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三月,暖風拂面,村路口的池塘邊上的柳條已經抽出了新芽,範皊坐在樟樹下的石舀上,今日她也不知怎麼就想到了去年發生的事情,許是今年家門口的那棵桃樹只稀稀落落開了幾小叢桃骨朵兒,令她想起這棵桃樹在去年的時候真的沒有結出幾個果實。會不會真的是被自己踢壞了呢?她心裡想道。
範皊也是偶然從奶奶口中得知一些事情,但從奶奶口中講出來也僅僅是那麼的淡漠,好像說着別人家無關緊要的一件事情,他們說可惜範皊不是男孩子,又不會出生,而是選在正月初一這麼個不好的日子出生,一歲就一歲,一點虧都吃不得,一點都不討人喜歡,而當外婆像拎小貓一樣拎着剛出生皺巴巴的她,厭棄地說道 “一看就是個討債的,現在查的這麼嚴,還是把她浸桶裡扔了吧。”奶奶則從外婆手上把她接過來,拿衣物將她包裹好。“不管怎麼說她是我們範家的第一個孩子,不管男孩女孩我都喜歡,你們不要我要。”外婆見奶奶態度堅決便不好再說什麼,畢竟這是女兒的家事,去走去留都不應該是她這個外姓該摻和進來的。就這樣範皊的一條小命算是保下來了,但是她從小卻很少能感覺到父母的一絲溫情,她記憶中的父母是很少在家的,就是難得回一次家也是匆匆忙忙回來又匆匆忙忙告別了。那個時候正是計劃生育關鍵時刻,村裡經常時不時會有一夥夾着公文包的陌生人前來,有的時候會拿一張條子過來,有的時候又會從村裡搬走一些傢俱用電什麼的,更有甚者聽說還捅過人家的瓦房,打爛人家的鍋竈,村裡人皆是敢怒不敢言,每次見他們遠遠地騎着自行車摩托車快要到村口的時候,住在村口的那戶人家便會提前進村裡挨家挨戶地提前通傳。
那個時候管是白天還是黑夜經常搞得人心惶惶,而那段記憶中她是和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的,印象中沒有關於父母的記憶,直到後來她才明白那幾年父母忙着躲避計劃,根本常年就不在家裡。直到後來妺妺範曉月的出生,父母的模樣纔開始在她腦海中慢慢地開始變得清晰起來。
聽奶奶說範曉月剛出生的時候,身上的血漬都還未被擦乾淨半夜就被急匆匆地抱去了外婆那裡,她是連一口母乳都沒有喝過的。那些年雖然母親也經常不在家,自從有了妹妹之後,母親倒經常會帶着範皊去外婆那裡看妹妹。妹妹小小的腦袋,圓圓的臉蛋,身子胖嘟嘟特別可愛,她總是嘴裡一邊叼着奶瓶,一邊用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每次一到外婆家,她都是忍不住先要親親妹妹,再抱起她,妹妹卻經常喜歡用她粉嘟嘟的小手來抓她的頭髮。
印象中最深的一件事情就是有一次媽媽回來的時候告訴她妹妹不見了,被別人抱走了。當時她立馬就急的哭了起來,她連忙問媽媽,妹妹抱到哪兒去了,媽媽說被壞人不知道抱哪兒去了,再也找不到了。當時她就哭着要媽媽快點去找回妹妹。媽媽抱着她輕拍道:“妹妹再也找不到了,以後別人若問你有沒有妹妹,你就說沒有。”
範皊哭鬧着不肯,她喜歡妹妹,她想要妹妹,她不相信妹妹好好的在外婆家說被人抱走就抱走了。母親卻語重心長地說道:“範皊,你要懂事,不管妹妹在哪裡,有沒有被別人抱走,你都不可以告訴別人你有妹妹。”
“爲什麼?”
“因爲別人知道了你有妹妹會去告發,然後把妹妹抱走,到時候媽媽會被警察抓去坐牢的,你要媽媽被抓去坐牢嗎?”
