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之所以如此堅決,快刀斬亂麻,就是爲了震懾一時,不要耽誤時間,免得錯過了拜訪貴人的時辰。
然而好事多磨,到底還是不能清淨,當下心中也很是惱怒,只是強行壓了下來,朝那小胖子說道。
“幾位夥計既然是黃師傅的人,就不要損了黃師傅的名號和口碑,誰對誰錯,若果真要計較,能不能等我一陣,我是真的有急事。”
“哈哈哈!你是什麼人,憑你也配教訓我們!”伍銓薈見得幫手到了,也囂張了起來。
那小胖子有些遲疑,但兄弟已經放話出去,他也有些無奈,朝陳沐道。
“夥計,寶芝林從不欺負人,事有輕重緩急,你說你有急事,我也能理解,但你面生,又沒通名號,我不能放你走,除非你押個人在此,否則我信不過你。”
陳沐此行倒是帶了不少人來,這小胖子所言也在理,但陳沐手底下這些都是誰?
是社團裡的人,是他的兄弟姐妹,留誰下來都不合適。
況且,他們一個個都是爭強鬥狠的,留下來怕是要動手,難免也要吃虧。
更何況,既然是一起來的,又豈能留下一個人來作質,這可是羞辱啊!
陳沐本不想暴露身份,免得節外生枝,如今已是生了枝,也就無謂再隱藏,大拇指朝天,小拇指對地,放於胸前,朝那小胖子道。
“五人分頭一首詩,身上洪英無人知,我乃洪順堂替阿公辦事的,你若認得,就知我等洪英從來說話作數,讓我留人作質實在掃臉面。”
小胖子見得這手勢,又聽得這詩,當下就變了臉色,然而伍銓薈卻急了,朝小胖子勸道。
“肥仔二,他是欺你年輕,覺得你好哄,洪順堂發了事,自身難保,堂中阿大四處跑路,又怎敢來廣州這種龍潭虎穴!”
“洪門的切口詩也已經不再是秘密,但凡街上混過幾日,都能背,況且這小子纔多大的年紀,他那手勢卻是辦事一哥,分明是欺負你不懂裡頭的路數!”
伍銓薈此言一出,那小胖子頓時氣惱了!
“什麼都不使講啦,要麼留一個,要麼全都留下!”
陳沐也惱了,眼看要得到貴人接見,龍記的人就等着這個機會打個翻身仗,卻在街頭被這幾個小子阻三阻四!
“黃師傅名滿天下,身爲晚輩,我很敬重,但你們挑釁招惹在先,並不在理,如今又糾纏不清,我不得不出手,請你們記住這番說話。”
“你真當自己是洪英大佬了是麼!”伍銓薈也是嘲笑起來,身後的人也跟着鬨笑,然而小胖子卻冷肅了臉面,朝身後一個機靈鬼道:“快回去叫人!”
他話音剛落,陳沐已經朝林宗萬和孫幼麟等人道:“別浪費時間,全部打趴!”
此時酒樓的人紛紛走到外頭來,也有人隔窗相望,二樓上的食客也都探頭出來。
這衆目睽睽,本不該大打出手,但陳沐可不能讓他們糾纏下去,更不能讓他回去喊人來幫拖,否則不知糾纏到何時!
陳沐一聲令下,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的兄弟們,猛虎下山,餓狼撲羊一般便衝撞了過來!
陳沐朝紅蓮道:“鬆手!”
紅蓮也能感受到陳沐的惱怒,若不是她多嘴那一句,讓伍銓薈得了口實,也不會惹出這許多麻煩來。
但她仍舊沒有鬆手,只是倔強地搖了搖頭。
陳沐也是輕嘆一聲,不再理會她,快步上前,三五步便衝到小胖子的面前來。
“散手!”他一面報出了套路,那小胖子也捏起拳頭來。
小胖子看起來有些木訥,但一到打架,似乎脫胎換骨變了個人一般,英氣勃發,胖乎乎的雙拳充滿了力量!
陳沐一掌托出,馬步輕盈緊湊,也不理會那小胖子能不能接招,繼續開口喝道:“雲手!鐵線拳!虎鶴雙形!”
他一邊喊着,招式不間斷地施展出來,竟是將小胖子的應對看了個通透!
小胖子的基本功也非常紮實,但哪裡比得陳沐!
陳沐可是在洞穴裡,將洪熙官的拳譜等等,全都修煉到融會貫通的地步了!
此時的他根本就不是先想招式再出手,而是福至心靈,彷彿身體自主選擇合適的招式,他之所以喊出聲來,只不過是爲了提醒那小胖子,也算是表達自己對黃飛鴻這個地主的敬意。
雖然陳沐都將招式喊了出來,然而小胖子仍舊是接不住招,被陳沐一掌按在了胸口,催發力氣,猛然一震,整個人便倒飛了出去!
林宗萬和孫幼麟等人可不會像陳沐這樣留手,早已將伍銓薈等一干人,全都打趴在地,一個個嗷嗷叫着,卻是爬不起來!
此時距離陳沐吩咐要動手,也不過是眨眼間的事情罷了。
小胖子倒地之後,倒是想站起來,可掙扎了幾下,手腳麻軟,如同被打穴了一般,是如何都站不起來了!
