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竹的身份來歷必是有問題的,只是楊肇春等人都信得過,陳沐也就沒這個閒功夫去深入調查了。
畢竟楊肇春等人乾的是殺頭買賣,必然比陳沐要更加的謹小慎微,若他們認爲傅青竹信得過,陳沐又何必多此一舉。
再者說了,眼看着也沒剩多少天了,陳沐也該去拜訪那些大人物了。
德壽尚未離開廣州,不過他已經卸任,對大局沒有太大的影響,所以不必刻意去邀請,同理,譚鍾麟這樣的大佬,自也不必去叨擾的。
雖然與慶長產生了些許齟齬,但兩人並未撕破臉皮,甚至沒有什麼出格的衝突,所以邀請慶長,問題應該也不大。
最讓陳沐頭疼的是端方。
這位新任的總督痛恨民間組織,認爲這是禍亂的根源,這纔剛剛上任,已經發布了十幾條政令,嚴禁民間結社,諸多社團連日常生意都難以爲繼,這也是孫幼麟等人近期很少冒頭的直接原因。
有了這樣的背景,他不可能對陳沐一無所知,這樣的節骨眼去邀請他來喝喜酒,估摸着人沒請來,反倒要惹來一身麻煩。
當然了,在邀請端方的難題前面,還有一個頭疼的問題需要解決,那就是提親。
宋政準雖然是個非常開明的生意人,但他眼下與官府合作,確切來說是與張之洞合作,負責的是廣州的兵工廠,若發生起義,他的生意必然做不下去。
有鑑於此,起義的事情是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的。
在這樣的狀況之下,想要隱瞞實情,又得到宋政準的允婚,對陳沐而言無疑是極大的挑戰。
畢竟他與宋真姝只是逢場作戲,即便他曾經在餘晚庭的戲班裡學過藝,演技也很難騙過宋政準這樣的老狐狸。
不過難題有難題的價值,若成功說服了宋政準,成功提親,以宋政準的影響力,由他出面來邀請端方,也就半點問題都沒有了。
只是一旦事發,宋政準難免會受到影響。
但轉念想想,若起義成功了,生意固然做不下去,但宋政準也是有功之臣,往後的新建設,必定有他一席之地,說不定破而後立,百廢待興的局面,可不就是他這樣的實業商人最願意見到的麼?
這些都是楊肇春和宋真姝等人用來勸說陳沐的話語,沒想到成功地解開了陳沐的心結。
今日一早,宋真姝便讓人過來通知,今日終於是要去拜訪宋政準,正式提親了。
即便是逢場作戲,陳沐心頭到底是緊張的,還特意讓人準備了不少提親的聘禮。
宋真姝也是有心,早早就準備好了一樣禮物,一併讓人帶了過來。
陳沐打開一看,卻是一方古硯,陳沐對文房四寶並不陌生,可對這些個收藏的古董文玩卻並不算太精熟。
既然宋真姝認爲此物能夠討得宋政準歡喜,陳沐自是沒有任何質疑的。
許是擔憂陳沐會有顧慮,宋真姝還讓人特意帶了話,只說她已經與宋政準談過這件事,陳沐過去也只是走一下過場,陳沐這才安心下來。
想當初他與宋真姝並未發生誤會之前,宋政準便已經明確告訴陳沐,他與宋真姝是不可能成親的,如今登門提親,陳沐也只能硬着頭皮了。
既然是做戲,那自是要做足的,陳沐雙親已歿,便讓林晟這個契爺出馬。
林晟知道內情,自也樂意,帶着陳沐便來到了宋家。
兵工廠正在如火如荼地緊張建設當中,作爲最主要的合作方,宋家也是出了大力氣,當然了,也從中賺得盆盈鉢滿,這是毋庸置疑的。
嚐到了甜頭的宋政準,整日裡抱着金算盤過日子,心情自是不錯。
到了宋家門前來,但見得奴僕如雲,雖然沒有排列於門外恭迎,但人人見得陳沐這提親的隊伍,都發出由衷會意的微笑,可見宋政準早已吩咐過家裡,做足了準備的。
林晟見得此情此景,嘆息一聲,也難免低聲感慨道:“若是真的,該有多好……”
“林聞已經不在了,老頭子我也沒多少活頭,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你成親生子……老來含飴弄孫的心願,也不知能不能完成……”
陳沐聽聞此言,也勾起了心中傷感,同樣很不是滋味,便朝林晟道:“此事一了,我便讓你當個安樂公。”
林晟微微苦笑:“但願如此吧……”
口中雖然如此說着,但誰都清楚,即便起事成功,這世道也要亂哄哄鬧上好些年,又豈能說安樂就安樂?
兩人的對話很小聲,也很簡短,此時宋政準已經迎了出來,朝林晟道:“林三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了。”
林晟是何等圓潤之人,當即意味深長地笑道:“這等稱呼可就見外了,眼看着快要成爲一家人了,何必如此生分,莫不是宋老闆看不上我們這樣的江湖人?”
