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好說。”楊世祥心定了許多,“有兄弟在這裡主持大局,我就放心了。剛纔說得話,兄弟找着機會可要向文總馬公面陳利害。”
“一定轉告。”劉三說。心裡大不以爲然。
楊世祥的招安論在臨高的既得利益羣體裡是很有市場的,特別是那些得到利益最大的羣體。澳洲人給他們帶來了過去想不到的財富,但是他們深知這財富背後的風險。要對抗大明的潛在可能性讓他們寢食難安。
相比較那些被收容來做工當兵的赤貧流民樸素的感激之情,這個在新政權下收益最大的羣體反而有些搖擺。政保總局在一份秘密調查報告中指出:臨高的新富們對保衛勝利果實的決心有限。很多人對自己的地位感到害怕,認爲自己有“從賊”的嫌疑。
報告繼續指出,一些人甚至在向臨高之外的大明統治區轉移部分財產和家眷,做狡兔三窟的打算。
大明雖然在本地的存在感有限,畢竟有將近三百年的積威。穿越集團在沒有充分的顯示自己有能力保證國民的利益之前,這種不安感在臨高本地的新興既得利益羣體中普遍存在。招安思想在這批人中很有市場。特別是那些臨高的新富們。他們靠着穿越集團到來的機會獲得了利潤得以發家致富,即希望穿越集團的統治能夠長存下去,又怕官府的征伐會毀滅這一切。所以迫切的希望穿越集團能夠招安以獲得一個“合法性”的地位,來保住自己新近積累起來的財產。
要讓這羣人死心塌地跟着穿越衆,穿越集團還缺少一場不折不扣的勝利來打破他們對官府的畏懼和迷信。
最近或明或暗的通過各種渠道表達希望穿越集團主動尋找招安的人多了起來。楊世祥也是這羣人中間的一個。沒有穿越集團就沒有潤世堂的今天,楊世祥同樣對“紅旗能打多久”更爲關切。不僅因爲潤世堂和穿越集團的利益勾結更爲緊密,也因爲潤世堂的市場和原料全部來自大陸,一旦大明和穿越集團動兵,誰勝誰負且不論,做買賣就會變得十分困難。
招安的問題,穿越集團內部過去也有人提到過。他們認爲招安的最大好處是可以獲得相對平穩的發展時間,相比之招安所花費的成本還是合算的。但是這種意見沒有成爲主流的看法。
大多數元老認爲招安純屬自找麻煩,要花費的人情成本太大了。而且大明的體制下,穿越衆以割據臨高爲條件的招安是否能夠達成還是個未知數。就算能夠招安,所獲得的好處也很有限。但是要受得制約卻相當多。
這次李洛由的突然來訪,對外情報局分析其動機除了想來做生意之外,很可能也代表官府或者鄭家來對臨高進行摸底。決定是戰是和。
這就牽扯到了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臨高政權在現階段到底打算採用什麼樣的對外政策。是扶明抗清,還是扶清攻明?當然元老們終極目標是一致的:就是亡明滅清。但是在先滅誰這個問題上,元老院分成了旗幟鮮明的兩派。就在第二次全體大會結束後不久的一次元老院常委會工作會議上,雙方爲此發生了一次激烈的辯論。
扶明派以遠程勘探隊的柳正爲代表。柳正是個不折不扣的皇漢分子。每次在元老院常委會的會議上他都要仿效老加圖吼叫一句:“盛京還存在。”他靠着這手成了元老們中的皇漢的領袖人物。
這一派主張在一定範圍內援助大明同時獲取利益。具體到政策上包括向大明出售軍火,承攬漕運,在大明願意提供抵押基礎上給予大明信用貸款――以大明的財政狀況來看要收回借款和利息幾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有必要的話,使用海軍在遼東展開軍事行動,襲擾滿清政權,不斷的削弱敵人以減輕其對大明的壓力。
援助大明的目的,照柳正的說法是:一,減輕中原百姓的痛苦,將中原的犧牲和損失降低到最小程度;二,減少大明的敵視,使之成爲暫時的盟友――就算當不成盟友,起碼也能當個貿易伙伴。畢竟大明是穿越集團最要緊的原料、人口供應地和銷售市場。三,穿越集團一旦登上大陸建立自己的政權,至少有一個可利用的基本社會構架,有可供使用的知識分子而不是一片空白。
當然,這派人馬實際上是由目的組成到一起的。其中不少人是明粉,旗幟鮮明的表達對大明的好感,希望替大明延命增壽;有人只是希望中原的百姓少受朝代更替的痛苦,免去生靈塗炭,家破人亡之苦;也有的不過是從利益考慮,認爲扶助大明對穿越集團的整體利益有好處。
另外一派以海軍的李海平爲首的現實利益主義分子,這派人馬是徹底的利益至上,鼓吹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有“病毒流”的擁戴者,主張進行無差別的病毒攻擊;有“販毒制勝論”的鼓吹者,希望大規模向遼東販賣鴉片和古柯的;有“砸爛重建論”的鼓吹者,認爲應該對滿清提供援助,加快滿清進關的速度。讓滿清、南明和農民軍來個逐鹿中原,打得煙生火起,中原大地變成一片白地,徹底的從上到下的砸爛舊社會體制和經濟結構。
“偉大領袖說過,掃乾淨房子好待客。”李海平在元老院的會議上毫不掩飾的鼓吹砸爛重建論,“不砸爛舊體制我們就無法建立新的社會。這個砸爛舊體制大砍大殺的任務,我覺得完全應該交給滿清去幹。”
“無論如何,我們不能讓靼子進關殘害百姓――我們來這的主要目的之一,也是爲了拯救華夏,大明這個爛桃子,事後也可以摘。”丁丁在常委會上對李海平的看法提出激烈的反駁,“你連起碼的民族認同都沒有了!還有沒有一點良知?”