“若不服氣,便在此處等着,要叫人就叫,多少隨你。”
陳沐丟下這句話,便朝雒劍河使了個眼色,一行人倒地是出發了。
早先雒劍河是計劃好了的,吃完飯,正好散步着過去,看看街景消消食,到了那裡精氣神正正好,也能夠消除陳沐等人的緊張。
然而適才被耽擱了不少時間,卻是不能這般悠閒了,若快步過去,滿頭大汗,難免失態,想要租車,眼下卻是飯點,街道上也是行色匆匆,無論是馬車還是人力車,都沒停留的。
四佬在廣州做過生意,也有些門路,但眼下要去找熟人找車子,反倒更加耽誤,衆人只能加快了腳步,也顧不得這許多了。
一行人匆匆趕來,終於是到了地方。
陳沐擡頭一看,偌大個門匾,竟是“兩廣高等學堂”!
“怎麼是學堂?”陳沐也滿心疑惑,今次來拜訪貴人,是想與朝廷合作,是要將海神號的圖紙和工程師,交給朝廷的,來學堂又有什麼用!
陳沐難免朝雒劍河投去詢問的眸光,然而時間緊迫,雒劍河也沒與他多解釋,只是走到門房,朝裡頭說了些甚麼,陳沐只是聽到他報了自己的官職和名號。
在陳沐看來,雒劍河曾經是巡防營管帶,按說已經是位高權重了,然而雒劍河卻難掩失望地走了回來。
“咱們要見的這位,最是守時,到底是錯過了啊……”
衆人紛紛惋惜,臉上已經浮現怒氣,若不是那幫小子阻三阻四,他們也不會遲到,必是要回去好好教訓那羣小子,管他來多少人,正好出出這口惡氣!
然而就在此時,陳沐卻見得一人從門房裡頭走了出來,當即朝雒劍河道。
“只怕不是貴人不見,而是有人不願讓咱們見……”
雒劍河等順着陳沐的眸光看過去,也是變了臉色!
一名年輕人負手踱步,從裡頭走了出來,帶着微微笑容,大氣又不失風流,可不正是付青胤麼!
見得付青胤現身,陳沐皺起了眉頭,心中也隱約有了猜測,朝雒劍河道:“咱們要見的,不會就是那一位吧?”
“這兩廣高等學堂,以前叫作廣雅書院,即便到了現在,仍舊有不少老人這麼叫……”雒劍河輕嘆了一聲,到底是點了點頭,陳沐終於是恍然了。
廣雅書院的名號實在太大,身爲讀書人,陳沐又豈會沒聽說過,那可是張之洞親手創建的書院!
不過後來朝廷下令廢除書院,廣雅書院也只能改成了兩廣大學堂,近些年又改成了兩廣高等學堂。
張之洞的名號不可謂不響,那可是真正能夠左右朝廷動向的封疆大吏!
他是個洋務派,開創了不少新奇的實業,甚至還造了生產西洋槍炮的兵工廠,公費遣送學子留洋,那是真正的大佬!
當然了,從他的書院,也能看出這位重臣已經漸漸走向遲暮,早先的書院,帶着濃烈的個人烙印,結果被廢止了。
改成兩廣大學堂,名號還算響亮,諸如京師大學堂之類的,那都是響噹噹的。
如今又改成了高等學堂,可見張之洞在朝廷上也漸漸不受重視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被派來廣東收拾爛攤子,因爲他曾經是兩廣總督,對嶺南地區的事務最是熟悉,又是北洋事務最重要的一個人物。
這位老大臣可謂文武雙全,非但在西洋事務上多有建樹,還曾經與劉永福一併抗擊法國侵略者,後來又推薦廣西提督馮子材,死守鎮南關,大敗法蘭西!
不過眼下他是湖廣總督,只是被臨時調派到廣州來坐鎮罷了。
付青胤作爲總督府的幕僚,估摸着已經得了張之洞的賞識,否則又豈能出入自由!
他走到前頭來,仍舊負手而立,甚至沒有正眼看陳沐,而是朝雒劍河道。
“回去吧,香帥是不會見你們的。”
張之洞是總督,稱帥,時人多敬稱一聲張香帥,付青胤如此稱呼,也是爲了表明他與張之洞的關係有多緊密。
雒劍河沒想到付青胤已經捷足先登,因爲他與陳沐都相信,付青胤該是不知道海神號之事的。
付青胤滿臉得意,很顯然他爲自己截斷了陳沐想要攀附權貴的路子而感到驕傲!
“二叔,咱們回去再說。”
陳沐也不想跟付青胤打嘴仗,免得他看出些什麼貓膩來,反倒要壞了大事。
雒劍河倒是想勸付青胤幾句,但陳沐已經開口,他也就搖了搖頭,返身要走。
可就在此時,付青胤卻開口道:“等等!”
陳沐扭過頭去,但見得付青胤充滿了鄙夷的笑容,緩緩舉起左手,大拇指朝天,四指緊握,放在了右肩上!
陳沐的手勢起碼還有個小拇指對着地,他竟連小拇指都收了起來,陳沐放胸口,而他卻放在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