宋政準瞥了陳沐一眼,揶揄道:“這小子偷偷幹了這麼多好事,我都被矇在鼓裡,女兒都逼着我點頭,我哪裡敢生分。”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怕是宋真姝爲了說服宋政準,說了陳沐什麼話,估摸着也是生米煮成熟飯,不同意也得同意那一套了。
尷尬地摸了摸頭,陳沐也只好笑道:“沒……沒做什麼好事……”
宋政準也只是哼了一聲,不理會陳沐,只是朝林晟道:“三爺,裡頭坐着說話。”
林晟當即讓長隨將禮物都擔了進去,堆了大半個屋子,場面上倒也好看。
不過宋政準不敢說富可敵國,也是家財萬貫,這種程度的聘禮,他還真沒放在眼裡。
雙方分賓主落座,免不了一番寒暄。
林晟也不客氣,直奔主題,將聘書呈給了宋政準。
“宋家是大戶,高門望族,本該三書六禮,規矩上照足了做,只是年輕小輩都是見過世面的,又學了洋人那一套,沉不住氣,估摸着也想快點成事,所以倉促了些,併攏作一處來做,宋老闆見諒了。”
宋政準常年與洋人打交道,對舊時就流傳下來的婚配規矩,雖然知道,但也不一定照着去辦。
只是誠如林晟所言,他宋家到底是大族,若連婚配都不照着大禮來辦,實在有失排場。
陳沐也知道宋政準是個愛面子的人,當即將宋真姝準備好的禮物拿了出來,獻給了宋政準。
“小小心意……”
宋政準打開那盒子,果真是兩眼發亮,點了點陳沐道:“這是真姝教你的吧?”
沒想到宋政準當場就揭破了,陳沐也不好隱瞞,只是點頭道:“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您喜歡些什麼……”
宋政準搖了搖頭,頗爲心酸地感慨道:“人都說女大不中留啊……誠不欺我也……這還沒嫁,就合着這小子騙我老人家了……”
林晟也呵呵笑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如今世道不同了,年輕人有年輕人的心思,真姝小姐這麼幫忙,可見兩個年輕人是真心實意的,咱們這些老傢伙也省心,豈不是更好?”
宋政準也是唯唯答應下來,收了禮物,便入席吃飯。
這一頓飯吃得倒也融洽歡快,只是陳沐到底覺得宋政準有些心不在焉。
林晟是個老江湖,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時機差不多便起身要走,宋政准假意挽留了一番,也就送了出去。
林晟走在前頭,宋政準便朝陳沐道:“你且留一下,我有個事要問你。”
陳沐難免心頭咯噔,不過到底是停了下來。
宋政準走到面前來,直勾勾地盯着陳沐,彷彿要看穿陳沐心中所有秘密一般。
他壓低了聲音,朝陳沐道:“知女莫若父,若無隱情,她是不會這麼急着要嫁給你,你老實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原因?”
陳沐心頭髮緊,想着到底還是發生了,只好硬着頭皮道。
“那天……那天我倆都喝了些酒……稀裡糊塗就……”
陳沐沒說完,宋政準就冷笑了起來。
“若只是尋常女子,這種藉口倒也說得過去,不過我知道真姝的,若僅僅只是有了肌膚之親,她根本就不會這麼做!”
陳沐知道宋政準沒那麼好騙,只好繼續編造下去。
“她……她有了……有了我的孩子……”
宋政準頓時哈哈大笑起來:“真姝從回來到現在統共也沒幾日,這麼快就有了身孕?你當我三歲小孩兒麼!”
陳沐也是窘迫到臉紅,一時半會兒實在是找不出什麼理由來,畢竟這個事情連他自己都覺得突兀,好端端突然要成親,試問這個當父親的又如何能接受?
這一個謊言就要一百個謊言去圓場,陳沐也是內心焦躁,不過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陳沐也就不再顧慮了。
“既然世伯看出來了,我也就不隱瞞了。”
“新上任的總督端方已經盯上了我,最近夥計們都不敢冒頭,我收到了消息,沒多久他就會找我麻煩……”
“所以我跟真姝商量了一下,決定成親,如此一來,能洗白我的身份,而且……而且宋家與官場頗有交往,希望他能夠看在這個份上,放我一碼……”
“端方?”宋政准將信將疑地看着陳沐,又問道:“你可不是什麼服軟的角色吧?會用這種法子來回避?”
陳沐也是苦笑:“若是以往,我是不怕的,只是如今我大仇也報了,往後也不想走江湖路,社團遲早是要交出去的,只想安穩度日,又或者出去外頭走走看看……”
宋政準又問道:“既是如此,爲何不此時將社團轉手,直接離開?”
陳沐一不做二不休,謊話只能說到底了。
“如今社團出了些問題,再說了,我逼退了特里奧,城中百姓都看着我,此時我哪裡能離開,別說端方,就是慶長也不可能讓我離開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算是頂好的藉口了,只是宋政準卻仍舊不信。
“我也實話告訴你,你所說的話我半句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