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一想二者的確有些相似的地方。吳芝香嘆息道:“若論澳洲人的各色奇貨,除了玻璃,哪樣不是我中華原本就有的?凡物到了他們之手一經調弄,便似脫胎換骨一般。”
經他這麼一說,衆人不由點頭稱是:不管是澳洲紙、酒、書籍、衛生潔具和各種器物,除了玻璃和“不碎瓶”所用的“軟玻璃”之外,哪樣不是自古以來就有得物件?
“就是玻璃,我中華也何曾沒有?”張岱博覽羣書,“雜學”極其豐富,“玻璃就是琉璃器罷了。兩漢即有。可惜如今只淪爲蓋房之瓦。”
文懷奇道:“琉璃與玻璃是一樣物件麼?弟看絕不相類。倒是和瓷器有些彷彿嘞。”
幾個人邊說話邊漫步,牆壁旁都是高及屋頂的書架,層層列列擺滿了書籍。這書籍的擺放也和中華不同,不是裝入書函內橫臥書架上,而是一本本的直立着排列。他們昨日就看過澳洲書,知道澳洲書必有書脊,書脊上有書名和作者,樹起來排列一目瞭然。
書架旁放着幾架梯子――有如同雲梯一般下有鐵車輪,可以方便的四處推動,登梯瀏覽。
牆壁上不是書架便是窗戶,但是在穹頂之上,卻懸掛着一幅幅長條形的畫。張岱知道這是西洋人的油畫,在杭州的天主堂裡他也見識過,不以爲意。
書架之外,就是一張張巨大的几案――比他們家中作畫用得畫案還要大,上面陳列着種種書籍。大書案旁另設小巧的桌椅椅,用來供人讀書品茗。這種佈置,也不算奇,他們去過的較大的書坊差不多都有類似的擺設。只是座椅的樣式別緻,桌子是極小巧的圓桌,椅子是背部略略往後傾斜的靠背椅,還包着一層軟墊似得物件。孫淳第一個坐了下去,往後一靠,只覺得這椅子貼背靠腰,連頭部都有支撐,靠在這椅子上看書說不出的舒服。
小圓桌上佈設着精緻的各色茶具,即有宜興的紫砂茶具,各處瓷窯的名產,又有澳洲產得全玻璃的茶具――張岱因爲喜它沏茶時能觀“秀色”。特意高價收買了好幾套。
但是這還不足爲奇,最奇得是有廳堂中有幾組牀榻般的沉重物件,每組都是一長二短的佈置,似乎是椅子又類牀榻,外面用上好的西洋布或者錦緞做得面子,上面又放着好些個墊子一般的物件。張岱這次不甘於人後,第一個落下座去。
“此物大妙!”他坐在上面身子卻顛了一顛,不由得喜笑顏開,“諸兄快坐,這物件着實有意思!”
文懷、孫淳一坐下去,屁股上這種欲拒還迎的感覺立刻給他們帶來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但是對吳芝香來說這不稀罕――紫明樓裡也有,他還買了一對單人的回去供自己享用,所謂沙發椅是也。
聽幾個人正在爭論這沙發爲何能有如此的彈性,當即笑道:“諸兄,別看此物既柔又軟,實則裡面全是鐵物件。”
大家如何能信,鐵器誰都見過,是至堅至強之物,如何能做出這般的效果?吳芝香便說當初他買通衙役進入紫明樓的時候,正見幾個衙役在拆解沙發,填充的物件無非是木棉之類,唯獨這沙發的底板上,密密麻麻都是一個個的鐵絲繞成的圓圈,層層疊疊。
衆人聽得入神,張岱不由得嘆息道:“弟過去只覺得這世間造化之妙,竟未想過這人力穿鑿也能如此的出神入化!”