“我不要,我不要媽媽被抓去坐牢。”
“那你就要記住媽媽的話,不要告訴任何人你有妹妹。”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又問道:“那別人問我也不能說嗎?”
“是的,任何人問你都不可以告訴他。”
“隔壁的香香姐姐也不能說嗎?”
“任何人都不能夠的。”
她又重重地點了點頭,牢牢地記住了媽媽的話,生怕媽媽會被抓起來。只是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妹妹,而爸爸媽媽也很少在家。她跟着爺爺奶奶在一起生活,爺爺奶奶一共生育了四個孩子,最大的是大姑,早已經嫁了出去,生了一個表姐,和一個比她小几個月的表妺;爸爸是爺爺奶奶的第二個孩子,爸爸下面還有一個叔叔,剛結婚不久,叔叔和嬸子都在外打工去了。最小的小姑則一直在鄉鎮的中心小學廚房下煮飯。爺爺奶奶要幹農活的時候,她就經常跟着小姑在學校裡。小姑性格好,懂事又有禮貌,待人也極好,村裡的人都說她是個有福之人,就連學校裡的師生們都很喜歡她。其中有一個年齡和小姑相仿的女老師,她也姓範,甚至和小姑義結金蘭。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什麼是義結金蘭,但是她羨慕小姑和範老師,她們就像表姐和隔壁的香香姐一樣,彼此都是最要好的朋友。
範皊很多的時候是不喜歡跟着小姑呆在學校裡的。在這裡她沒有朋友,每天擡頭見到的都是在她眼前走來走去的老師,她不認識他們,可他們卻經常喜歡停下來逗她玩,有時會蹲下來摸摸她的小腦袋,捏捏她胖嘟嘟的小臉:
“你是誰家的小孩?你叫什麼名字?今年幾歲啦?想不想上學?以後我教你可好?”
範皊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摸她的腦袋,這樣會讓她覺得別人把她當作一隻小狗,她氣呼呼道:“我是廚房煮飯的範思琪家的小孩,我叫範皊,今年三歲,我纔不要上學呢?更不要你教。”說罷,狠狠在地上跺了跺腳,轉身就跑開。
可跑了一小段路,又發現自己沒有什麼地方可去,她回頭呆呆望着身後不遠處的廚房,廚房旁邊是一棟新建的教師宿舍樓,姑姑平時沒事的時候喜歡帶着她在宿舍樓裡和一些沒有課業的老師聊天,然後一聊就很久,範皊站在旁邊卻無聊的緊,大人之間的對話枯燥的很,她完全沒有興趣站在旁邊像她們一樣一坐就是一整天,畢竟是好動的年齡,比起她們無聊的對話倒不如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亂逛來的自在。小姑平時對她跟得是比較緊的,從來不讓她離開食堂與教學樓這一片小天地,所以每次小姑在忙的時候她就會自己一個人在宿舍樓旁邊的那排花壇邊上摘樹葉玩,偶爾她也會偷偷地跑去教學樓那邊玩耍,有一次她趁小姑忙着幹活不注意,跑到其中一間教室的後門口,偷偷探出小腦袋,看到老師拿着教學用具在講臺上走來走去,學生豎着一本書在課桌上大聲地朗讀。她就喜歡上了那樣的學習氣氛,她突然就希望自己也是教室裡面的一員學生。教室裡有很多很多的同學,她們一定很開心,很快樂,不會像她一樣孤單與無聊。
今天她又一個人跑到教學樓那邊,只是現在是下課時間,操場上到處都是追追打打的學生,一個不小心就被別人拌了一跤,好在不怎麼疼,她趕緊爬起來,拍了拍沾滿灰塵的小手,傻笑了起來,那是第一次離他們那麼近,以前她只能遠遠地看着他們。立馬有學生圍了過來指着她:“這人是傻子吧?被別人拌倒還笑起來。”
