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田莊,陳沐便接了林晟,打算前往錢莊,收拾天后宮的手尾。
其實陳沐也有着自己的考量。
獵戶木屋固然也是要去的,但相比之下,陳沐更想先往龍記走一趟,多爭取一些額外的力量。
當然了,早初他也曾經猶豫過,若特里奧親自帶兵去獵戶木屋,陳沐便會錯過報仇的機會。
不過,這種可能性並不大。
因爲特里奧寧可放棄女兒,也不願把女兒交換回來,是個十足的怕死鬼。
更何況,昨夜是天后宮圍捕陳沐的最佳時機,但他卻仍舊留在官邸,而沒有外出,今番又怎會親自領兵去對付陳沐?
若伊莎貝拉沒有救回來,爲了彌補心中愧疚,或許他還會帶兵去救人,可伊莎貝拉已經回到領事館,他自不可能再出去冒險,畢竟剛剛纔被陳沐差點刺殺了。
今次特里奧必然藉助蒙莫龍西的力量,所以此人反倒很有可能會前往獵戶木屋。
蒙莫龍西同樣是陳沐的死仇,同樣是不能放過,必須親手殺死的人。
但陳沐還是選擇先前往龍記,因爲這一趟必須去走一走,如此才能增加自己的勝算。
與林晟簡單講述了經過,陳沐便推着林晟,來到了門外。
鄧鎮海已經早早準備好了馬車,陳沐朝他問道:“今日可有新鮮的情報?”
情報蒐集一直是孫幼麟等人在做,但每日裡都會交給雒劍河與呂勝無,他們分析之後,纔給出自己的建議,讓陳沐來做出決策。
鄧鎮海乃是雒劍河的心腹,如今諸人都在獵戶木屋設伏,陳沐也就只能詢問鄧鎮海了。
“少主,今日他們早早出了門,情報是昨夜的,也沒什麼出奇的地方,倒是……倒是家裡傳來了一樁小事……”
“哦?什麼樣的小事?”
自打從福音堂回來之後,合伯等人便幫着照料陳沐的宅子,陳沐雖然沒有回家見過面,但一直讓孫幼麟等人關注着宅邸的動向。
此時聽說有消息,即便是小事,陳沐也是不會放過的。
鄧鎮海似乎有些不太在意,只是隨口說道:“說是有兩個洋人找上門來了。”
“尋麻煩?”這種情況也時常發生,尋常西捕來勒索之類的,也並不稀奇。
然而鄧鎮海卻搖了搖頭:“不是敲竹槓的,說是一對洋人夫婦,登門尋求你的幫忙……”
“洋人夫婦?”陳沐也有些詫異,敢登門尋求幫助的洋人夫婦,也就只有巴蒂斯特夫婦了。
這對夫婦在這等節骨眼上,仍舊能將陳沐視爲朋友,這份情誼也不容易,陳沐擡頭看了看天時,又沉思了片刻,便朝林晟道。
“契爺,不如咱們先過去看看吧,巴蒂斯特兩公婆若無大事,是不會找上我家的……”
林晟比廟裡的土地爺都要熟悉新會城,詢問了巴蒂斯特夫婦的位置,思考了一番,便點了點頭,指點鄧鎮海,出了田莊,便往鎮上去了。
巴蒂斯特夫婦的生意在洋人眼裡不算很大,可與華商相比,也不小,產業主要是收購絲綢和瓷器等等。
陳沐知道他們在新會城裡有個絲綢店,想來該是在那處落腳,便與林晟一併來了。
絲綢店在城鎮的十字街靠後的地方,雖然位置不算很好,但畢竟是收購商,而不是販賣方,所以很多賣家都會主動找上門來。
鄧鎮海也不需多提點,到了地方之後,便繞到了後門去,陳沐讓他退回到巷子裡,林晟留在車裡,他孤身一人敲了門。
過得許久,門後頭才傳來警惕的聲音,卻不是本地話,而是法蘭西語。
“外面是誰,滾出我的家!”
這或許也是巴蒂斯特夫婦自保的方式之一,若是受到騷擾,用法語大聲呵斥,蟊賊混子街頭無賴,就不敢再來招惹了。
由此可見,他們是真的碰上了麻煩,陳沐趕時間,也不遲疑,用法語回道。
“夫人,是我,陳。”
陳沐話音剛落,便聽得喀嚓嚓的開鎖聲,還未看得清楚,便被人抱了個滿懷。
“哦,我的老天爺,你還沒死,上帝保佑,我親愛的陳!”
感受着這熟悉的溫暖,陳沐也心生感動,輕輕推開了巴蒂斯特夫人,朝她笑道:“夫人,再不鬆開,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熟悉的語氣,熟悉的玩笑,巴蒂斯特夫人也是喜極而泣,抹了抹眼淚,露出了微笑。
“快進來!”
巴蒂斯特夫人往外頭掃視了一番,便將陳沐拉了進去。
陳沐見得她形單影隻,便問道:“巴蒂斯特先生呢?”
夫人頓時露出悲憤的神色來,也不說話,當即將陳沐帶到了房間裡來。
但見得巴蒂斯特躺在牀上,鼻青臉腫,嘴角開裂,頭上抱着紗布,也是狼狽到了極點。
巴蒂斯特見得陳沐,也是驚喜,當即便掙扎着要起來,陳沐趕忙快步上前,按住了他的肩頭。
“夥計,你沒事就太好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陳沐也緊張起來,難怪夫婦二人要上門求助了。
巴蒂斯特輕嘆了一聲,卻是搖了搖頭:“都怪我沒用……我就是個失敗者!”
