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支祁昏昏沉沉地張開了眼。他只覺得渾身痛楚,可是到底哪裡痛卻又說不清楚。自從被捕之後,他就被投入這暗無天日的屋子裡嚴刑拷問。
暈厥又醒來,不斷的重複,巫支祁真正體會到了什麼是“無間地獄”,然而他自持多年來修煉的“架大刑”之術,不論怎樣的苦刑都算是熬了下來。
可惜自己貼身秘藏的秘藥和符籙沒了!他在痛楚中暗暗咒罵那個有雷法的胖道士,這幾種秘藥,有的可以迅速止血療傷,有的能讓人不知痛楚冷餓,也有服下去便昇仙的毒藥……巫支祁對自己的前途並不抱有期望:自我了斷是最好的結局。
然而現在要尋死也難如登天。腫脹的口中塞了皮枷,別說咬舌自盡,便是說話都說不出來。他全身一絲不掛,連頭髮都被剃得精光,想上吊都找不到繩子。現在身處狹小的磚室中,長僅容他蜷着腿躺下,寬僅容轉身,站起身來,天花板就在頭頂。四壁光禿禿的鋪砌瓷磚,室內僅有一個木桶充作便溺之用。門是用拇指粗的鐵條編的,磚室外是一片空白的磚鋪地,微微有些光線投射進來,雖然視野受限,但仍可分辨出他是在一間大屋中。
屋子中平日裡一片死寂,髡賊守衛每隔一段時間巡視的腳步聲就是惟一的聲響。腳步自遠至近,再從從門前經過。任何不必要的響動,都會招來守衛的厲聲呵斥以及不知什麼東西的懲戒――每每會讓人發出尖銳的號叫聲。從這些痛苦的哀號中巫支祁知道這屋裡不止一間磚室,冒家客棧被抓的其他人應該也關在這裡――因爲他不止一次的聽到富文的哀號聲。
“哼,都是無能之輩!”這些人的生死,巫支祁自不放在心上,
“吱――嘎――哐!”鐵門撞在磚牆上的聲音陸續響起。
“出來!”“出來!”守衛們粗暴地將犯人們一個個從磚室裡拖出來。巫支祁認出了冒家客棧的裡的各色人等等,個個形容委頓,麻木中透出驚恐。
這是作甚,巫支祁心裡想着,可是要上路了?
他並不怕死,甚至還巴望着能趕緊死。可是他們這樣的囚犯註定不得好死,從他幹上這勾當開始,師父就告訴過他,幹這行萬不可落入官府之手,否則必是千刀萬剮的下場。
比起死亡,他更害怕被那木石道人抽去的一魂一魄――道人說了:若是他敢有叛賣之舉,便滅了他的一魂一魄。死後三魂六魄不全,便是閻王爺也不肯收,只能做個永世不得超生的孤魂野鬼!
想到這裡,巫支祁不由打了個冷戰。
守衛們將犯人一個個靠牆呈“大”字形牢牢鎖住,大屋的鐵門開了,進來幾個奇怪打扮的人,他們身着白色箭袖連褲衣,戴着手套,穿着及膝的靴子,好像都是用油布製成,只露出頭臉。怪人們大多用掛在兩耳上的一塊布擋住臉,只露出眼睛,只有兩個人露出面孔,但他們的腰間還掛着奇怪的面具。男人認出這兩人正是午木和崔道長,解布遼不在其中――他壯碩的身形很好辨認,男人稍稍鬆了口氣。
午木點點頭,守衛們立正敬禮,魚貫離開了牢房。午木似笑非笑地掃視了這排犯人:“巫蠱?採生?你們這班雜碎!”他從鼻孔裡嗤了一聲:“都是不入流的玩意!今天,叫爾等開開眼界,知道我元老院的手段!”說罷,他對崔道長點點頭:“道長,可以開始了。”
崔道長興奮地搓了搓手,將隨身的小皮箱放在桌子上。巫支祁心中一緊:又要炮製我等了嗎?