範皊擡頭看着將她圍成一圈的人羣,裂着嘴呵呵地笑着。他們有着和她一樣的面孔,於對方都是帶着一絲好奇與探討。不一會兒上課鈴聲響了起來,圍繞着她的人羣便也一鬨而散,各自跑進自己的教室,她慢慢地跟着他們後面,走到教室門口停住,膽怯地往裡面一瞧,學生們整整齊齊地坐在位置上準備上課。這時從遠處傳來小姑叫喚她的聲音,很快小姑發現了她,並將她抱走。
後來每年開學的時候,她看見村裡的孩子們由大人帶着,魚貫而入地去學校報名,她都是哭鬧着要去上學。奶奶將她緊緊地抱住:“乖,皊兒還小,我們明年過完年去。”
範皊盼啊盼,終於到了過年,新的一年範皊就滿四歲了,印象中爸爸和媽媽沒有回家過年,這一年她是和爺爺奶奶,叔叔嬸嬸,還有小姑們一起過的年,年後,當小夥伴們聚在一起玩的時候,隔壁香香姐的姑姑來串門的時候看見範皊笑問道:
“範皊,你爸爸媽媽給了你多少壓歲錢?”
“我爸爸媽媽沒有給我壓歲錢,她們沒有回家過年。”範皊搖着頭如是回答。
“你爸媽沒有回家過年嗎?”香香姐的姑姑有點驚訝,隨即看着她笑道:“你爸媽一定帶着你妹妹在外面過年,他們不要你了。”
“纔不是呢”範皊氣呼呼道:“我根本就沒有妹妹,他們纔不會不要我。”她還記得和媽媽的約定,不管任何時候,都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有個妹妹,不然妹妹會被別人抱走,媽媽會被抓起來。
“你有一個妹妹,你騙不了我的,我都見過。”
“沒有,你亂說,我沒有妹妹。”範皊依舊堅持。
“我媽媽也說你有妹妹的。”說話的卻是隔壁的香香姐:“我媽媽還說你妹妹被抱養在你外婆家裡帶。”
“纔不是呢,你們都胡說,在外婆家的妹妹是舅媽生的。”小女孩被氣的滿臉通紅。
“乖。”香香姐的姑姑撫摸着範皊細軟的頭髮:“告訴姑姑,外婆家的那個就是你的妹妹,姑姑不會告訴別人的。”
範皊依舊堅持搖頭:“沒有,我沒有撒謊,那不是我的妹妹。”
香香姐的姑姑又從口袋裡掏出了幾顆糖果攤在手掌上:“如果你告訴姑姑那個就是你的妹妹,那姑姑手裡的糖果就全歸你可好。”
範皊看到她手裡的糖,嚥了咽口水,那是當下她和小夥伴們最喜歡吃的水果糖,那種糖裡有淡淡的水果香味,比用雞精,牙膏殼子換來的方糖好吃多了,特別是包糖果的糖紙,炫彩奪目,她看見很多比她大點的哥哥姐姐都喜歡收集了很多這種糖紙,用來折各種各樣的摺紙。可是媽媽的叮囑似尤在耳畔響起,她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
香香姐姐的姑姑將手裡的糖果分給了邊上的幾個小夥伴,又留下兩顆問道:“告不告訴姑姑,不然這兩顆糖就全給他們吃了,你就沒有了。”
她想了想,依舊搖頭看着香香姐姐的姑姑說道:“我沒有妹妹。”也不再看她手裡的糖果,低頭默默地走開了。
雖然爸爸媽媽不在身邊,好在爺爺奶奶對她還算愛護有加,範皊並不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麼不同。小姑過完年後辭去了在中心小學煮飯的工作,跟裡村裡的人南下打工去了,叔叔年初的時候就出遠門了,嬸子卻沒有跟着去而是留在了家裡,她是由大姑作媒介紹嫁給叔叔的,嬸子是一個漂亮而又時髦的新時代女性。她有各種各樣漂亮的衣服裙子,還有很多好看的髮卡手飾。她們的房間裡有一臺他們結婚時買的收音機,箱子裡有很多的音樂磁帶,在家的時候每天早上她都會放幾盤當下最流行的音樂磁帶,反覆地放,反覆地聽。範皊則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大門口的門檻上,看着嬸子洗衣,掃地,做飯。她又是一個極愛乾淨的人,只要在家裡看見她的時候,她總是在忙着打掃衛生,收拾房屋,而收音機裡播放的那些她聽不懂的音樂似乎正是在爲嬸子唱。
