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時,爺爺奶奶已經準備好了晚飯,範皊撲向奶奶懷中,盡情地宣泄着心中的思念之情,奶奶樂呵呵地笑着又將她牽到飯桌前,她們做了範皊愛吃的菜。範皊離開飯桌跑去客廳那邊四處搜尋了一圈後悻悻地回到飯桌前。
“皊兒找什麼?”爺爺親切問道。
範皊並不回答,只是垂頭吃飯。原來母親並沒有自己想像中在家裡等她回來,甚至到了過年的時候她都沒有見到她,她心裡既難過又失望。只是誰也沒有發現一個小孩子內心的患得患失,大人們似乎都很忙,就連爸爸除了接她回來的那一日,平日也不怎麼見人。爺爺每天都在田地裡幹農活,而奶奶這段時間更是顧不上她,嬸子的肚子又大又圓鼓的像個皮球,奶奶說她這幾天就要生小弟弟了。
這段時間奶奶特別的忙,忙得都跟範皊說不上兩句話,範皊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奶奶身後。有時候範皊犯了點小錯誤,奶奶會不耐煩地訓斥她,即嚴厲又兇惡。這讓範皊開始變得害怕起來,她敏感地察覺到那是因爲將要出生的小弟弟,她突然之間害怕即將到來的小弟弟會奪走奶奶對她所有的愛,而小弟弟還沒出生奶奶似乎已經開始不喜歡她了。
臘月二十六,嬸子如願以償地爲這個家裡添個第一個孫子輩的男孩。叔叔和小姑也在小弟弟出生的前兩天從外地趕回了家。聽說嬸子生小弟弟的時候由於胎位不是很正,吃了很多苦頭,小弟弟在出生的時候差點缺氧,還吃到了洋水,幸虧好事多磨,母子倆都平安無事。當大家都沉浸在對嬸子的心疼和家裡添丁的喜悅當中時,誰也沒有注意到一個小女孩天天獨自坐在家門口的石階上,眺望着遠處的來路,旁邊的一棵桃樹光禿禿的還看不清楚枝條上的嫩芽,而她,在等着她的媽媽回家。
除夕那天,祠堂的大門口和家裡大門口的香爐都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線香蠟燭,地面上鋪滿了一層燃放完的厚重而紅豔的鞭炮紙屑。那天下着微小的細雨,天氣是溼溼冷冷的,大門口到祠堂門前的那條路已經被來來往往敬神的鄉親們踩的泥濘不堪,那些紅豔豔的鞭炮紙屑就像是被陷在泥土中的蝴蝶的翅膀,風輕輕一吹,連撲簌翅膀的力氣都沒有。範皊看着父親,他雙手正端着托盤對着祠堂裡的神壇鞠躬敬禮,托盤上面放着兩杯水酒,一盤頭微微向上仰起的全雞,還有一盤臘貨和一小碗米飯。他敬神時嘴裡唸唸有詞,是那麼虔誠,完全像一個信教徒,範皊覺得好玩又有趣。敬完神,父親又在大門口燃放完鞭炮才端着托盤回到家。而小孩子們卻在大人走後一擁而上地去撿地面上沒有燃放完的鞭炮。爆竹聲響過,範皊知道自己又大了一歲。過完這個年很快她將要在自己家這邊的中心小學上學。
正月初一這天是範皊的生日,這時的農村還沒有過興起過生日的習慣,甚至還有很多家庭還保留着不告訴女孩子她們的出生年月,直到出嫁那天才會把她的生辰八字拿出來給男方家去合對。但這天,爺爺還是給範皊煮了碗麪條加兩個雞蛋。範皊對生日還不是有很大的概念,只知道是她出生的日子。但似乎大年初一這天並不是一個適合出生的好日子。因爲每年這一天的時候她都會聽到鄰里們有那種略帶着嘲諷語氣跟她說:正月初一這一天出生的人是一點虧都吃不得,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一歲就是一歲,一年就是一年。然後再結合從古至今留傳下來的閱歷,再反觀範皊,她本身性格中似乎還真帶着一種吃不起虧的蠻橫。人們似乎都把吃虧是福當成了一種傳統的美德,而吃不得虧的人似乎就是罪大惡極。村裡的人每當提到這一天出生的人時,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範皊,而她亦是少不得成爲他們談資的對象。
