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換了個別的什麼人跟杜風這樣做憤憤之狀,大概杜風真的要覺得有些害怕了。可是這是白居易,杜風對於白居易此人一生相當的瞭解,他的觀點根本是跟自己幾乎相同的,此刻做這樣的形狀,不過是僞裝罷了。
不過,要是真換了個人,杜風也不可能這麼大膽的說出這樣的話。特別是評價先帝憲宗的那番話語,要是給敵對的人聽了,弄得不好就是要殺頭的。
“有何不敢?大丈夫生逢小人當道之世,若是連直諫之語都不敢爲之,枉爲人臣。”杜風故意顯得自己的情緒很激動,同時暗暗觀察着白居易的反應。
白居易頓了一頓,大概也心裡衡量着。可是,杜風的一番話倒是很打動他,他這方面跟杜風幾乎是不謀而合。但是,深想下來又覺得有點兒不對,杜風一方面說着什麼若是連直諫之言都不敢爲,似乎對宦黨所爲深惡痛絕的樣子,可是另一方面又對劉克明這樣的宦官百般討好,似乎有點兒兩面三刀了。
因此,白居易也平靜了一些,連連擺手說道:“子游倒似有心成爲吾皇之鏡的樣子?”這是說的一段典故,魏徵一生直諫,死後李世民哭着說用銅鏡可以正衣冠,用歷史爲鏡可以知道興衰,用魏徵爲鏡可以知道得失。所以白居易纔有這樣一說。
杜風略一分辨就知道白居易心裡想的是什麼了,不以爲然的說道:“效仿魏徵先生晚生倒是不敢言,不過立志於此,倒不爲過。先生可是覺得晚生言不由衷?”
白居易默然,不說話,但是無形等於承認了。
杜風又笑了笑說道:“明知道前方有虎且不可力敵,還要硬着頭皮衝上去送死,那是莽夫所爲。遇虎攔路,則惶惶不已躲家不敢出門,是懦夫之舉……”這話就是諷刺白居易了,說的就是白居易年輕的時候是莽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而被貶江州司馬之後,意興闌珊,從此畏首畏尾,則是個懦夫。這話說的白居易不禁也是老臉一紅。杜風看眼裡,又正色說道:“避其鋒銳,權且從之,蟄伏之舉正是爲了他日的振翅高飛,這纔是智者所爲……”
這話說的慷慨激昂且言之鑿鑿,就連白居易聽了不禁也爲之一振……
白居易突地就坐直了起來,撫掌說道:“子游所言極是,樂天慚愧……”
杜風還是淡淡的笑着:“先生請用茶……”
白居易端起茶盞,放到脣邊,又放了回去,很是嚴肅的問到:“子游有何想法,可否跟白某直言?”
杜風搖搖頭:“事不可爲,至少是目前不可爲。”
白居易呆呆的愣住了,半晌之後才點了點頭:“不可爲……哈哈,不可爲……”聲音裡,多了些落寞之意……
杜風看到白居易有點兒失魂落魄的樣子,又說了一句:“皇上如今病體哀哀,晚生說句不吉利的話,怕是時日無多了。只盼君破廢而立,以強策治國,說不得還有重振我大唐聲威之時……”
白居易慘笑了兩聲:“就憑當今太子?”
杜風古怪的笑了兩聲:“嘿嘿,誰說現的太子就一定能當上皇帝?”
白居易又是一驚,攸得轉頭看向杜風:“子游是說……?”
杜風輕笑擺手:“晚生可什麼都沒說,也不敢說。只是,既有前朝的第三天子,呵呵……”話沒說透,但是言下之意白居易已經很清楚了。
所謂第三天子,指的就是憲宗李純。當年憲宗五歲的時候,正是他的祖父德宗位之時,長安城正好是經歷“涇師之變”的時候,德宗逃出長安。隨後等到一年多後德宗回到了長安,有一天,德宗將憲宗抱懷裡,逗他說道:“你是誰家的孩子,怎麼會坐我的懷裡?”讓人沒想到的是,憲宗居然昂起小腦袋,說了一句:“我乃第三天子……”這話說的是德宗是天子,憲宗的父親順宗當時是太子,而憲宗自己是皇長孫,所以說是第三天子。這就讓德宗對於憲宗尤其的喜愛了……後來德宗死了之後,其父順宗繼位,可是不到四個月,憲宗就以太子的身份“權勾當軍事國政,代理監國之任”,而順宗等於也就成爲了個太上皇。隨後不到半年,順宗就也被宣佈了死訊。這裡頭有多少的隱情,直到現歷史上還尚未有定案。
杜風這個時候提起第三天子的說法,無非是暗示白居易既然憲宗可以連老子都不放過,那麼爲何不可擁立一個皇?至於李湛那個廢柴太子,讓他登基也無所謂,大不了學習憲宗採取太上皇的方法,只不過李湛年紀尚幼,讓他兒子坐定天下是沒可能的,不過其兄弟之呢?這就可以讓白居易有足夠的遐想空間了。
而且,杜風說出這樣的話,白居易稍稍一想就明白了,杜風的意思無非是讓江王李涵取太子而代之。李涵穆宗的五個皇子之,年齡和李湛幾乎一樣,只不過小了幾個月而已,而其抱負才學等等,不知道比李湛強了多少倍了。並且杜風此時李涵手下爲賓客,白居易要是想不明白這點,他就是個白癡了!