他有些自責地握緊拳頭,低下頭去。
巴蒂斯特夫人走過來,輕輕摟了摟自己的丈夫:“別自責,在這種情況下,沒有人做得比你更好了……”
陳沐雖然時間緊迫,但也不想催促,待得夫人的情緒平復下來,才聽得她開口道。
“前段時間,有個惡棍找到了我們這裡,侵佔了我們的店鋪,還不許我們報警,若是報警,就要殺了我們……”
“昨天我們找到了機會,要去巡捕房報案,可想了想,我們的店鋪就在這裡,若警察抓不到他,以後他還會來報復,所以就想找你求助……沒想到你並不在……”
“我們也知道你的處境,當時也只是想去看看,想着或許你不在了,但仍舊有人能夠幫到我們,可你家裡只剩下幾個老夥計……”巴蒂斯特也是滿臉的失落與愧疚。
巴蒂斯特夫人繼續說道:“回來之後,那個惡棍就揚言要殺了我們,我的親愛的要跟他爭論,被他打成了這樣……”
陳沐聽得此言,也是憤慨不已!
拋開他與巴蒂斯特夫婦的私人交情不說,這人敢如此正大光明的侵佔,簡直就是可惡至極!
“那人如今在哪裡?”
巴蒂斯特咬了咬牙,卻不敢開口,似乎有所顧慮,倒是巴蒂斯特夫人指了指前院。
“他們佔了我們的主人房,當自己是老闆,每天在前門做生意,把我們軟禁在了後面……”
“他們?一共幾個人?”陳沐也早有準備,若不是團伙,怕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作惡。
“男人只有一個,帶了幾個女人,還有一些老人小孩,應該是一家人……”
“一家人?”陳沐也是哭笑不得,一家人出來做賊,倒也是新鮮了。
“帶我去看看。”畢竟不能耽擱太久,陳沐也不囉嗦,巴蒂斯特夫人倒是有些猶豫。
“別怕,我的幫手就在外面,若我解決不了,會有人替我們解決問題的。”陳沐這麼一說,巴蒂斯特夫人頓時鎮定了下來,領着陳沐往前院去了。
他們這店鋪倒也很大,畢竟是收貨的鋪子,後頭還有個小倉房,這裡遠離中心,地價房價都不會太高。
繞了幾個彎,終於是到了前頭的鋪面來,巴蒂斯特夫人卻不敢再往前走了。
對這位夫人,陳沐也沒有半點扭捏,捏了捏她的手道:“跟在我身後,不要怕。”
巴蒂斯特夫人點了點頭,陳沐便往前到了鋪面。
鋪面倒是不小,綢緞堆得很整齊,甚至比巴蒂斯特夫婦還要懂行,連貨架都擦拭得一乾二淨,可見他們非但鵲巢鳩佔,還真真反客爲主了,打算常住下去了。
店面櫃檯後頭,是一個留着長長鼠須的老者,年紀雖然大了些,但眼神很是精明,給人一種奸詐的感覺。
“你這番鬼婆怎麼還敢出來,皮又癢了是不是!要不是爺爺年紀大了,信不信我……”
這話說到一半,他到底是注意到了陳沐。
“你這後生仔又是什麼人,到我店裡來搞什麼事,快扯啦!”
陳沐走到前頭來,盯着那老人,淡然道:“叫你崽出來,給自己留幾顆牙吃老米。”
陳沐的氣度已今非昔比,此言一出,那老人也不敢反嘴,朝內堂高喊道:“崽啊,有人來搞事,快出來!快出來!”
話音剛落,裡頭便傳來罵罵咧咧,一人快步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穿衣服。
當陳沐見得此人之時,也是哭笑不得!
“楊老闆,大隱隱於市,你這藏身之處也是妙了……”
楊大春見得竟是陳沐,一張老臉頓時紅了起來,三位夫人也從裡頭走了出來,一個個臉色潮紅,拿着手絹在擦拭嘴巴。
“你怎麼找到這裡的!”楊大春也是吃了一驚,但見得陳沐牽着巴蒂斯特夫人的手,頓時邪惡地笑了起來。
“我說呢,原來你是這番鬼婆的老契(姘頭),那正好,你也住進來,大家一起快活,哈哈哈!”
巴蒂斯特夫人即便性子再隨和,也聽不得這種話,不過她本地話並不流利,着急之下就更是不知如何反駁,只是漲紅了臉,羞憤到了極點。
陳沐嚴肅起來,朝楊大春道:“楊大哥,巴蒂斯特夫人是我的好姐姐,請你別再胡言亂語了。”
“你不知道她與我的關係,我也不怪你,你們搬出去,這樁事便這麼罷了了。”
當初是陳沐下的決定,才使得楊大春的綢緞莊讓人給端了,楊大春躲在這裡,陳沐其實也有責任,似乎冥冥之中,報應不爽的感覺。
所以陳沐也不打算如何追究,但楊大春反倒朝陳沐冷聲道:“你不怪我,就不問問我怪不怪你?”
“若我不搬,你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