她曾經跟爺爺反駁道:初一這天出生的人多好啊,大魚大肉的隨便吃。爺爺卻笑着搖頭道:按照以前的風俗,初一是吃齋的。這話把範皊心中唯一想到那天的好處給掐死了,爲此,她變得一點也不喜歡過年,更不喜歡年後的正月初一,如果能夠,她會直接希望直接跳過正月初一這天,這樣她就可以不必面對那些帶着惡意的流言蜚語。
初二過後,爸爸就出了門,直到開學範皊都沒有見到他。她不知道他又去了哪兒,當然她不問爸爸也不會告訴她,因爲她是小孩子,奶奶說小孩子是不必知道太多關於大人的事情。於是她每天都是同夥伴們在地面那些鞭炮屑裡翻找着那些沒有完全燃完的鞭炮,將它們拆開將裡面的火藥倒在石頭上,上面再放一根引線點燃,接着響起一陣嗞嗞的聲音,一片耀眼的火花伴隨着一陣青煙,就像是放煙花一樣,如果離得近的話眼睛會被那片耀眼的火花閃的一片模糊;有時她們還會用大點的石子錘打那些青灰色的火藥,它們會發出像放鞭炮一樣“嘭”的聲音,那是火藥爆炸的聲音。那時只有誰弄出的火光更耀眼,誰錘出的聲音更響聲,就能博得同伴們更多的回顧,就會覺得很有成就感。當然這些也經常會引來大人們的訓斥聲。有的大人甚至還會拿根棍來,往往他們還沒來到跟前,小孩子見了都是一鬨而散,快速地逃走。
元宵過後的第三天開學,小姑牽着她去了學校報名。初春的天氣還是很寒冷,一大早小姑就給範皊穿上了厚重的棉服。學校還是和以前她來時一樣,沒什麼太大的變化。只是冬日那些乾枯的樹枝已經抽出了嫩綠的細芽。爲範皊報名的是一個在學校教了二十多年的姓陳的老教師,聽說以前還教過爸爸和姑姑們這批學生。小姑以前在學校煮飯跟她很熟,對她也很是尊敬。她們趕到學校報名時已近中午,大多數人已經報完名回家去了,學校裡除了老師之外並沒什麼人,小姑站在辦公室門口和陳老師說了很久的話,範皊牽着小姑的左手站在旁邊,彷彿一下子又回到了小姑以前在這邊燒火煮飯的日子,那個時候小姑也是這樣一站就是半天經常和老師說話說很久。就在她踩着地上的螞蟻覺得無聊透頂的時候,小姑摸了摸她的腦袋告訴她說:以後就是這位陳老師教你,你要好好聽陳老師的話知道嗎?。範皊擡起頭,只是怯怯地看着那個年已半百的女教師。她留着這個時代老人特有的一種短髮,皮膚黑黑的,兩隻眼睛微微地眯笑着,歲月爬滿了她臉上的每一寸肌膚。陳老師擡起她那乾枯的手掌,摸了摸範皊的腦袋,範皊嚇得連忙躲在小姑身後。她們又說了幾句辭行的話,小姑才領着她回去。
在爺爺接送範皊近一個星期往返於學校後,她便一個人開始混入村裡浩浩蕩蕩的隊伍中跟着哥哥姐姐們一起上下學。村裡人多,孩子更多,每天上下學的時候,孩子們沿着田埂,一隊隊,就像一條巨大的長龍一般,浩浩蕩蕩的,依依呀呀的好不熱鬧。範皊特別喜歡走在那些比她大點的孩子們中間,因爲他們每天上學在上學的路上必要討論一翻前一天晚上看到的電視劇裡面的劇情,哪一個功夫最高,哪個最厲害,哪一個最能打,他們經常還會爭的面紅耳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