“我們是來自另外一個時空,和土著有什麼民族認同?難道大明的百姓會認同我們是中國人嗎?”
“你這樣的想法太不可思議了。”丁丁氣得要跳起來,“你這不光是漢奸言論,簡直就是民族虛無主義者!”
“安靜,安靜,”臨時主持會議的吳南海趕緊敲着錘子,“不要搞人身攻擊。”
“大明的宗族鄉紳對於地方的控制權你怎麼奪取!還有儒生們控制的話語權怎麼辦?如果不解決這點,誰也救不了華夏!建立全國政權不難,難得是改造社會!不對社會進行一次放血式的清洗,我們的新體制是站不住腳的,用不了多久就會走回傳統式社會的老路上去。”
李海平對民族虛無主義的指控毫不在乎,他繼續指出,等到時機成熟,穿越集團揮兵北上的時候有了大義的名分。“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穿越集團只要打起這面旗子來,天下的大義的名分就佔全了,誰敢反抗穿越集團誰就是漢奸。
“‘恢復中華’這個字號比得過‘反清復明’嗎?要知道大明在這個時空還是很有影響力的!看看有多少人都是打着‘反清復明’的旗號就知道了――連李、張二人的殘部都打起了大明的旗號!”
“這個不成問題。大明不管是亡於滿清還是李闖,臨高的官方宣傳應該是‘明失其德,有德者可取而代之’。再用天命論和五德循環論一搞。大致也就能搞定了。元末的時候各路人馬還擡大宋的名號出來呢。”
“……到時候我們已經藉着滿清的手清理了一切潛在的反對力量,我們的到來對苦難深重的民衆來說意味着拯救。不用髒自己的手就消除了社會改革的阻力,還收取了民心,豈不是一舉多得?”
但是砸爛重建論者們本身也存在分歧,分歧的重點是誰來當大錘,有人支持滿清,也有人認爲與其讓野蠻人來幹這事不如讓李自成來幹,反正就破壞的程度來看雙方是半斤八兩。這個問題扯到最後往往就鬧出“民族大義”的問題來了。於是砸爛派的首腦人物李海平就得到了一頂“漢奸”的帽子。
李海平的某些言論,諸如“讓韃子幫咱們把讀書人全部殺光,這樣就不用我們殺了”、“摧毀舊體制舊社會就是要靠無差別殺人”之類的話讓他成了皇漢和普世們的共同敵人,要不是有海軍同仁及時搶救,在昌化堡擔任指揮官的經歷讓他鍛鍊的體魄健壯,他在元老院門口就差點被人狠揍一頓。從此以後李海平每次回到臨高都要帶着甩棍。
兩派在會議上論戰數小時之久,由於兩派在元老院的常設委會中都有足夠的代表。最終也沒有哪一派能夠獲得決定性的多數。
由於在常委會上誰也不能說服誰,最終元老院通過了一個各方面大致可以接受的對外指導政策:“維持大陸均衡下的光榮孤立”。
這個政策的核心是“機會均等”、“不干涉”和“孤立”。其具體措施是:穿越集團將使用一切手段保護自己的利益不受侵害;使用一切手段在必要的時候擴大穿越集團的控制區;不放棄從雙方獲取好處的機會:與雙方同時發展貿易關係,開發沿海貿易航線,刺激大宗貨物流轉;大規模的輸出臨高商品,輸入原料和人口。暫時不干涉雙方的戰爭進程,不採取會嚴重影響雙方力量均衡的行動。
在這個指導政策裡唯一要被消滅的勢力是以鄭芝龍爲代表的海上羣雄。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不建立對中國沿海的制海權,企劃院、商業部和海軍計劃的大規模沿海貿易就無從談起。
由企劃院提出的看似和稀泥的方案其實體現了執委會的官僚們的思路――“均衡”。
現階段穿越衆的戰略是儘可能快速的爬科技樹,積蓄力量。在這個總體目標下,穿越集團即要有效的治理海南全境,還要向越南、臺灣等沿海要點擴張,在中國沿海確立制海權。以穿越集團的力量來說是無法在多個戰略方向展開,大陸政策就只能以均衡爲主。讓大明和滿清誰也奈何不了誰,互相攻伐牽制纔是最理想的狀態。
如果過度的幫助了大明。大明在遼東的局勢一旦穩定,不可避免的就要來對付割據瓊州的穿越衆;相反,如果滿清實力變得過強,造成其提前入關,而李自成、張獻忠的力量還沒發展起來,滿清直接一家坐大,提前控制了大陸建立起政權來,穿越集團未來對大陸攻略就會造成很大的妨礙。
文德嗣在執委會的一次工作會議上明確表示,不管是扶清還是助明,都是不可取的。而助明尤其不可取。
“大明不亂是不行的。不亂不足以讓名正言順的進入大陸。和另一個時空的大明搞民族認同,嘖嘖。搞認同我是贊成的,但是得別人認同我們,而不是相反!有些同志的腦子都亂了,千萬別搞到最後穿越軍變成大明的藩籬了――因爲‘民族仇恨’把大明周邊的各路人馬都打了,然後留下一個自以爲是的大明,完全無法入口――難道大家打算自己動手打進大明去搞近代化?那些被我們強大的武力所保護的大明儒生、地主和舊官僚們難道會對我們感恩戴德乖乖得聽話?人家滿人只剃明人一半頭髮,你們卻要把人家連根拔淨,誰更遭恨啊?”
