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鶴娘剛想說些什麼,沒想到那個少年卻似乎剛剛看見了她,搶先開了口。
“喲,這位小娘子,你幹嘛站我腳底下啊?”不得不說,口音很古怪,完全不是本地人。
這樣的一句話,差點兒把馮鶴孃的鼻子氣歪了。什麼叫做站他腳下啊?鬼才知道他會沒事兒坐影壁上邊呢。
於是馮鶴娘也沒什麼好聲氣的說,“你這小子好生無禮,你就是那個什麼小杜公子吧?哪兒有一點兒讀書人的樣子,居然坐牆頭上!”
那少年轉了轉手裡的樹枝,嘿嘿一笑,從影壁上邊跳了下來,站馮鶴孃的面前,上下打量着馮鶴娘。
饒是馮鶴娘早已習慣了男人直愣愣的目光,卻也被這少年過於肆無忌憚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不由得就向後退了兩步。
那少年突然就笑了,“我說這怪事兒年年有,今年特別多!我的告示說的很明白,只是讓士子來住宿啊,怎麼還會有個大美女送上門來。這位姑娘,你搞搞清楚,這院子裡住的可都是如狼似虎的大男人啊,你就不怕他們把你生吞活剝了去?”
這話說的雖然有些無禮,但是馮鶴娘也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小子,誰說來這兒就一定是來住宿的?你這兒又不是大車店!”
那少年點了點頭,“哦!!我明白了,原來這位姑娘比較喜歡大車店!”
“誰喜歡大車店了,我是來找人的!”
少年恍然大悟的笑着,只是那笑容多少有點兒輕浮,“嘿嘿,這下我算是徹底知道了,來找情郎的吧?”說着他又自顧自的搖了搖頭,“話說這大唐果然民風彪悍,大姑娘家家的,居然直闖別人家,來找自己的情郎!嘖嘖,真是不得了!”
馮鶴娘基本上對這個少年沒轍了,臉上也因爲這句情郎騰起了兩朵紅雲,她微微有些扭捏的說到,“你們家杜牧家麼?我找他!”
少年突然倒退兩步,重上下打量了馮鶴娘一番,“難道你就是那個傳說的馮鶴娘?哈哈,我終於知道你長什麼樣兒了,別說,還真的是很漂亮,果然是個大美人!”說着說着,他的聲音高了起來,而原本那些看到馮鶴娘就已經將目光定格了的士子們,這下子可是嘩啦啦手裡的書全都掉了地上。
只見那個少年聽到書本落地的聲音,立刻回過頭去,瞪着那幫士子,“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一個個的不搬書,反正今兒你們要是不把書整理好,我是絕對不會租出去任何一本給你們的!一個個見了美女就拔不動腿,你們沒機會的,想都不要想!”這話說完,那幫士子才哎喲喲的一個個抱起了那些書本,重走動起來。
馮鶴娘臉色一板,“你這人我發現的確是好生沒有規矩,說的話簡直就不像人話!”
少年聽了也不氣惱,只是笑嘻嘻的,“你說我不像人話的,是說我誇你漂亮呢,還是說我說他們沒機會?”
馮鶴娘一想,這幫士子當然沒機會,這句是人話。而誇獎馮鶴娘漂亮,馮鶴娘總不能反駁吧?難道她臉紅脖子粗的跟人家說自己是個醜八怪。於是一時之間,馮鶴娘也不知道該跟這個少年說些什麼好了。
無話可說的馮鶴娘也只能惱恨的跺了跺腳,認了這第一次接觸的下風。
“算了,我就知道你回答不出來的,你這麼漂亮,我誇誇你也是正常的,也許你還不是太習慣這麼直接的誇獎,不過要是以後你多聽幾次,慢慢的也就習慣了。好吧好吧,我先問問你,你找我們家少爺有什麼事情啊?”見馮鶴娘一副羞惱的樣子,那少年又嘻嘻笑着說。
馮鶴娘鼓着腮幫子,“你到底是不是那個什麼小杜公子?好像你現挺有名的!”
少年兩眼一翻,給了馮鶴娘一個高傲的白眼,“切!你剛纔居然還好意思說我沒規矩,我看你纔沒規矩呢!”
馮鶴娘一愣,衝口問道,“我怎麼沒規矩了?”
“你一個大姑娘家家的,顛不顛的跑來找情郎,這是第一個不規矩;第二,是我先問的你的問題,你不回答,反倒來問我,這是第二個不規矩;第三麼,你沒看我這兒忙着麼?雖然你是個美女,但是也不能擋着我幹活兒吧?你自己說說看,你是不是沒規矩?”
馮鶴娘恨不能衝上去一口咬死這個氣定神閒洋洋自得的少年,但是考慮到這是杜牧的親戚,爲了讓杜牧對她的印象好點兒,她也不便發作,只能忍氣吞聲的說,“我找你們家杜牧自然有我的事情,這個我似乎有權不告訴你的。現你能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那個小杜公子了吧?”
少年又笑了,“嘿嘿,就是麼,就算是不能告訴我,要跟少爺說悄悄話,總也要說明纔是。好吧,既然你這麼誠懇的請教我,我就告訴你吧,我不是什麼小杜公子,這公子二字我是不敢當的。雖然我祖上也算是名門望族,不過到了我現這份田地,也只能給我們家少爺噹噹書僮了。我叫杜風,你好!”
