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肇春在中環有自己的住處,起事之時也並未暴露,所以一直認爲自己沒事,便住在了家中,沒有與大家一道躲進城寨來。
雖然大家都曾勸說過,但楊肇春卻不願丟下家庭,衆人也只好作罷了。
沒想到的是,杜星武竟送來這麼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
楊肇春竟死了!
“帶我去看看!”陳沐也不由分說,帶着紅蓮就要出去,黑骨紅攔了下來。
“等等!我護送你們!”
陳沐也不推辭,雖然黑骨紅親自護送,但中途坐船,又要躲避英國鬼的巡警,折騰到傍晚才抵達了中環的結志街。
52號寓所的門前,聚集了裡三層外三層的街坊鄰居,警署的華人探長正在招呼人手,進進出出,估摸着在勘察現場。
杜星武見得此狀,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這要如何進去……”警察一旦到場,他們自是沒法子進去的了。
黑骨紅也皺起了眉頭,沉思片刻,朝陳沐道:“細佬,你們在這裡等着,我引開這些警察,你們就可以進去了。”
陳沐趕忙阻攔道:“先等等,你們現在出去,很容易被當成嫌犯,在外頭看看情況再說。”
黑骨紅點了點頭,便讓隨行的幾個弟兄都散入了人羣之中,自是要打聽消息。
不過這些街坊鄰居你一言我一語,亂糟糟的,大概知道人死了,怎麼死的卻又沒人能說得清楚。
正當此時,紅蓮陡然警覺起來,捏住了刀柄!
“有人混進來了!”
得了示警,陳沐也放眼四處去看,卻見得黃興和樑天養等人都跟了過來。
“你們怎麼也來了!”
杜星武壓低聲音朝陳沐解釋道:“我進城寨先找的他們……”
陳沐搖了搖頭:“你們的身份太敏感,還是趕緊回去,這個事情我會查清楚的。”
黃興卻堅決地反對道:“不,我們留下。”
陳沐也有些急了:“楊先生已經死了,你們若再被捕,可就更麻煩了!”
黃興指了指寓所裡來來往往的警探,朝陳沐問道:“你能進去?進不去還談什麼調查,跟我來吧!”
如此一說,黃興便帶頭往前走,陳沐等人也只好跟了上去。
黃興繞到了寓所後頭,用力敲了敲窗戶,不多時,那窗戶便打開來,露出了那探長有些肥胖的圓臉。
“是你!”探長很快就摸到了槍柄,可尚未拔槍,陳沐已經抽刀,抵住了他的咽喉!
“林稟騫,你欠我的人情該還了。”黃興將陳沐的刀刃壓下來,泰然地朝那探長說道。
沒想到他竟然與這探長還有淵源,也難怪他們能夠在香港建立興中會,將大本營建立在這裡。
這林稟騫已經五十來歲,頭髮花白,身材發胖,下巴上有一個凹下去的疤痕,看起來幹練精明。
他鬆開了槍柄,扭頭大聲吩咐道:“你們都先出去,別破壞了現場!”
其他警員聽得此言,紛紛走出了房間。
黃興帶着陳沐等人,從窗戶進了屋子,而後踏上了樓梯,樓梯上是一個個血腳印,衆人也都避開了。
到了二樓的房間來,但見得裡頭一地狼藉,牆壁上滿是血跡。
“說說吧,看出什麼來了?”杜星武等人見得這場景,一個個心情憋悶悲愴,如何都說不出話來,倒是黃興,直接朝那探長林稟騫問起勘察結果來。
林稟騫走到前頭,拿起了一本字典,但見得那字典被轟出一個大洞來,也是觸目驚心。
“照着我的勘察和採訪排查,死者……楊先生當時正在私塾裡,給他的兒子楊佐芝講授英文……”
林稟騫晃了晃手裡的英文字典,又指了指桌上的單詞表。
陳沐知道,楊肇春在這裡開了這個夜校,就是教授英文的,所以也並不奇怪。
“兇手應該是三個人以上,因爲……因爲楊先生是咱們的重點監視對象,除了咱們警署的夥計,英國人也在監視楊先生,這房子四處起碼有兩三個暗哨……”
“所以兇手想要進來殺人,又想全身而退,必是要引開外頭的監視者,單槍匹馬是如何都做不到的……”
也難怪他有些吞吞吐吐,畢竟自己承認暗中監視楊肇春,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鑑於他與黃興有舊情,估摸着也難以面對黃興。
不過他是個探長,如今還原案情,到底是拿出了職業操守,摒棄個人情緒,客觀描述案發經過。
“槍手衝進了私塾來,拔槍就射擊,沒有半分猶豫,楊先生舉起字典來擋,不過字典被擊穿,子彈從他前額後穿出,射到了牆角上,從血跡就能分析出來……”
林稟騫指着牆上的血跡,如親眼所見一般演示着整個過程。
“然後你們再看地上的血跡,楊先生並沒有死,而是走過來,將兒子楊佐芝護在了身下,看看這些血點就知道了。”
林稟騫打開了抽屜,朝衆人道:“這裡頭有一柄*,楊先生本可以反擊的,只是爲了保護孩子,他選擇了放棄抵抗……”
“兇徒又朝他的胸膛開了兩槍,第三槍應該是要射擊楊小少爺的,不過最後卻打在了牆上,該是楊先生奮力保護孩子了……”
“槍聲會很快引來咱們的人,兇手很快就離開了,而楊先生……” ωωω.тTk an.¢ ○
“即便中了三槍,楊先生仍舊沒有死……你們也看到樓梯上的血腳印了……他自己下了樓,還叫了竹轎,送他去醫院……”
林稟騫說完,也是重重嘆息,臉上充滿了敬畏。
楊肇春雖然自小習武,體格健壯,但前額中槍,而且還是貫穿傷,胸膛又中了兩槍,竟然還能自己下樓,乘坐竹轎去醫院,若沒有強大的意志力,根本就辦不到!
