,"生死之間啊,健兒,小叔這步沒走穩妥,就把整個張家都拖下水了。"他把手沉重地放在我的肩上,想拍,可能太過於沉重,不能再拍,低着頭走向正院。
那道背影,背彎得很扭曲,不像那個我狡猾聰明的叔,很多次我在回想關於我的家庭時想過,我叔那個時候怕不只只僅在生死之間,他承受的遠比我想象的多,以至於後我父親死去,他痛哭失聲跪在屍體面前,抓住我父親的手,說着對不起,哥,那手,誰也拉不開。
我走進客廳時,陳東馬上站了起來,眼睛盯着我,嘴裡對我媽說,"阿姨,你做的綠豆糕真好吃……"
我媽掩着嘴笑,揮揮手,看了看時間,說:"奶奶就要醒來了,你進屋把她攙到客廳來。"
"我跟你去。"陳東很快接道,看了看我媽,說:"好久沒看見奶奶了。"
"去吧,你們都去。"
在轉彎的走廊裡,誰也看不到的角落,陳東壓住我,說:"我沒病,我不是姓無能,"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往底下探,憤慨地說,"你摸摸……"
我摸不到三秒,他就半挺了起來。
他申今了一聲,眼睛看向我,那裡寫着兩字"看吧!"
我冷靜地說:"你確定要在這裡耍流氓嗎?"我看了看眼不到三米處奶奶的房間。
"張健,我沒病。"陳東不管,伸着嘴咬我。
"你要在我奶奶房間前抄我?"我淡淡地問他。
他全停了動作,不敢置信地看我,可能是不敢相信我用平靜地口氣說着最無恥的話吧。
但又怎樣?他要習慣的可不少,這只是其中的一項。
他放了手,我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被他掐了的手,他走在我後面一步,說:"張健,你真奇怪。"
我停下腳步,說:"是嗎?"
他停下,"是。"
他低着頭,呈現出迷人的臉的弧度,就是這樣的陳東,有張好看的臉,所以,我容忍了他百般錯誤,乃至於錯誤的愛上了他,在沒有他的那幾年裡,我剖析年少的自己,這樣告訴自己,但很遺憾的是,就是這樣淺薄的認知,卻讓我從沒忘得了他,只不過是像打了封蠟的信把他扔到了不知名的角落假裝忘了罷了。
"你可以回頭,"我指指後頭,對他說:"陳東,回家去。"
他轉身,離開,我可以再次覺得自己不過是個啥都不是的玩藝,忘記發生過的一切,再放他一片晴空。
他卻馬上搖頭,"我跟你進去看奶奶。"他先行一步,把門推了開,不知我說的話的意義。
那道背影,儘管顯得青澀,我慢慢地想,這條路,拉誰下不下水,我想,不是我一個人做得了主的。
奶奶醒來,陳東跪着問安,歡喜得老人家摸着自己的抽屜,硬是給了一個紅包才讓我扶下躺椅。
送了奶奶到客廳,院子裡的丁香花全開了,媽媽把推窗門全都打開,把我奶奶放到庭院中,對着我們說:"你們上樓玩吧。"
奶奶笑眯眯的,揮揮手,叫我們上樓。
"奶奶真好。"邊上樓梯陳東邊說。
我沒有說話。
"怎麼了,一直都不說話?"陳東問,把他的衣袖擼了起來,手上一片青腫,"你看看,這全是你早上掐的,現在高興點了吧?"
我打了自己的門,把自己扔到牀上,一動不動。
"怎麼了?"他在我旁邊問,挺小心翼翼的。
"沒事。"我不耐煩地撥開他要碰我臉的手。
"你看起來不高興。"他說,"是爲了昨晚嗎?"
"不是。"我瞪了他一眼,"我能爲那種事不高興嗎?"
"那是爲什麼?"他追問。
"你別管。"我煩燥,連帶聲音也是厭煩的口調。
"出什麼事了?"陳東問:"我在你家門前蹲一上午了,都沒看見有人應聲。"
我瞪眼,還好,奶奶的房間是隔音的,要是讓這廝吵醒,非抽死他不可。
"我送我爸上飛機。"我淡淡地說,把他要伸過的頭用手推到一邊,拒絕他的靠近。
他一個壓身,我"啊"了一聲粗喘了口氣,他再翻到我身邊不再壓着我,對着我的臉,"說吧,說吧,你爸去哪了?讓你這麼心煩。"
"去北京。"我轉過頭,不看他,或許是不忍心吧。
"去北京幹嘛?"他繼續問。
"沒什麼。"我背對着他,頭埋進枕頭裡。
"張健,你說吧,你爸去幹嘛,你怎麼這麼心煩?"
"你看見那天我不煩了?"我踹了他一腳,"閉嘴,別惹我煩。"
我把頭全埋進枕頭裡,他在旁說道,"好吧,我不惹你煩。"
過了一會,他說:"張健,你想睡了嗎?"
過了好久,我"嗯"了一聲。
"你睡吧。"他好像在我耳邊親了一下。
良久,空氣裡一片沈靜。
"張健,你家是不是出事了?阿姨笑得都怪怪的。"他以爲我睡着,在我旁邊輕聲地嘀咕,"難怪你這麼不高興。"
他的手指在我的眼上動,他說:"你的眼睛真漂亮,我沒見過這麼漂亮的。"
我翻過了身,他可能嚇得了收回了手指。
"連睡着了都這麼倔。"這次他的手,摸了我的眉頭。
心底一片糾痛似的平靜,誘餌埋下,幸或不幸?誰知道。
誰又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