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說這乾淨的不敢下腳的浴室,什麼全新的,散發着木香的浴桶,在這白的閃閃發亮,有着美麗花紋的大浴缸面前簡直不值一提。顫顫巍巍的踩着凳子爬進去和優雅的一擡腳就進去完全是兩回事。更別說全新得也就罷了,只要洗過幾回,木桶縫隙裡就會有老垢,再過些日子,還會發黑髮黴,即使曬太陽刷洗也弄不乾淨。
青銅的水龍頭一扭開就是源源不斷的熱水。讓恆山派位份較低的弟子們都鬆了口氣:要不然光注滿浴桶的水,就要擡好多桶水:一撥人燒火,一撥人擡,小心翼翼的踩着板凳爬上去再把熱水倒進去。
稍微高級一些的,無非就是下面有個爐竈,可以“大煮活人”,稍微少一些倒水運水的手續罷了。
洗澡的時候,自然是長上們先洗,洗過之後再換新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了。就是不燒水,光用冷水都來不及挑。若是本派中人數較多的,洗澡都是排隊來,長輩洗了晚輩洗,位份低的弟子,若不是“紅人”,那就只有洗師父、師兄師姐洗下來得水了。最後倒出去的水,足夠可以用來澆地當肥料用了。
現在每個人都可以痛痛快快的洗一個澡,這對在路上奔波了多日,連臉都沒有好好洗過幾次的衆人來說已經是極大的享受了。
洗完澡回到房間。穿上店家提供的浴袍,清風徐來。爲之一爽。原本住店,除了少數幾個人之外。大多數人都是好幾個人擠一間或者乾脆只能睡在臭烘烘的通鋪上,現在都住上了雙人間,房間舒適沒有跳蚤臭蟲,被單褥子更是乾淨得不敢坐上去,自己一路背來得被褥看上去反而顯得不怎麼幹淨。又看到《使用說明》上說這裡的臥具都是一客一換,饒是江湖兒女見多識廣也爲之咂舌:別說出門在外,諸多不便,就算在本門本派裡待着,水火方便。洗被褥牀單之類也只能幾個月一次。充其量就是天氣好的時候儘量多晾曬晾曬了。
他們在沒來之前已經聽說過髡賊的“豪奢”,原以爲不過是黃金打痰盂,糖水刷鍋之類浪費物力的奢侈,沒想到卻是對生活質量極大提升的“豪奢”。卓一航等人都是有見識的,深知就擰開龍頭就能源源不斷的出熱水,就遠超過了一般意義上的“奢侈”。
別看各大派名氣很大,不少門派還與達官貴人有牽連,並不是鄉下的土霸王,但是居在名山大川風景如畫中的生活並非全然愜意:所謂“用水基本靠挑。吃菜基本靠種,肉食基本靠獵,燒火基本靠柴”。
雖說各門各派只要不是窮得連開山契都抵押出去了,一般都蓄養一些奴僕雜役。多少有幾家佃戶可以使喚,但是大量的繁重的日常勞動還是要分攤到門內弟子們的頭上。即使卓一凡這樣的掌門愛徒,官宦人家子弟。平日裡也要做些抄抄寫寫的工作。若論生活的舒適程度,除了少數特別有錢的門派。大多數情況下即使貴爲掌門,吃穿用度也不過是中上人家的水平。至於弟子們就更差了――有錢人家出身的弟子另說。
晚間李小六用四輪餐車送來晚飯,車上全是錫制的飯盒,一人兩個,分裝着飯菜,又有兩個大鍋,裡面裝滿了湯。“老太太”和“大少爺”各有一桌酒宴,甚是考究。卓一凡自然不敢一個人吃獨食,請萬里風、沙廣天、孟伯飛一起吃喝,席上又談論了些下一步的計劃和初到臨高的觀感。
酒是臨高本地的產得朗姆酒――萬里風有心想要一瓶聞名天下的“國士無雙”,卻被告知沒貨,好在朗姆酒也夠勁,還有一股頗爲奇異的香氣,算是開了個洋葷。
幾個人因爲有重任在身,並不多喝,淺嘗輒止。便悄聲談論起這次的任務來了。
卓一凡雖然是此次任務的首腦,但是任務的具體內容他卻並不知曉。出發前,白石道人只關照他和司馬求道聯絡,具體要在臨高做什麼,都由司馬求道轉告。
不過,雖說不知道具體要做什麼,但是卓一凡等人心知肚明:來臨高,極有可能是爲了暗殺或者綁架真髡的重要頭目;若是要竊取髡賊的機密那就只會派遣極少數精通竊盜之術的大盜來,不會煞費苦心的安排他們這麼多人來臨高。