馬千矚少見的在這個問題上支持文主席的觀點:“對舊體制清算不徹底會給我們留下無窮的後患。特別是舊意識形態的清算一定要徹底。”
“但是亂要亂得有章法。象李海平這樣公然支持滿清打大明,等於是脫了褲子直接上去幹了。同志們,有時候還是要注意形象,這樣搞得太難看了以後我們還怎麼教育下一代?”
“現在就捲入大陸事務是危險的,”鄔德說,“在第一個五年計劃完成之前,我反對以任何形式捲入大陸事務――貿易除外。我們的出路在南方!”
鄔德鼓吹的是“南進論”。提議穿越集團不必急於加入大陸逐鹿的行列,而是控制外圍,和各方勢力做買賣,獲得最大的利益。穿越集團開發的重點應該轉向東南亞地區。建立殖民地來開發當地豐富的自然資源。
“我們在人力上的資源有限,投放到大陸上,哪怕只是管理控制一個廣東,就會牽扯到我們大量的精力。要控制廣大的地域和人口是力不從心的。與其現在就投入逐鹿中原的大漩渦中去不如去地廣人稀資源豐富的東南亞。”鄔德接着很隱晦的說道,“而且我們在東南亞地區的行動有足夠的自由裁量權。”
南進論和“大陸均衡政策”是相輔相成的關係――在大陸保持彼此混戰的均衡模式,臨高乘這個空擋將主要力量投放到東南亞遠至印度的貿易線上。這條線上可以提供除人口以外的其他大多數工業化資源。通過貿易中獲取到的白銀和糧食兩項資源換取大陸上的人口。一方面提高自己的人力資源水平。一方面大量白銀的入超造成通貨膨脹,給明王朝多壓一根稻草。
“同時我們吸納大量流民的做法會大大減輕明王朝的內亂程度。原本遍地起火的農民軍大概就不會一下擴展到十萬十幾萬了。”鄔德說,“相形之下又拿掉了幾根稻草。大致損益相當。”
從大陸上獲得的人口,即能滿足臨高對勞動力和士兵的需求,而且可以利用組織向東南亞的殖民,建立起殖民地。殖民地不僅是臨高政權在東南亞的堡壘,更是吸取東南亞資源的血管。有了殖民地,臨高政權就能在主要的資源地擁有強大的控制力而無需仰仗當地土王的鼻息。
基於這一指導戰略和對其來意的判斷,執委會下達的柳工作指導意見是要儘量的展示臨高強大的軍事和工業能力。把自己打扮成一顆滿刺的硬果子,打消官府或者鄭芝龍窺覬的野心,同時儘可能的拉攏李洛由,設法使之成爲穿越集團的商業夥伴。
至於夸克這個英國人,商業部認爲可以通過他和印度的英國人建立貿易關係,現在他們通過李華梅已經打通了葡萄牙人佔據的果阿貿易,有夸克就可以打通對蘇拉特的貿易路線。
蘇拉特目前還不能提供什麼穿越衆迫切需要的產品,建立這條貿易路線首先是防止李華梅在對印上的壟斷,其次不論蘇拉特還是果阿都是亞洲通向歐洲的貿易中轉站,具有一定的窗口價值。
“英國人還有其他用處。”鄔德說,“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對財富的渴望遠遠超過了熱愛金子的西班牙人,在不擇手段寡廉鮮恥方面更是勝過了所有歐洲人。這點是我們可以充分運用的。許多髒活可以讓他們去幹。”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