皮箱打開,裡面卻不是各種嚇人的刑具,只是一個銀白色非金非玉的方盒子。崔道長翻開盒子蓋,將蓋子內側朝向犯人們,卻是黑漆漆一片。犯人們正疑惑間,只見道長在盒子上按了些什麼,蓋子突然發出了亮光,顯出影像來,犯人們不禁瞪大了眼睛。
畫面上顯出了一些背影,破爛的衣衫,骨瘦如柴,枯黃的頭髮,佝僂着背,垂着雙手,拖着腳,用一種奇怪的步伐蹣跚地行進。這不就是隨處可見的饑民麼,有什麼奇怪?男人暗暗地想。畫面漸漸轉到了人影的正面,裸露出的皮膚是鉛灰色的,佈滿了交錯的傷口,胸口甚至露出了肋骨,灰黑色的腸子從肚子上的口子中流出來,掛在兩腿間。男人的心裡一緊,這絕非活人!似乎爲了印證他的判斷,畫面一轉,顯出人影的臉。“啊!”有人控制不住叫了出來。人影的臉就是活骷髏,鼻子已經爛掉,僅剩兩個黑窟窿,眼珠渾濁乾癟,嘴脣也已經爛光,露出枯萎的黑色牙肉,黃色的門牙異常的猙獰顯眼。“吼!”人影突然發出巨大的吼聲,黑洞洞的嘴巴似乎要吞噬一切。
“啊――”犯人們齊聲尖叫,牆壁上流下幾股水流,空氣中瀰漫着一股騷味。
“這就受不住了?”崔道長鄙夷地揮手扇了扇空氣,“殺人碎屍,剝皮拆骨,烹屍煉丹,你們也算經過點場面,怎麼?沒見過活屍?鄉下土包子!”
畫面繼續轉換,彷彿是高處俯視,目之所及,腳下幾丈到處是黑壓壓的活屍,向着空中伸出如林的枯瘦手臂,五指箕張,指甲鋒利如刀。
活屍們吼叫着,畫面裡滿是腐爛的猙獰面孔。巫支祁身上滲出冷汗,這一定是無間地獄!突然,一個男人慘叫着掉到活屍們的頭頂,無數的枯手立刻牢牢地抓住他全身,瞬間淹沒在活屍的面孔中,畫面上只剩活屍們攢動的頭顱組成的海洋,以及幾抹血色。
這是要把我等喂活屍?巫支祁恐懼地想。接下來畫面又是一變,一個髡賊女子驚慌地逃跑,四周是慢慢圍上來的活屍,女子尖叫着,竭力躲避着活屍的枯手,身上的衣衫被扯得七零八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膚。很快,女子被活屍團團圍住,發出絕望的慘叫。女人倒在地上,身上的衣物已撕得精光,雪白的肉體上佈滿了青灰色腐爛的枯手。活屍們揉捏着鮮活的肉體,女人已叫不出來,斷斷續續發出悽慘的哭聲。一隻活屍張開大嘴,嘴角掛着綠色涎水,湊近女人的臉頰,緩慢、堅定地咬了下去。
畫面暗下去。巫支祁彷彿從夢魘中醒來,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崔道長的聲音響了起來:“爾等活着就是個錯誤,於世間沒有一絲一毫的好處。”他提高了聲音,“爾等的性命一文不值,爾等的罪孽百死莫贖!”他嘿嘿笑了兩聲:“所幸,在我偉大的元老院治下,沒有無用之物,就算是爾等――”他故意拖長了聲調,好像要吊起犯人的好奇心,“……也是有用的。剛纔你們看到的,你們將統統被製成活屍!”他又停頓了一下,讓犯人們細細消化這個震撼的消息。“你們將被抽取二魂四魄,從此不會造反,不會思想,更不會死!就算把你們剁碎了,你們也死不――魂魄不全,陰曹地府都容不得你去,只會受永生永世的無邊痛苦――成爲元老院的奴隸!你們的妻女,將會做成屍妓!被勞改隊的犯人、礦坑裡的奴隸,千人騎、萬人睡!你們沒有出頭之日,你們要償還你們的罪孽!這樣的日子,將伴隨着你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直到千年萬年!”
崔道長的聲音並不大,但這幾句話像惡毒的詛咒,不,是殘酷的預言,狠狠地擊打在犯人們的心頭,帶着餘聲在他們腦海裡迴盪。
“首長饒命啊!我要揭發,我要贖罪……”一個犯人突然崩潰,失控地哭嚎了起來。
“囉嗦!”崔漢唐不滿地哼了一聲,手朝下一揮。
一個怪人上前一步,揮起了手裡的短棍,“啪”一聲重重擊打在犯人張開的嘴巴上,鮮血飛濺,順便把他的慘叫堵在了喉嚨裡。一顆牙齒撞在巫支祁的臉上,打得他臉頰隱隱作痛。犯人一聲不吭地暈死過去。
“哈哈哈哈……”崔道長髮出惡魔般的笑聲,“急什麼,等你們變成活屍,凡是你們知道的,元老院都會知道。哈哈哈哈哈……”說罷他一揮手,“先把這個原意贖罪的帶出去煉做活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