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已經被分割開來,若從高空俯瞰,該是一朵葵花一般,十幾個暴徒,圍殺一人或者二三人。
陳沐見不到呂勝無,也見不到李三江,更見不到林宗萬。
他的身邊,只有紅蓮,她的眼神又不好使。
付青胤一聲令下,這些暴徒和悍卒便如發了瘋一般,不斷地朝陳沐擠壓過來!
長刀揮舞,斬斷一根銅頭棍,陳沐一腳踢中對方心窩,後者摔飛入人羣之中,壓倒了三五人,然而其他人又補了上來!
戰場就如同一碗粘稠的稀粥,舀起一勺,空缺馬上又會被填滿。
敵人也不傻,他們漸漸找到了陳沐的破綻,那就是紅蓮!
紅蓮雖然武功不弱,但畢竟是女子,眼睛又不好用,她的聽力雖然超乎常人,但戰場嘈雜,連腳步聲都分不清,干擾太多,很難聽音辨位,只能寸步不離陳沐。
一柄鐵刀從後頭劈砍而來,陳沐將紅蓮拉到懷中,飛起一腳,踢中對方的手腕,鐵刀打着旋兒便飛了出去,刀柄砸在另一個人的太陽穴上!
也虧得那人命大,若讓刀刃砸中,怕是臉面都要削去半邊了。
陳沐一手環住紅蓮的腰肢,兩人如荊棘中相互癡纏的蝴蝶,一紅一黑,互換了身位,紅蓮的短刀噗嗤便洞穿了那人的肩頭!
紅蓮也是起了殺心,左手鬆開陳沐,猛然拍在了刀柄上,往前疾行,不斷推着那人,最終將他釘在了牆上!
“嘶!”
一杆竹槍從旁紮了過來,陳沐不得不將紅蓮拖了回來!
“別鬆手!”
陳沐一邊說着,左手一扯,腰帶如鞭子一般打了出去,纏在了紅蓮的腰上,幾乎要將兩人綁在一處。
眼看着要貼在陳沐後背上,紅蓮頓時想起先前在古墓之中與陳沐的遭遇,條件反射一般轉了個身,變成了與陳沐背靠背的姿勢。
若她眼睛好使,這無疑是最佳的防禦姿態,兩人都能夠照顧一方視野。
然而紅蓮的眼睛不好,若與陳沐背靠背,陳沐就無法兼顧到她眼前的景象了。
“都什麼時候了,要命還是要面子!”
陳沐低低地責備了一聲,轉過身去,便似從後頭抱着紅蓮一般。
但陳沐的前胸貼到紅蓮的後背,他能夠明顯感受到紅蓮的身子發緊,可眼下這等狀況,哪裡顧得這許多。
也只有這樣,才能兼顧二人的視野,即便被偷襲,也是他陳沐先遭殃,這該是對紅蓮最好的保護了。
不過這樣一來,躲閃騰挪會受到極大的掣肘,兩人便如同綁在一起的過河卒,只能前進,不能後退,更沒有躲閃的空間!
陳沐揮舞長刀,逼開一層又一層的敵人,想要與林宗萬等人匯合,然而這些人似乎殺傷不盡一般,根本就無法穿透!
煙火越發濃烈,塌掉的房子沒能滅掉火頭,反而濺起火苗子,引燃了周圍的房屋!
火焰之中時不時發出爆鳴甚至小小的爆炸,一些火頭會被彈射出來,引燃衣物,燒得那些人嗷嗷叫喚。
若陳沐孤身一人,或許不能大殺四方,但想要脫身,卻是不難的。
如今跟紅蓮綁在了一起,行動遲緩,腹背受敵,又無法快速躲閃騰挪,也實在兇險。
可如果放着紅蓮在外頭,陳沐根本就沒法顧及,怕是她早就讓人給殺了。
陳沐也沒時間去考慮其他問題,他只是想盡可能支撐下去,但若是慶長的援兵再不來,怕是果真要交待在這裡了!
左手邊又有三五人衝撞而來,紅蓮卻沒反應過來,陳沐想要發聲已經晚了,只能握住了紅蓮的手腕,擡起她左手的刀來格擋!
敵人不斷涌過來,陳沐與紅蓮幾乎要融爲一體,陳沐是紅蓮的眼,紅蓮是陳沐的手,兩人合二爲一,漸漸也能勉強支撐下去了。
付青胤見得遲遲無法殺掉陳沐,也是心頭大怒,不斷抽取其他地方的人來圍殺,陳沐這邊的包圍圈是越來越厚重!
若換做其他武師,諸如武館之中那些個花拳繡腿的,怕不知早被殺死多少次了。
陳沐的武功傳承正宗,又得了洪熙官的拳譜和功法,更有呂勝無一同修煉,本身又經歷過無數次生死搏鬥,這才勉強堅持了下來。
當付青胤將長槍兵和鐵矛手都召集到這邊來,陳沐也開始左支右絀了。
一寸長一寸強,更何況雙拳難敵四手,不對,該是四手難敵羣毆,陳沐幾次都差點被長槍和鐵矛給刺死。
也虧得修煉陰陽參同玄功,陳沐氣息綿長,耐力極強,若沒有這門內功支撐,怕是陳沐早就體力不支了。
旁的不說,單說紅蓮就已經香汗淋漓,手腳動作都慢了不少,周遭都是被陳沐殺傷的敵人,其餘人也一臉的忌憚,因爲此時陳沐的頭臉和衣服上,滿是猩紅,滴滴答答落着鮮血。
紅蓮本就穿着紅衣,如今就如同從血池裡撈出來一般,也着實恐怖駭人!