幾個人在沙發上高談闊論,在一旁伺候的夥計不敢上來打攪,只是悄悄的稟告了蔡實。蔡實本地的人頭熟,只要不是趙引弓出門或者是派他出去辦事,都是他在書坊這邊照應。因爲大家都知道這是位秀才公開得書坊,趙引弓又結納了本地的奉教儒士,得了他們的照應,所以等閒的街麪人物不敢到書坊羅唣。蔡實的主要工作就是看到有本地的縉紳親自或者派人過來的話,就出面照應拉關係。必要的話,直接稟告趙引弓。
張岱一露面他就認了出來,不過他沒有馬上出來招呼――從剛纔夥計碰了釘子他知道這幾個儒生要自己先看看,自己出去招呼沒多大用處。
此刻見他們都在沙發上落座,一個個高談闊論起來,當即叫來一個夥計:
“去,速速稟告老爺,說張岱張相公到店裡了。”
張岱是這杭州城裡的出名人物,就算是蔡實也知道老爺是應該着力應酬他的。他現在親自送上門來。自己一定把他招呼妥帖了纔是。
當下又關照夥計,從“冰箱”裡取出冰鎮的汽水,一一斟在杯子中。
所謂“冰箱”並非臨高產得煤氣冰箱,而是本時空就有的使用天然冰降溫的一個木製櫃子。小冰河期的嚴冬使得杭州這樣的地方也能在冬季打冰貯冰了。
這汽水更是稀罕物,是用船千里迢迢從廣東運來得。蔡實看到木箱子裡裝得居然是玻璃瓶的時候驚訝的差點沒掉下巴――這樣晶瑩剔透的玻璃是什麼價值他完全明白。這汽水在他心目中簡直就是“瓊漿玉液”一般了。
張岱對蔡實的殷勤不以爲意,再平常不過了,倒是對他端來的一盤子飲料來了興趣。
端來得飲料裝在圓筒形的直身玻璃杯中,乍一看,杯中裝得似乎是清水,但是一串串細細的氣泡不斷的從杯地冒出來,杯身上凝滿了水珠。看上去晶瑩剔透,清爽宜人。
在座的幾個,都是家中有些享用的,一看便知這是用冰鎮過得。端午過後的日頭已經很熱了,即使坐着轎子來身上也有了汗意。這樣一杯“冰水”來得正是時候。喝過之後,一個個都說妙。這杯“清水”不但冰得透,而且味道清甜,略有一些水果的酸味。口感清爽之極。
吳芝香奇道:“這不是格瓦斯!”
蔡實一愣,他不知道吳芝香是紫明樓的常客,但是他知道確實運來了叫格瓦斯的飲料,和這種飲料在後櫃預備着。不由奇道:
“這位老爺喝過格瓦斯?”
“格瓦斯本相公喝過不知道多少瓶。”吳芝香笑道,“比這個要酸,還有一股香氣。你這杯子水,大約也是裝在玻璃瓶裡從臨高運來得吧?”
“老爺洞燭萬里!”蔡實聽他口音奇特,知道多半是廣裡來得,說道:“不敢欺瞞諸位老爺,這汽水也是澳洲貨嘞,特意從廣裡運來得。小店專門招奉貴客用得。”
文懷笑道:“你家主人行事真是豪奢!這杯子瓊漿玉液恐怕是價值不菲,恐怕我等都要脫了袍子質押了才能出得去了。”
張岱微皺眉頭,覺得文懷太煞風景――簡直是無禮。就這書坊的場面,主人必然是大富大貴之人,怎麼會在乎這杯子“汽水”,還要來索值。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這話說得蔡實站不住了,趕緊道:“這怎麼敢?小店是書坊,賣得是書。”
張岱眼看氣氛不好,趕緊說道:“既然賣得是書,不知道這裡有什麼難得罕見的書?”
蔡實笑道:“不知道老爺要哪一類的……”
張岱將扇子一合,道:“要新奇有趣的。《孟子正義》之類的替聖賢立說的就不要取來了。”
文懷卻道:“昨日我讀了:不要說本朝,就是唐宋以來,凡是注孟子的各家,還沒有哪一部能比得過着這位焦先生。尤其是訓詁,堪稱是集大成者。”
其他人對這訓詁都不怎麼感興趣。都笑而不語。蔡實奴僕出身,察顏觀色早知道張相公纔是關鍵人物,當下笑道:“小店各種書籍畢備,請諸位老爺稍候,小的這就去取。”
完璧書店裡的書籍,除了一部分直接從臨高發運,一部分從南京、蘇州批入,大部分是由臨高製做好紙型,運到杭州本地印刷的。
爲了確保打響澳洲書的名氣,不但運去了紙型,還運去了臨高生產的油墨和紙張。企劃院給趙引弓的指示是以後設法在杭州自產油墨和紙張,眼下不着急――馬上開始的發動機行動會有大量的空載噸位北上,運什麼都容易。
周洞天的印刷所印刷的第一部書籍是《四洲志》。這是林則徐組織人編譯的英國人所著一部名叫《世界地理大全》的書籍。這部作品是中國較爲全面的介紹的世界地理、人文、社會的著作。不過臨高的四洲志是經過大圖書館歷史室全面修訂的,去除了其中不符合17世紀狀況的內容,修訂了一些謬誤和誤傳,當然也加入了不少新得內容。
運到杭州去的書籍紙型都是經過慎重考慮的,經史子集之類的書籍,在江南這樣刻書繁盛的地方一點也不稀罕――杭州印刷所目前走得不是以規模取勝,以低廉成本衝擊市場的營銷道路,文化書店要吸引人,就得有內容上出新出奇,還要有一定學術水平的書籍,清代人的學術著作就成爲首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