說完,他竟然伸出一隻手,打算跟馮鶴娘握手。
馮鶴娘一來不懂得這樣的禮節,二來一個姑娘家的手自然也不可能給一個男子隨便摸,即便是個十四五歲的少年也不成。所以倒是沒伸出手來。但是呢,馮鶴娘也給氣壞了,首先是茶寮裡的那幫破人識人不清,都說是什麼小杜公子裝書僮,可是他現偏偏自己承認自己就是個書僮,這就讓馮鶴娘氣不打一處來了。其次呢,馮鶴娘原本就是以爲這也是個小少爺,所以不方便向杜風發難,可是如果是個書僮,也就是下人的身份,那就不一樣了。所以說,馮鶴娘差點兒連鼻子都氣歪了。
馮鶴娘眉毛一擰,剛想發作,可是話還沒說出口呢,那少年就嘻嘻一笑,“嘿嘿,你別發火,美女發火不好看的。好吧好吧,我去給你向我們家少爺通秉一聲,要是他不想見你我可管不着!”說完,一轉身一貓腰,他倒是毫不猶豫的就跑了。
搞得馮鶴娘一肚子火,想法卻又沒處撒去,正好有個不識相的士子還站原地呆呆的欣賞馮鶴孃的美貌呢,這下可讓馮鶴娘找到了出氣筒。
只見馮鶴娘鳳目一瞪,小腳一跺,把剛剛纔學來的話就脫口而出了,“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
那幫人一聽到這句話,立刻哇哇亂吐,倒是搞得馮鶴娘有點兒不好意思了,站那兒顯得有點兒扭捏,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幫人對這句話這麼大的反應。
終於,等那幫人吐夠了,有個人掙扎着開了口,“這位姑娘,麻煩你以後別說這句話行不行?這些天,我們已經被子游說這句話說到每次聽到就會狂吐不已的地步了……”
馮鶴娘一愣,“子游?子游是誰?”
那人又吐了兩口,“子游就是剛纔那個少年,他姓杜名風表字子游……”
馮鶴娘頓時覺得沒天理了,“什麼?一個書僮居然還有表字?”
就這時候,馮鶴娘又聽到了杜風那古怪的口音,“切!誰規定書僮就不能有表字的?大唐律法有這一條麼?我怎麼不知道?”
馮鶴娘也無言以對,的確如他所言,大唐律上也沒規定書僮就不能取表字了,他要是高興,來個號也沒問題。
“對了,我們家少爺說請你進去!”杜風又補充了一句,然後突然回過頭,對着那幫站原地不動的士子們說,“老大,我求求你們了,趕緊搬書行不行,這都快午了,你們還讓不讓人午睡了啊?”
衆人又做嘔吐狀,卻聽到大廳正門處傳來兩聲輕微的咳嗽聲。
馮鶴娘擡頭一看,正門處站着一位身高——用現代的度量衡——大約一米七五左右的男子,十八歲的年紀,面容俊秀,身材清癯,不正是那才名赫赫的杜牧杜大才子還能是誰?
剛纔還有點兒慍惱的馮鶴娘,看見杜牧之後,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這時,纔多少看出點兒大家閨秀的樣子來。
杜牧見到馮鶴娘,也是微微一笑,“鶴娘來了怎麼不進去,還門口站着幹嘛?快快請進!”
那幫士子一看這倆人一個從冷臉變成了笑臉,另一個乾脆從滿臉怒火變成了笑臉盈盈,也就知道他們倆之間絕對有點兒貓膩,紛紛明白自己沒戲了,於是一鬨而散,又開始搬書的搬書,打拳的打拳,洗臉的洗臉,看熱鬧的是一個都沒有了。
進大廳的門的時候,杜風笑着也跟了上來。馮鶴娘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就知道一定是杜風,於是回過頭,惡狠狠的瞪了杜風一眼。可是,她那張嬌楚動人吹彈可破的小臉,無論如何瞪着眼睛,也僅僅是讓杜風笑得開心了一點兒而已。
進了大廳之後,杜牧招呼着馮鶴娘坐下了,然後對着杜風吩咐道,“子游,你去給馮小姐泡杯茶來吧!”口氣之,並不像一般的主子對待書僮的感覺,反倒是有點兒異常的親切,甚至,還有那麼一點點的尊重。
杜風答應一聲,也就下去了,可是馮鶴娘就覺得很納悶了。
原本當她知道杜風果真是杜牧的書僮之後,基本上都以爲茶寮裡聽到的那些傳聞不過是以訛傳訛而已,那幫人根本就是被杜風的奇形怪狀和說話的奇異方式給矇騙了。況且,仔細想想,那人說的太像個編造出來的故事了,居然連杜牧雅間裡的每個細節都知道的一清二楚,着實讓人生疑。可是,聽到杜牧對杜風說話的口氣,馮鶴娘不禁又開始懷疑,一向眼高於頂的杜牧,怎麼會突然就對一個小小的書僮這麼客氣了呢?她從前可是領教過杜牧的敗家子脾氣,不能說是對下人很跋扈,但是那種名門望族的出身的自然優越感,還是體現的比較強烈的。
這次的情形,着實有些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