可是,白居易當然不是白癡,所以聽完了杜風的話之後,白居易雖然覺得這種話很是大逆不道,甚至是逆天的話,這本不是個做臣子的該說的話啊!可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杜風說的的確有道理。不過,細想之下,他也有些懷疑,杜風憑什麼敢跟他這樣從前素未謀面今天不過是第一次接觸的人說如此大逆不道的話?難道他不怕滿門抄斬麼?
帶着這樣的疑問,白居易將放下的茶盞又端了起來,放脣邊,卻良久都沒有喝下去一口。
好半天之後,白居易終於沒能按捺住心裡的古怪,還是開了口:“子游看上去並不像是個衝動熱血之人,蓋不會因爲一時激動而昏了頭腦,可是……?”他欲言又止,似乎還斟酌應該如何說恰當。
杜風早就預料到白居易終究會有此一問,因而早早的就準備好了答案,聽到白居易問出口了,便說道:“白先生這是不相信晚生啊……不過也對,第一次見面,彼此都不清楚底細,不敢妄言也是對的。就憑先生這份謹慎,晚生今日大膽的賭的這把,看來是賭了!”
白居易很有點兒興趣:“子游是緣何敢賭呢?這賭的不好就是要掉腦袋的啊?”
“呵呵,如果先生是個人品如此低劣之人,晚生也只能說是瞎了眼睛。但是,萬物皆有法,晚生之所以敢賭,總也是覺得先生品性高潔,是個可以信賴之人。旁的不說,先生早年爲了裴度裴大人和武元衡武大人被刺之事,上疏力主嚴緝兇手,明知道掌權者會以僭越之名而排擠先生,卻依舊一力爲之……晚生若是連這樣的先生都信之不過,也恐顯得太沒眼光了。”
白居易微微一笑:“可是自白某調任江州司馬之後,朝皆有傳言,說某心灰意冷沉溺消極,子游就不擔心?”
“要說不擔心都是假話,但是從去年先生見皇上不聽勸諫,便又極力請求外放之舉,也略可見到先生高節一二。想必先生是對朝廷略有失望,也知朝斷難有所作爲,晚生猜測先生請求外放的原因是自認既無法兼濟天下,便不如造福一隅……所以,晚生纔敢一賭!況且,既然是賭,就不可能有十成把握,有個五成,便也敢於一試了!”杜風侃侃而言,聽得白居易不斷頷首。
白居易哪兒知道啊,杜風這番看似擲地有聲鏗鏘有力之語,全是因爲知道歷史上白居易再次外放之後,到七十歲又回朝致仕,擔任太子賓客,雖然是東都洛陽,可是卻依舊熱心政事,做了不少好事。包括外放的時候杭州擔任刺史之時,都曾西湖築了一道長堤,引水灌溉農田,且還寫了一篇通俗易懂的《錢塘湖石記》告訴人們如何蓄水泄水……是以杜風很清楚,白居易並不是徹底的意志消沉,只是當時的情況下不得不選擇妥協而已。
不過現,白居易的眼,杜風就的確如其所言,是有賭的成分了。不過,他倒是挺欣賞杜風的魄力,畢竟,古往今來,凡成大事者,就沒有不冒險的。指望什麼都算的清清楚楚,就未免畏首畏尾縮手縮腳放不開了,即便是諸葛亮當年所作的《隆對》,也不過是分析大局罷了,小處的精打細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後生可畏啊!我大唐恢復興有望矣!”白居易捻鬚感慨,杜風喜從心來,知道這白居易是已經拉攏過來了。
雖然白居易不過是個沒什麼權力的書舍人,但是其身後,卻有一幫的南衙實權派,委實不可小覷啊!杜風因爲今天此舉,後來得到了不少大臣們的奉和,說起來白居易是功不可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