大家都羨慕範皊有一個那麼漂亮又時尚而且還能幹的嬸子,只有範皊自己心裡清楚她和嬸子之間的關係是淡漠的,甚至乎她是害怕她的。
九十年代農村的生活還是比較貧困的,孩子們除了那三餐飽飯之外基本是沒什麼零食可吃,她們餓了的時候,家裡沒什麼菜,醬油拌飯是經常的事,有時吃膩就乾脆到醃菜缸裡夾兩根酸菜就着飯吃。範皊在一次看見同伴在吃酸豆角的時候嘴饞,她想到自家醃菜缸裡也有酸豆角,跑回家中,有個女人正在廚房裡忙前忙後地做飯,那個人是她嬸子,她不敢出聲,平時奶奶雖然經常教育她,嘴巴要甜點,多叫叫嬸子,嬸子纔會喜歡,儘管如此,範皊對眼前的女人還是親近不起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範皊總感覺渾身都不自在。她站在廚房門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嬸子忙前忙後,她從不主動與範皊說話,範皊也很少主動叫她,就在她趁女人出去的功夫,偷偷地溜進角落裡找到那個醃酸菜的大缸並打開,在缸裡掏出兩根酸豆角,正要離開廚房的時候,女人從門口進來了,她就站在門口的背光處看着她,看着她手裡拈着的兩根酸豆角,及地面上滴的到處都是的酸菜水。
“手髒兮兮的就往裡面伸,怎麼不拿筷子夾呢?”終於她開口說話。
範皊傻愣愣地站着,不敢說話,她不知道該怎麼辦,她看不清嬸子的表情,她心裡有些害怕。女人見她不說話似也沒有再理睬她的打算,於是她就一個人捏着那兩根酸豆角默默地走出了廚房。
傍晚,爺爺奶奶幹完農活回到家裡,範皊興奮地跑去奶奶身邊想要撒個嬌,可是還沒有到奶奶身邊,奶奶見了她怒氣衝衝劈頭蓋臉就罵了起來。原來是嬸子將她伸手拿酸豆角的事情告訴了奶姐,奶奶從來沒有如此兇過她,即使她以前犯很大的錯誤奶奶也沒有這樣兇過,她一時嚇傻了,忘記了哭,等眼淚出來的時候,奶奶卻沒有像往常那樣來哄她,而是留下她一個人在那裡獨自流淚。
或許是小孩天生的敏感,或許是她在慢慢長大,或許僅僅是因爲很久沒有見到過媽媽了,範皊慢慢地開始越來越想念媽媽,媽媽的模樣已經開始在腦海中越來越模糊了,可是思念的感覺卻越來越清晰。她開始頻繁地詢問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什麼時候回家。奶奶聽了卻和爺爺說道:“看吧,我們養了她那麼大,到頭來還是和她的父母親。”
範皊想要告訴奶奶其實她也會想她們的,她還記得那年發大水,她被洪水困在外婆家四五天,那個時候她跟媽媽哭鬧着要回家,其實她是想爺爺和奶奶了,她不知道家裡怎麼樣,有沒有像外婆家一樣被洪水困住。她沒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奶奶,因爲她感覺到很多東西似乎已經變得和以前不一樣了。她再也不是可以肆無忌憚在她們身邊胡鬧撒嬌。
時光一天天過去,範皊六歲那年的一天,終於盼回了父母,她是前所未有的開心,逢人就炫耀:“我爸爸媽媽回家了,她們給我買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玩具。”只是還沒有等範皊向所有的小夥伴炫耀完,爸爸媽媽只在家裡呆了三天,又匆匆忙忙地出走了。爸爸媽媽的回來,本應該是一個團聚的日子,可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期盼以久的團聚,只是爲了給下一個離別作渲染。
在範平與範母離開家裡的那一天,他們破天荒地帶範皊去了離得有些遠的姨媽家裡。在姨媽家裡,她見到了很久沒有見到的外婆,還有媽媽說被人抱走的妹妹。妹妹長高了很多,胖嘟嘟的臉盆已經變得白白淨淨,也學會了說很多話,剛看見她的時候還有點靦腆,這會兒已經像個小跟班一樣跟着她一直在“姐姐,姐姐”地叫。