只是人類就是這般,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越是殺不死,就越是不死心。
陳沐與紅蓮越是堅挺,涌上來的敵人也就越多!
眼看着陳沐快要撐不住,竟有一人殺進了包圍圈,殺出一條血路來!
“叔!”陳沐本以爲是呂勝無,卻沒想到會是雒劍河!
雒劍河不是正在保護鍾水養等一衆阿叔麼!
陳沐扭頭看時,但見得那些受傷的大佬們,以及叔叔伯伯,都出現在了混戰的外圍!
他們手裡都拿着武器,雖然一大把年紀,但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氣盛的殺伐年代,一個個衝了進來!
鍾水養太過肥胖,走路都有些困難,只能站在原地,手裡拎着那根龍頭棍,也是滿臉殺氣!
這龍頭棍失落多年,終於重新回到了忠義總堂,又豈能落入付青胤和殷梨章這兩人手中!
他們本就想吞併所有力量,若讓他們得到了龍頭棍,便更加麻煩了。
所以鍾水養讓雒劍河等人將龍頭棍給取了回來。
他的功夫也是了得,雖然雙腳不動,可但凡有人攻殺,他舉棍便打,那堅硬如鐵的龍頭棍,很快就沾滿了鮮血!
他們的姿態也很明顯,陳沐等人在此浴血奮戰,他們又豈能苟且偷生!
作爲輩分最高的叔伯,他們就是忠義和公道的象徵,是所有社團的精神圖騰,若他們都貪生怕死,也就再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雖然他們手底下沒有一兵一卒,他們也不能干涉各大社團的內部事務,但他們的存在,並非沒有道理。
這羣老人一天還活着,便傳承着洪門天地會的精神與宗旨,他們就是最後的脊樑!
若沒有了這羣老人,這些個社團與江湖上那些雜七雜八的三教九流,根本就沒有任何差別,更不會得到別人半分敬意。
然而鍾水養畢竟年老了,很快便氣喘吁吁,雒劍和不得不將陳沐和紅蓮拉出戰團,又回到了鍾水養的身邊來。
鍾水養搖頭苦笑道:“到底是老了,廢了……”
他將手中的龍頭棍塞到了陳沐的手裡:“這是你的,就該是你的,千萬別落入旁人手裡,知道麼……”
陳沐沒有婆媽羅嗦,接過龍頭棍,朝鐘水養道:“棍在人在,棍亡人死!”
這說話的空當,敵人又衝了上來,陳沐右手一刀,左手龍頭棍也不敢拿來格擋,甩手砸出去,也不知道誰的腦殼被砸開了,鮮血又濺了一臉!
“龍頭棍!”付青胤和殷梨章見得此物,也是滿眼的瘋狂,拔出刀劍,親自加入了爭奪的行列!
“都過來!殺人奪棍!”
鍾水養被雒劍河保護着,也是破口大罵:“付家和殷家都是英烈豪門,三世英名,都毀在你兩個畜生的手裡了!”
付青胤哈哈大笑:“成王敗寇,等我二人得手,歷史將被改寫,咱們纔是真正的英豪,這才叫光宗耀祖!”
鍾水養也是嘆息道:“無藥可救!”
陳沐將龍頭棍交給了紅蓮:“拿着這棍便好。”
紅蓮也已經有氣無力,只好用短刀交換了龍頭棍,陳沐雙刀在手,紅蓮又鬆開了自己,他也終於是鬆了一口氣。
“二叔,保護好叔公與紅蓮,待我殺了這兩條反骨狗!”
此時的陳沐便如同綁着上百斤沙袋遠行的人,終於放下了重負,又如同被鐵鏈鎖在籠中的兇獸得到了解脫一般!
他只覺得渾身輕鬆,整個人充滿了力量!
更重要的是,呂勝無等人將他的身世都說了個清楚明白,又確認了付青胤溝通外敵,是殺死父兄的元兇之一,陳沐萬萬不會錯過這個報仇的機會!
陳沐修煉了洪熙官的功法總綱,此時也是一通百通,雙刀在手,呂勝無所傳的精髓也都滲入了骨子裡,甚至於蘆屋晴子的雙刀流意識,都漸漸涌了上來。
陳沐此時自信到要爆炸,心中再無牽掛顧慮,正如同付青胤和殷梨章想要殺死他一般,陳沐心無旁騖,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殺掉這兩個人!
曾幾何時,陳沐自覺殺人是最爲艱難的一件事。
他行走江湖的時日也不短了,總在兇險之中渡過,行走於刀鋒與血火之中,倒不是他對殺人麻木了,而是他漸漸明白了一個道理。
行走江湖,有兩個層次,一個是談判講數,一個是動手傷人,甚至殺人。
很多人都認爲,談判講數應該排在前面,但陳沐漸漸才明白過來,動手才應該排在第一位!
只有動手,才能贏,贏了纔有話語權,擁有足夠的力量,別人纔會心生忌憚,不願跟你動手,你纔有資格跟別人談判講數!
短刀反握,橫於胸前,長刀拖在身側,陳沐披散着的頭髮,滴滴答答流着粘稠的血,他微微眯起雙眸來,眼中再無旁人,目標只剩下付青胤和殷梨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