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病例確診,那估計那個貨郎也是在劫難逃了,符悟本心裡默默嘆了口氣,如果這個病例是因爲交談幾句就染上了病,那麼那個皮貨商有很大概率也同樣是肺鼠疫,又過去了這麼幾天,搞不好已經敗血症了,甚至也許已經……
希望這個疑似病例能夠排除肺鼠疫。在場所有人都默默地想。
半響,符悟本才結結巴巴道:“快!快去向林主任彙報!”
結果很快就出來了,林默天看着第一個肺鼠疫的病例報告,好吧,該來的總要來的。來就來吧,既然已經接了這個燙手山芋,這種事總是逃不掉的。
林默天立即開始發佈新的檢疫防疫實施辦法。既然疫情已經開始反撲,下一步也許很快會出現爆發,而且之前採取的滅鼠、嚴格皮毛貿易檢疫等手段已經不能阻止鼠疫的飛沫傳播途徑,傳染源也很可能將從原來的老鼠和跳蚤爲主變成以人際傳播爲主。之前他瞻前顧後,一直沒有把這份在本時空堪稱驚世駭俗的文件拿出手,但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不拿出足夠強硬的力量,誰也不知道疫情下一步將會如何發展,甚至不知道廣州會不會因此變成一座死城!
根據林默天此前執行的那些規定,檢疫制度已經在逐步形成了,但這些措施還是遠遠不夠的。在他們面前的,畢竟是人類苦戰了數千年卻毫無辦法的死神代言人。可以想到,這些參與一線檢疫的普通戰士,必定會有相當部分無法活着看到最後的勝利——然而這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林默天下一步的舉措,不但不能保護這些普通的檢疫人員,反而要讓他們暴露在更大的危險之下。
肺鼠疫的爆發和每日都在加速增多的感染人數徹底封住了某些曾經風言風語的元老的嘴,眼下各方面對他的工作是空前支持,包括文德嗣也電告全省的各個部門和元老,要求“給予一切方便”了。
林默天開始着手更詳細的片區劃分,並且準備對爆發肺鼠疫病例的片區執行戒嚴;街面巡檢制度被改成了強制入戶的形式,向香港方面要求增派更多的檢疫員;要求每名檢疫員需要每次巡查都落實到每一個住戶個體,一旦發現疑似病例,病例本人及密切接觸者立即強制隔離;酌情焚燬感染者居住的房屋,並給予補償。市民們開始逐漸認可隔離政策說明宣傳口的工作還是很重要的,下一步收緊政策還需要宣傳口繼續協助;交通關卡一律加強檢疫,非急需的貿易一概禁絕,保留的少許部分也要經過嚴格的檢疫和消毒流程;設置棲流所,收納流民、乞丐,爭取讓他們脫離戶籍管理的現狀絕跡;澡堂、客棧、娛樂場所甚至棺材鋪、屠宰鋪都進行封禁或嚴管……
更嚴格的新檢疫辦法剛出爐,整個廣州市就炸了鍋,別說本地百姓接受不能,連劉市長的臉色都變得難看之極――只要這個措施實施下去,廣州市的財政壓力就會爆到令他難以接受的程度,執行上幾個月市政府就得破產。所幸林默天在發往臨高的彙報文件中反覆強調了這次防疫工作需要元老院的全力配合、只靠廣州是很難撐過去的,才爲他向中央要錢提供了不少籌碼。
更何況要錢還是要命這個問題大家心裡都有數得很,所以不爽歸不爽,執行還是得全力配合的。如果隔離政策連他們自己都心不甘情不願,那放在民間執行阻力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
林默天一行從開始新建的病歿者公墓工地巡查歸來。公墓就設在白雲山麓的燕塘,距離市區不遠,崔漢唐專門去看了,從選址到設計扯了一堆風水上的淡,林默天和劉翔都無心聽他的高論。只關心這裡能埋葬多少人。
規劃的穴位是四千個,另外還有壁葬穴位和花壇葬,攏共加起來大約可以安葬一萬人的骨灰。林默天認爲這個數字應該是足夠了。
“萬一要不夠,估計我們也跑不了了。”
病歿者公墓未免太喪氣,因而這公墓就沿用過去廣州府衙門專門管理義冢和收路倒屍的慈善機構漏澤園的名義,取名爲漏澤園公墓。
工人們在山體上開挖臺階,鋪砌護坡石塊。從臨高被緊急調來的建築師季潤之負責該項目設計和施工。