後來很多年後她回想起這一天,很奇怪,記憶中沒有任何的情節,只有姨媽家門前的那幾株桃李是鬱鬱蔥蔥,有細碎的陽光透過縫隙灑在妹妹細軟的短髮上,妺妺看着她咯咯地笑,斑駁的陽光在樹蔭下一閃一閃的,妹妹的笑容乾淨的純粹。而自己那天也是笑的那麼幸福開心。
中午吃過午飯不久,姨媽送她們一家四口和外婆在馬路邊上,等車的那會兒,她聽見姨媽對母親說的盡是叮囑的語話,偶爾從她們的隻言片語中她知道馬上就要開學了,自己很快就可以去上學了。她還開心地告訴爸爸:上學了,要買一個新書包。他們坐車來到市內的車站,下車後爸爸又領着她們來到一輛停在路邊的大客車旁邊。爸爸突然蹲下來,撫摸着她的頭髮和藹問:“皊兒喜歡爸爸媽媽嗎?”
範皊點了點頭,她不明白爸爸爲什麼要明知故問,難道他沒有看見自己在他們身邊的時候有多麼的高興快樂嗎?她見此時媽媽正抱着妹妹走上了旁邊的那輛長途大客車。範皊有些着急,車子已經啓動了,爸爸爲什麼還不帶她上車?
“那皊兒乖不乖?會不會聽爸爸媽媽的話?”
範皊依舊點點頭,眼神卻追尋着媽媽的身影而去,媽媽抱着妹妹已經坐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媽媽也正透過玻璃窗往她們這邊看。
“一會爸爸媽媽會帶着妹妹坐這輛車出遠門,皊兒長大了要在家裡上學所以不能夠和爸爸媽媽一起走,等下你和外婆坐另外一輛車回去,外婆會將你送回爺爺奶奶那裡去,過幾天大姑會來接你去上學,你到了大姑家裡要乖一點,不可以和姐姐妹妹們吵架,要聽大姑的話好不好?”
範皊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下去,她不能跟爸爸媽媽一起走了,她沒有說話,即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無聲地看着爸爸,希望爸爸能夠看見她眼睛裡的渴望。她不想離開爸爸媽媽,她也不知道爸爸媽媽爲什麼要帶着妹妹離開,可是她又不知道說什麼才能夠留住他們。就在爸爸起身準備上車離開之際,範皊心裡着急,她開口叫住了爸爸:“爸爸,你還沒有給我買書包。”
爸爸停住了腳步,回頭看着她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二十元錢交給外婆。
“車子就要走了,爸爸沒時間陪你去買書包了,等下叫外婆陪你去買好不好?”說罷,也不等範皊說話,轉身便上了車。
爸爸叫她要乖,要聽話,所以她不哭,可是眼淚還是模糊了眼眶。小小的身體被外婆的雙手緊緊地鉗住,生怕她會突然跑過去一樣,她靜靜地看着爸爸上車,然後在媽媽旁邊的位置坐了下來。汽車緩緩地啓動了,媽媽在車上凝視着她,朝她揮了揮手。妹妹坐在媽媽身上對着爸爸手足舞蹈,範皊擡起僵硬的右手向他們用力地揮手作別,待汽車走遠,她拭了拭眼角的淚水,她不哭,因爲爸爸說她們過年就會回家。
範皊在外婆家呆了兩天才被外婆送回到家裡的。在外婆家的這兩天她過的一點也不開心。外婆總是喜歡問她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外婆問她:媽媽的肚子裡是弟弟還是妹妹啊?範皊覺得很疑惑,不知道怎麼回答,外婆會不斷地問,當她說妹妹的時候,外婆則會陰沉着個臉狠狠瞪她一眼:“要那麼多妹妹做什麼。”她害怕地看着外婆,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
有時候外婆又會問她:“你爺爺奶奶對你好嗎?”
