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變革,一方面或許是情報人員所說的“奸細”帶去的,一方面,也說明了主政的高官將帥並非都是無能之人。
想不到熊文燦還挺有本事的。朱鳴夏想。
原本他對俘獲熊文燦不太感興趣,現在突然有了一種活捉熊文燦交流一下想法的慾望。看看他這樣的17世紀中國的頂尖人物是怎麼看待元老院的。
幾年來元老們已經接觸過許多本時空的土著,但是大多數是底層的百姓。高級官員和知識分子極少。趙引弓雖然在杭州勾搭上了復社,但是復社的諸公和他的關係一直是流於表面的,儘管私下裡有過不少深度的合作,但是在個人私交上並沒有太多的進展――元老很難真正的融合進這個圈子裡去。
高舜欽被綁架到臨高之後,一直被軟禁着。多年來元老院把他作爲了解大明傳統高級官僚思想的一個活標本,和他的談話都作了錄音記錄整理,進行具體的分析。
不過高舜欽只是一個巡按御史,和熊文燦這樣的地方大吏在層次上完全不同。熊文燦雖然在後世頗受人詬病,但是他也算是明末的能吏之一。這樣一個人對元老院的看法如何,一直是對外情報局和大圖書館都感興趣的問題。
朱鳴夏不由得想起瓊南攻略時,某縣縣辦主任對他說的話。
“朱營長,你看過bbc的《與古人類同行》嗎?最後一集的結尾,主持人抱着一個智人嬰兒說:‘要是我把她抱回現代社會,然後把她當女兒養大,無論心理上還是生理上,她都與我親生女兒沒有任何差異’。我們跟土著的差別,不是智人和猿人的差別,也不是智人和尼安德特人的區別。而是幾百年科技發展、社會發展後現代人與古代人的差別。我們能鄙視嘲笑他們的落後,不是因爲我們有多聰明,而是我們站在幾百年人類科學知識大爆發的積累上。很多人覺得我們憑藉着幾百年的積累就可以輕輕鬆鬆的當人上人。可人上人卻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土著不是猿人,土著也會學習,很多時候我們還要反過來向土著學習。其實我們現在啊,就是在吃老本,都是在拿着前人的成就爲自己裝點門面,絲毫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發展創新。而且現在很多人連抄襲都不積極,一幅得過且過的樣子,還在妄以爲自己天下無敵。這種固步自封的心態可要不得,這樣長久下去總有一天是要吃虧的。”
兩廣攻略以來,朱鳴夏對當初那番話有了更深刻的認同感:敵人在學習,雖然顯然學得很笨拙,但還是給伏波軍帶來了不少的麻煩。反倒是我們,一個個都有點固步自封起來。他想起不斷被否決的許多更新武器的提案,心裡很有些不快。但是再想到軍隊的消耗,又覺得政務院的決斷不無道理。
或許,戰鬥艱難一些對部隊的成長更有好處。朱鳴夏覺得現在元老院對戰爭有一種蜜汁自信,許多人認爲帶兵打仗就跟《帝國時代》一樣,只要科技超別人幾個時代,不用怎麼煩惱,輕鬆就可以獲得勝利,更不應該有傷亡和損失。
發展到現在,不要說出現較大的傷亡損失了,就是在作戰中稍稍的挫折,都會有元老在bbs上要興師問罪,認爲是“指揮不力”,不少人更是從置疑歸化民軍官的能力上升到了否定元老軍官的指揮水平上了。
這種對戰爭的完美主義的要求,雞毛蒜皮的事情都要開“質詢會”、“聽證會”,在伏波軍的軍官階層裡形成了很大的反彈,不僅元老軍官對此十分不滿,歸化民軍官在私下裡也有議論:認爲首長們“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吹毛求疵”。
朱鳴夏深知打仗這種事,有太多的不可控因素,百分之百按計劃執行的戰鬥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在這個時空裡他們擁有絕對的技術優勢和組織優勢,堪稱每戰必勝,損失極小,但是每次戰後評點,還是會發現許多疏漏和沒有執行到位的地方。
“都要按計劃執行,零傷亡零損失打贏,這可太難啦。”朱鳴夏自言自語道。
“你在說什麼呢?”許可正好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朱鳴夏咳嗽了一聲,“勘查下來情況怎麼樣?”
“老熊真是下本!”許可加重了語氣說道,“初步清點戰場遺棄的南洋步槍有五十一支。加上我們沒找到的和潰軍帶走的,這支部隊起碼有100支南洋步槍。屍體上發現的彈藥也不少,估計每人至少配發了四十發子彈。”
“還有其他發現嗎?”