衆人也能夠想象得出當時的情形,此刻也是義憤填膺。
“兇手呢!”黃興眸光犀利地逼問着,林稟騫卻爲難了。
他推開了黃興:“黃先生,你對我有恩,我讓你們進來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兇手我們一定會緝捕歸案,你們還是趕緊離開吧,若是被發現,漫說你們被捕,我這個探長的帽子也保不住的!”
“你不要忘了你的出身!”黃興一把揪住了探長的領口,幾乎要貼着他的臉。
林稟騫也怒了,再度推開黃興道:“我已經做了該做的,你們還是快點離開,免得事情變得更加複雜!”
“你放心,我一定會抓住兇手,給楊先生一個交代!”
“什麼交代?你們的交代很值錢麼?要讓兇手繩之於法?如果兇手就是你們的人,或者是英國人,你這個華人探長頂個屁用!”樑天養等人也惱怒起來。
林稟騫感受到了屈辱:“事情沒弄明白之前,請注意你們的言辭!不管兇手是什麼人,我一定會讓他受到該有的懲罰,難道要交給你們,讓你們濫用私刑麼!”
“言盡於此,你們再不離開,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林稟騫展現出強硬的姿態來,杜星武也將黃興拉了回來。
黃興也知道,從林稟騫這裡是得不到更多東西,只能轉身離開。
此時林稟騫卻再度開口警告道。
“醫院那邊你們千萬別去,英國人已經佈下了重重埋伏,就等着你們自投羅網了!”
黃興忿忿地哼了一句,雖有不甘,但到底還是離開了。
陳沐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趁着他們爭爭吵吵的空當,也一直在觀察房間裡的東西,眼看着要走,便將桌角留下的一顆彈殼順手藏在了掌心之中。
從窗口原路出來之後,黃興當即朝黑骨紅請求道:“山主,你一定要幫我們一個忙!”
他的語氣毋庸置喙,但黑骨紅體諒他們的心情,也不好發作。
“想讓我做什麼事?”
“我想讓你發動兄弟夥計,幫我挖個人!”
“又挖個人?”黑骨紅下意識看向了陳沐,黃興也看了看陳沐,卻是朝黑骨紅道。
“端方早先通過德壽,拉攏了我們之中的一個叛徒,名喚陳廷威,到香港這邊來見過楊先生,想招撫咱們。”
“楊先生顧念兄弟們的安全,本想詐降,不過孫先生生怕詐降變成真降,反對了這個計劃。”
“陳廷威被拒絕之後,一直留在香港沒回去,他的嫌疑最大,即便他不是兇手,也一定知情,請你一定要把他挖出來!”
黑骨紅極其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所以,這個陳廷威是官府的人咯?”
黃興也有些氣惱:“怎麼?你沒這個膽子?”
黑骨紅是個英雄好漢,最容不得別人質疑他的膽色,當下朝黃興怒道:“你們不過是寄人籬下,如今要我幫忙,還譏諷揶揄,我若是不幫呢!”
黃興也忍不住了:“若沒有陳沐,你能坐上山主的交椅?”
“也不瞞你說,陳沐跟我說過購買槍支彈藥的事情,你若不願幫忙,我們也不勉強,這槍支彈藥的事情也更不要提,城寨我們也不會再回去!”
他們是革命黨人,正是因爲心中擁有這樣的執着,纔敢做殺頭的事情,執拗起來,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
見得雙方僵持,陳沐也出來調和說:“眼下不是爭吵的時候,大哥,派人去查一查,以你們的人手,應該不難的……”
黑骨紅畢竟還需要黃興等人提供渠道來購買槍械,有了陳沐這個臺階,也就就坡下驢,讓隨行的兄弟吩咐下去了。
人一走,樑天養又朝黃興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若不去醫院,咱們可就半點頭緒都沒有了……”
聽得此言,黃興也愁眉不展,而陳沐卻站了出來,攤開手掌道:“不,咱們並非沒有頭緒,這裡就有個線索!”
衆人紛紛投來眼光,卻見得陳沐手心之中,躺着那顆子彈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