範皊點點頭。
“那你爸爸媽媽呢?”
範皊還是點點頭。
“那是你爺爺奶奶更好呢,還是你爸爸媽媽更好?”
“都好。”
“誰最好?”
範皊害怕自己又說錯話,會惹得外婆不高興,乾脆就不說話。其實她自己心裡確實還做過一番比較,卻比較不出來,她覺得爺爺和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爺爺奶奶,至於爸爸媽媽,她很想念他們,她更希望和她們在一起生活,可是她們卻經常不在家裡。外婆見她不說,低聲咒罵了一句:“養不熟的白眼狼。”
她愣愣地看着外婆,她還不知道白眼狼是什麼意思,可從外婆的表情中她看出了那一定是個不好的詞。外婆卻馬上又轉了另一個話題,問起了小姑來:
“你小姑有沒有嫁了?”
範皊還是有些疑惑。
“就是你小姑有沒有嫁去別人家?”
範皊心裡隱約猜到可能是新娘子出嫁的意思,可是她並沒有看見過小姑穿上紅衣服,頭上戴着花蓋着紅帕頭。於是她搖搖頭。
“有沒有說好婆家?”
這下範皊更迷糊了,外婆問的都是一些她不怎麼聽的懂的話。
外婆白了她一眼:“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就是有沒有人來說要娶你小姑回去做老婆。”
這下範皊算明白過來,村裡有很多年輕的叔叔,奶奶總會笑問他們:“什麼時候娶老婆,等着喝你的喜酒。”
至於誰會來娶小姑她還真的不知道,她只記得有幾次,有個年輕的叔叔會來家裡喝茶,那個時候,奶奶會把她趕出去,讓那個叔叔和小姑單獨在一個房間裡說話。
外婆見她什麼都不知道,癟癟那張差不多落光了牙齒的嘴巴,無趣地走開,不再和她說話。
第二天範皊和外婆家那邊的小夥伴來到大婆婆家玩的時,大婆婆給了她們每個人一個梨,可是外婆看見了卻叫大婆婆不要給她吃,並且把梨從她手中奪了過來還給了太婆婆。
“她那麼大了,還吃什麼。”
範皊扁扁嘴委屈地看着大婆婆,外婆仿若看不見她眼中的淚花,將範皊擋在身後,自顧自地和大婆婆說着話。
看着別的同伴們香甜地咬着多汁的雪梨,外婆卻微笑着問他們:“甜嗎?”然後她又用她那渾濁的眼睛掃向範皊:“你還呆在這裡做什麼,出去玩啊?”
次日外婆終於帶着她去集市上買書包,她們買了一個素色的,巨大的書包,儘管外婆不肯給她買自己看中的那個粉紅色還着卡通圖案的書包,可她依然喜歡,滿足外婆買的這個書包,可是回家的時候外婆卻並不讓她帶回家。範皊心裡覺得很鬱悶,可她不敢說什麼,她知道外婆並不是很喜歡她,可是她已經不想要書包了,她只希望外婆快快地把她送回到家裡。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裡,沒兩天,奶奶又把她送去了大姑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