“其他就沒什麼要緊的發現了。”許可點着一支雪茄,說,“看得出明軍有進步啊。”
“我有同感。”朱鳴夏點頭,“打得很有章法。”
“看來情報員說的有奸細的說法很可能是確有其事。”許可說,“這個人很可能在我軍裡服過役,你看這壕溝的構築,不是我們訓練出來的絕不可能挖成這樣――還在交通壕口布置縱射火力點的,相當專業。”
“可是我們目前沒有軍官下落不明的報告。”
“或許是士兵或者軍士。”許可說,“也有可能是詐死,戰場上的事情千變萬化,不可能百分之百掌握。”
“你說的是。”朱鳴夏沉默了一會,“看起來敵人開始變強了……”
“要我看敵人變強是好事。現在部隊打仗太順了,總打治安戰,軍隊是要退化的。”許可說,“你想想看,陸軍有幾年沒有象現在這樣真刀真槍拉開大隊伍打仗了?”
“自從山東過後就沒有像樣的打過仗了。”朱鳴夏明白他的意思。長期技術代差的碾壓式的治安戰其實對部隊的戰鬥養成是非常有害的。
“所以戰鬥複雜一點,困難一點,傷亡大一些我覺得都是可以接受的。包括故意展開一些複雜的戰役戰術動作――也許有人覺得多此一舉,我覺得倒是可以――就當是真刀真槍的演習嘛。”
朱鳴夏笑了起來,他沒想到許可這個海軍出身的情報官居然和自己有這麼多共鳴。他點頭:“你說的是。”
他想起許可在元老院裡很不得意,過去因爲一些政見問題被不少元老所排斥,雖然幹了自己喜歡的軍事情報工作,頭銜上算是總參軍事情報局的局長,其實只是近乎在皮包公司裡當一個光桿司令,很多業務都是對外情報局在做,在元老中算是是默默無聞的人物。
不過他的工作倒還算出色,關鍵是每次作戰,許可都會到一線,從開戰前的情報準備到戰後的戰場勘查,審俘,只要有可能他都會親身參與。
但是這行卻很少能得到榮譽,要是出了問題倒是很快就會被人盯上――大概也是秘密工作的特點。
“你幹這行真心是耐得住寂寞啊。”朱鳴夏不由的說道,“好處不多,被人噴的機會倒是不少。”
“《易經》說,上九潛龍勿用,現在正是我韜光養晦的時候,組織上會記得我的。有些人就是喜歡噴口水,尤其是很多所謂的醬油黨,老是喜歡對自己無關的事情指指點點,自己卻一事無成。我也不怕得罪人,很多人在舊時空鬱郁不得志,你以爲他們穿越了就可以飛黃騰達啦?非也,非也,我在單位裡呆過,發現無論哪個單位,都沒有前途的都是那些喜歡嚼舌頭的傢伙。那些人老是在說別人的不是,卻老是不知道,真正做事哪有不出錯的。他們啊,在舊時空老是害怕出錯,老是畏畏縮縮,怎麼能不一事無成呢?這種思維也帶着來舊時空,那也怪不得他們醬油了。你看那些敢爲人先的,哪個不已經執掌一方了呢?”
梧州城內,雖然已是深夜,城裡卻十分緊張。榜山的陷落宣告着梧州通往外界的另一條主要通道桂江被卡斷,通往賀縣、鐘山、蒙山的道路由此斷絕。通往藤縣必經之路上的西江航道上的長洲島則早就被髡賊佔據。如此一來,梧州的守軍就陷入了絕境之中。
此刻城中的守軍和大小官吏正陷入惶惶然不可終日的精神狀態下,梧州城中守軍並不多――自從定下燒城計之後,包括東西山參將、中路守備等精銳分別退到了滕縣和賀縣。
白天的炮擊和榜山的陷落,都宣告了梧州終將不守。現在雖說已經夜深,但是官吏兵丁們都在忙着打點行裝,準備逃走。城中的秩序已經漸近失控,不時傳來亂兵的喧譁和百姓的哭號聲。
在這四面楚歌,危在旦夕的梧州城內,熊文燦卻並不驚惶,他對榜山的失守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燒城之計早已準備妥當。他手邊還有數百精銳,足可以掩護他從陸路突圍脫逃。城中的糧食財帛多已外送,主力也離開梧州。目前留在城中的官吏軍民,死傷多少無關大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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