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如此,王道純依然是一個隱患。因而呂元老還有另外一個任務:除去一切可能對孫元化和北上支隊存在不利的人物。
在激烈的城市防禦戰中,親臨前線的大員們陣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萊州保衛戰中徐從治就是中炮陣亡的。萊州分遣隊裡的幾名特偵隊員中就有身負這一秘密使命的狙擊手,視情況隨時進行必要的“定點清除”。
鞭炮的紅色碎屑灑落了一地,人踩馬踏的,很快就變成了街邊烏黑的泥漿的一份子。雖說這些年來年景不好,天災、兵亂、匪亂、東虜入寇……四面傳來得都是壞消息,畢竟還是新春氣象,北京城又是京師首善之地,市面依舊十分的熱鬧,這些天正是元宵燈節,街面一派人流如織,士女如雲的興旺場面。只是滿地的流民和乞丐給這幅元宵燈節的場面塗抹上一層暗淡的色彩。
冷凝雲坐在轎子里正在返回前門外的字號。這些天來,他一直在忙於拜客,既有生意上的夥伴,也有執行任務而奔波――他的金融擴展計劃暫時停頓了下來。
確保孫元化不死已經沒有很大的難度了――孫元化及時脫困,洗刷了從賊造反的嫌疑。但是就目前的狀態來看,要保住他的官位還有相當的難度。
孫元化巡撫登萊之後,按照晚明官場的慣例,但凡官員做到一定級別,或者是一方的大員,他的官聲就會直線下降,從各科給事中、御史到其他各色清流,總有不斷的彈劾帖子來揭發此人是個十惡不赦的壞蛋,任何一點小事都會被無窮的放大到極點。言論自由達到了空前的高度,從內閣學士到外派的方面大員,沒有一個不被言官們罵得狗血淋頭的。崇禎一朝五十一相,固然有他本人性格上的種種缺點,但是外界不斷的噪聲也的確嚴重影響了他的判斷。
要在一片嘈雜的罵聲中保持對某個人的看法不動搖,大約只有楊嗣昌能夠做到這點,洪承疇也算一個,不過他最後倉促出兵援錦州,不能不說其中有畏懼朝野清流“輿論”影響皇帝的成分在內。
糾結到最後,可以說崇禎一朝,凡稍有能力,敢於任事的大臣,基本都是毀於這奇葩的“言論自由”的氛圍之中冷凝雲在“農場”接受培訓的時候就被反覆強調過要注意到言官的“輿論”――不但能夠左右皇帝的判斷,還能在朝廷中形成強大的黨同伐異的氣氛,使得有異議者不敢開口。
最可怕的是,這一輿論往往是“三觀正”,佔據着輿論制高點,就算是皇帝也很難反駁。清流的輿論,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把持了朝政,造成了最終大明的悲劇。
最終崇禎皇帝寧可在北京城裡坐以待斃,也沒有遷都南京――甚至連太子都沒敢偷偷送走,失去了最後一個備份的機會,不得不說這三觀正確的清流輿論造成的。
“張口都是爲國爲民,一股子凌然正氣,實際還不是滿肚子男盜女娼!”冷凝雲是知道隨後的歷史發展趨勢的人,知道明末這幫嘴上三觀正得出奇的文官們許多晚節不保。不少人還當了三姓家奴。再看他們眼下的這番嘴臉,更是覺得不堪至極。
冷凝雲剛剛去拜訪了一位重要的人物――這位人物的身份不高,甚至堪稱很低:一個家奴。但是在京師裡卻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朝中不少官員見到他還要遵稱他一聲“北山先生”。
但是這位家奴卻不是一般人,連冷凝雲一貫覺得很牛B的楊公公見到他也是客客氣氣的,甚至禮節大得過分。
此人正是眼下宮裡司禮監太監張彝憲的家奴。
從崇禎四年起,原本已經被廢除的派遣內監到軍中監軍的做法又恢復了,宮中太監的勢力又開始擡頭。而又以掌管司禮監的張彝憲又是目前最紅的,他因爲精通籌算,有經濟之才,皇帝命他鉤校戶部、工部出入,還專門爲他設立了官署“戶工總理”。權限猶如外官之總督。京師中人都說這簡直和九千歲當政的時候的塗文輔一樣了。爲此從去年年底開始就引起了朝中的極大爭論。特別是原戶、工二部的官員,都恥於作爲太監的下屬,因而紛紛上疏力陳此事不可爲。