一想到自己在廣州的第一個建築項目居然是公墓,這位抱着要修無數“千年帝國”建築的設計師的面色之難看也就可想而知了。自然對林默天等人也沒什麼好聲氣了。雖然劉翔再三表示:“設計要大膽,材料要考究,經費問題不用擔心”。季潤之也提不起多大的勁頭來。
公墓外附帶三座小型宗教建築:佛寺、道觀和天主教堂各一。道士是崔漢唐那邊送來得,和尚就是從本地寺廟裡尋來得。至於教士――耶穌會的傳教士一聽說廣州發生了“黑死病”,卻如同蒼蠅逐臭一般的主動到來了。儘管他們的醫術對鼠疫毫無用處,但是他們還是一心要“多拯救一些靈魂”。趕到廣州來了。劉翔就直接把這幾個傳教士給弄到公墓來了,權當看守人。順便在安葬的時候做彌散。這種安排招來了傳教士們的抗議――因爲死者在生前並未受洗,下葬的時候舉行安魂彌散就毫無疑義。
林默天無心參與這種教義上的扯皮,提前返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
走在返回辦公室的路上。因爲肺鼠疫傳播的關係,已經開始執行更爲嚴格的檢疫隔離措施。原本多少還有些人氣的街道已經失去了往日熙熙攘攘的人潮,冷清得瘮人肌骨。家家戶戶關門閉戶,垃圾從街面上被風吹過,一派蕭瑟的模樣。
原本繁華的市井沒了人氣,雖說店鋪大多還開着門,店鋪中卻沒幾個客人。老闆和夥計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鼠疫造成的大規模檢疫隔離造成的市井蕭條已經初露端倪。林默天知道,工商聯前幾天已經到劉翔那裡去請願,希望能免除最近半年的稅賦。波及到的行業涉及到方方面面。從高大上,日進斗金的洋商,到卑微的小手藝人,小商販,人人日子都不好過――除了棺材鋪,他們收到了防疫所大量的火化用薄皮棺材的定單小發一筆。
改用專門的火化棺材也算是林默天減少火化阻力的一點改進。過去收屍隊用的都是油布屍袋。這東西從原料到成品都必須到香港的聯勤被服廠去定製,成本高不說,還讓百姓有一種廉價感。
有口棺材總比拿袋子裝來得體面――後者在許多百姓心目中和用蘆蓆卷一樣,是赤貧階層的死後標配。
換成了使用各色雜木做得薄皮棺材不但本地可以製造,成本也低得多。
然而這點“繁榮”與市面的蕭條相比簡直不值一提。根據警察系統的報告,許多城市貧民開始難以維持生計,必須倚靠救濟過活。而且原本中等,中等偏下的階層,也不同程度的出現了生活困難的情況,亟須救濟。現在,每日都要從香港運送救濟糧到廣州來。
劉翔在昨天的市政府工作例會上苦笑着說:“元老院以爲廣州是一頭奶牛,沒想到是一頭奄奄一息的病牛!不但沒有奶,還要源源不斷的給它輸血。”
“可是奶牛隻要活下去,就會有奶。要是死了,那就什麼都沒有了。”林默天說。
廣州的幣制改革已經完全停滯――眼下已經沒什麼商業流通了。好處是原本預計中通貨不足,奸商囤積居奇之類的金融鬥爭全沒有出現:鼠疫桿菌把這一切可能性都破壞掉了。
廣州市政府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此刻也完全陷入停轉狀態。全部的人力物力都轉移到防疫上來了。
抗擊鼠疫的工作千頭萬緒,防疫大隊、調查小組、檢疫營、傳染病院、防疫所、化人廠,現在又多了公墓……他全需要過問。疲憊地回到衛生口的防疫指揮中心,在踏進緩衝區脫下隔離斗篷之前,他不禁又皺了皺眉:門口掛着一個信封,這是今天的疫情彙報又到了。不知今天的數字能不能讓他心情好一點。
好消息還是有的:“火葬政策推行順利,本市全部病亡和疑似病亡屍體均已按規定火化處理……宣傳陣線戰果顯著,認可元老院的隔離與火化政策的市民比例在逐漸上升,反抗隔離、隔離期間外逃、偷埋偷拋屍體等現象基本絕跡,各街道輿情員功不可沒……傳染病醫院鼠疫隔離區已發現肺鼠疫24例,各片區開始有散發肺鼠疫病例出現,而且數量呈上升趨勢……”
林默天表情陰鬱地看着文件,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隨着肺鼠疫的出現,本來已經趨於穩定甚至小幅下降的發病率和患病率出現了一個顯著的躍升,疫情開始反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