“卓世兄,咱們來臨高幹什麼,不問可知。”萬里風吃了一口菜,慢悠悠的道,“總不外乎是殺人防火的買賣。只是我有些擔心,一旦動起手來,此地是髡賊的老巢,我們要逃之夭夭怕也不容易。”
行走江湖,快意恩仇,行俠仗義固然不錯,但是退路亦得想好,不然一個風緊就把自己小命搭進去了,死了就是過眼雲煙,什麼虛名真利也用不上了。
卓一凡卻是胸有成竹:“萬伯父放心就是。這次行動,七爺已經爲了我們安排好脫身之策。”
既然已經到了臨高,在座的也都是核心人物,有些事情亦可以一談,否則人心不穩,難免生變。
一旦他們動手,不論成功與否,髡賊勢必全城大索。臨高又是髡賊的老巢,髡賊人馬衆多,不論是逃到海邊乘船渡海,還是逃亡臨縣,都要面臨髡賊的重兵圍剿和搜捕。
逃亡海邊顯然是不可能的,瓊州海峽現在是髡賊的內湖,從東門市往博鋪的道路更是警備森嚴,想要突破千軍萬馬的攔截逃到海邊奪船而走,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即使能夠設法在博鋪渡過海去,髡賊在對面的雷州勢力也非常的大,說是脫險,不如說自投羅網。
只有先逃亡臨縣再設法渡海纔有脫身的可能性,雖然髡賊現在佔據了整個海南島,但是出了臨高之後,髡賊的存在感有限,荒野之地甚多,脫身的可能性很大。
問題是,髡賊也想得到這點,到時候必然會在通往臨近各縣的路口關卡上佈置大量人馬攔截。
“……我們的計劃就是反其道而行。”卓一凡用筷子蘸着酒在桌子上畫着,“不往北,不往東,亦不往西,一路向南!”
“向南?”沙廣天吃了一驚,他熟讀過臨高的地圖,大概知道整個臨高的地形,“那是黎人的地盤!”
海南島的中心地帶一直是黎區,即使對海南島上的漢人百姓,對黎區也感到神秘莫測,。除了少數商販和衛所士兵進入過黎區之外,多數人對這塊山林密佈,充滿瘴氣的地方都是敬而遠之的。
“正是!”卓一凡點頭,“髡賊必會認定我們不會往南走,往南的道路即使有所防備亦不會太強。咱們纔有脫身的可能性。”
“可是咱們對黎區一無所知啊!”孟伯飛插話道,“又沒有嚮導,且不說裡面的野人,便是染上了裡面的瘴氣也活不成啊。”
“這個,石翁早有安排。”卓一凡按照吩咐,到這個時候可以向他們交個底了,“他已在本地安排下熟悉黎區地形的義士,到時候就由他們負責帶路。從黎區到鄰縣,再渡海回大陸就是。”
“原來如此!”孟伯飛點頭,“這我就放心了。”
萬里風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卓老弟,這些當地的眼線,靠得住麼?咱們打從進臨高起就是把腦袋掛在褲腰帶上了,萬一出了一個差池,可就是萬劫不復。”
卓一凡知道萬里風是生怕他虛言掩飾,要他明白的交一個底,便道:“到行動之前,給咱們帶路的人會先來和我們匯合。”
“明日髡賊的什麼警察要來報戶口,要做什麼準備麼?”萬里風又問道,“預備多少人事?”
“一概不用。”卓一凡道,“七爺說了,髡賊這裡都是公事公辦,你若是花錢反而不美。總之,她怎麼說,你就怎麼應,不要頂。那些要用的兵器和器械都要藏好。雖說髡賊不會來搜查,也得防着一腳。”
“我省得了。”
“報戶口只是第一件事。”卓一凡不厭其煩的囑咐道,“接下來,咱們還得去看房子――還有德隆匯來得銀子,也得去兌成髡賊的寶鈔――雖然這些都是無用之爲,但若不做,給髡賊瞧見了便會起疑心。萬伯父你要當真去做。”
萬里風點頭,又笑道:“房子也就罷了,只是這兌換,我還挺心疼這銀子的,白花花的幾千兩銀子變成一堆紙片。等咱們回了大明又用不上……”
卓一凡亦笑道:“可惜什麼,這可是筆大買賣。石翁這麼多銀子都花了,再用上幾千兩亦不算什麼。”
萬里風搖頭道:“我真是想不通,石翁到底是何方神聖,費這麼大的力氣來對付髡賊。這髡賊可是出了名的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