不過冷凝雲卻知道這件事上文臣們是改變不了皇帝的願望的,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接受了烏開地的建議,通過楊公公去走張彝憲的路子。
張彝憲是宮中的紅人,現在又當了戶工總理,不僅地位高,事務也十分的繁忙。不要說冷凝雲一個商人,就是楊公公這樣處於宮廷權力核心邊緣的大太監也不是輕易能夠見到的。
好在權力就是拿來尋租的,自古至今無不如此。既然本人沒時間沒精力,自然有一批心腹來代辦這些事情。“北山先生”就是張彝憲門下專門辦理這類事情的家奴。
冷凝雲不是沒考慮過直接去找徐光啓、周延儒等人,但是自己的身份比較尷尬,再者閣臣中,周延儒、徐光啓都是力挺孫元化的,徐光啓的兒子和孫元化是兒女親家,周延儒又是親自扶持孫元化當巡撫的人,收受孫元化饋贈的大量貂皮金珠。孫元化自己也早就派人在他們那裡走路子,想辦法。自己無需花太多的心思,不如暗中用勁幫襯一把來得好。
相比之下,自己走太監的路子就方便的多。楊公公聽說了他的請託之後,雖然面露詫異之色,但是也未拒絕。在看到饋贈的珍貴禮物之後。沉吟了片刻就派了個小太監帶他去見小楊公公。
小楊公公又把他帶到了這位“北山先生”的府上。這位北山先生的府邸規模很是氣――和楊公公的宅邸比起來也毫不遜色,門房裡坐滿了候見的各色人等,其中不乏官員。冷凝雲坐了差不多一個時辰的冷板凳纔得到了接見,從其他人羨慕的眼光來看,自己一個時辰就能見到人肯定還是託了兩位楊公公的福。
冷凝雲繼續了他在北京的主要工作:磕頭和送錢,在饋贈了一批稀罕的“澳洲珍貨”之後,“北山先生”聽了他的要求,然後很客氣的端茶送客。
雖然人已經見到,錢也花了,但是到底能不能起到效果,冷凝雲一點底也沒有。雖說饋贈的“澳洲珍貨”在臨高不算什麼稀罕物,但是在大明,這些珍貨差不多值三千兩銀子。這在大明可是一筆鉅款!周延儒起復重新入閣的時候,在朝堂的活動經費也不過一萬兩銀子。
用價值三千兩銀子的“珍貨”來幫孫元化保官帽這投資可真不算小。辦不成的話自己雖然是受命行事,到底也要落下一個“辦事不力”的印象。
“此事你覺得怎麼樣?”冷凝雲雖然一心要減少對烏開地的依賴,但是還是忍不住問站在轎子裡伺候的他。
烏開地沉默片刻說道:“總在五五之間。”
“這麼低?”冷凝雲一直覺得沒有八成把握的事情基本上就是辦不成了。
“老爺要保孫火東,”烏開地小聲說道,“光託一個張內相還不夠,朝堂之上也需打點。”
“這我知道。我是問,張內相會不會幫這個忙。”
“老爺您放心,北山先生既然接了您的帖子,收了禮單,說明張內相對這件事沒有忌諱――不然,恐怕您連北山先生都見不到。”
“這麼說,張內相是答應嘍?”
“答應不答應,他亦得看下一步的局勢。”烏開地小聲說道。
這不等於還是什麼都沒敲定。冷凝雲心想。但是他也知道走張彝憲的路子也就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下面就是去尋找其他路子了。
冷凝雲的轎子回到前門外的德隆銀行北京支行,這裡原是一座當鋪,改成銀行之後大體還是保持着原來的格局。只是門前寫着斗大的“當”字的照壁已經拆除,正門上懸着金字大匾,寫着“德隆錢莊”。下面是三開間的門面,只有正中一開間是大門敞開的。可以看到裡面的石制櫃檯和鐵柵欄。走近的話可以聽到隱隱約約的算盤聲和說話聲。屋頂上安裝了玻璃天窗,所以整個錢莊內光線明亮,只是到處都是柵欄:包括天花板都是鐵柵做得。安全工作很是到位。
七八個夥計正在櫃檯後面忙活着,這裡是德隆北京支行的門市,門市上的業務很簡單:存取款、聯號匯兌和小額貸款。業務量不大。不過利潤比較穩定。足以應付銀行的一切開支。門市櫃檯旁專有一個小院落是專門用接待較爲有錢有地位的客人的。
冷凝雲平日裡從外面回來總要先到門市上轉一轉,看看有什麼問題。但是他今天無心於此,吩咐轎伕直接把轎子從錢莊大門邊的側門擡了進去。直到內宅的月洞門前。他帶着親信馬上就進了專門辦理機密事宜的內書房院。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