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洞到底是氣場強大,見得這等氛圍,便朝雒劍河道:“何管帶,沒想到你也在廣州,多時不見,眼下可好?”
黃飛鴻等人可沒想到雒劍河會是什麼何管帶,只是他們都是道上的人,也知道規矩,斷然不可能當面揭穿。
至於付青胤,他自己都是臥底,更不可能揭穿雒劍河,否則即便不會死在萬刀之下,手底下的兄弟們也會棄他而去的。
雒劍河不消擔心這個,便朝張之洞道:“香帥哪裡話,如今賦閒在家,也是無事可做,年少時學了一些拳腳,趁着這個空閒,便來仁安裡,想着向黃師傅討教討教。”
張之洞也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是武人出身,有這等興致也是應該,既然這麼巧,也是緣分,一起坐坐吧。”
雒劍河也露出笑容來:“這是何某的榮幸。”
張之洞點了點頭,便要走進去,卻又停了下來,看了看陳沐,朝黃飛鴻問道。
“達雲啊,這位小夥計可是有點面生啊……”
黃飛鴻趕忙要介紹,陳沐卻是主動上前來,朝張之洞行禮道:“小可陳有仁,曾得林福成大宗師提點一二,承蒙不棄,厚着臉皮叫了一聲師兄……”
雖然陳沐用了化名,但黃飛鴻等人也是懂做,自是不提,張之洞也點頭道:“原來是達雲的師弟,年少有爲啊……”
黃飛鴻生怕他再問起,當即便請了進去:“香帥裡面請。”
張之洞這才領着宋政準和付青胤,走進了寶芝林。
這廳子裡也不大,除了張之洞和雒劍河黃飛鴻,其他人也就識趣地站在了旁邊,倒是宋政準得了個座,可見張之洞對他還是比較客氣的。
“達雲啊,人我是帶過來了,能不能讓他改變主意,可就看你了。”張之洞如此一說,他身後一直低着頭的那名高手,便站了出來。
黃飛鴻卻是搖頭苦笑道:“香帥,我都一大把年紀了,手腳早已經不靈便,這些年也只是給鄉親們坐坐堂,看看病,這些事情,還是讓徒弟們來做好一些……”
雖然不知道他們約定了些什麼,但從氣氛來看,似乎並不太友好,該是這高手跟着張之洞來,與黃飛鴻約架之類的事情。
張之洞也不勉強,朝黃飛鴻身後的弟子們掃了一眼,而後朝黃飛鴻問道:“不知道達雲看好哪一位弟子?”
黃飛鴻也往後看了一眼,有些爲難地朝張之洞道:“香帥或許也知道,陳殿標這小子曾經在廣西做過教官,按說他最合適,不過不巧的是,昨夜裡他的手斷了……”
張之洞微微訝異,陳殿標很快走出來,給他行禮,也有意讓他看看吊着手臂。
張之洞也有些惋惜道:“陳教頭的本事,本官也是聽說過的,倒是可惜了……”
黃飛鴻繼而說道:“樑寬這孩子跟着我時間長了,技藝上比較成熟一些,若香帥覺得尚可,便讓他試一試吧。”
樑寬作爲大弟子,也是大氣,當即走到前頭來,微微抱拳,不卑不亢。
張之洞上下打量了一番,又朝那高手投去了眸光,那高手眯起眼睛來,看了看樑寬,到底是點了點頭。
“達雲,這位是湖北槍炮廠的提調沈長洲,這次就由他來執行。”
黃飛鴻點了點頭,那名喚沈長洲的高手便走到前頭的桌子來,朝衆人道:“今次事涉朝廷機密,無關人等請移步。”
黃飛鴻使了個眼色,徒弟們便紛紛走了出去,陳沐自也想走,黃飛鴻卻率先一步,搭着他的肩頭,朝張之洞笑道:“香帥,我這位師弟有點本事,我想讓他留下看看,若是樑寬不行,師弟可以替補着試一試。”
張之洞也點了點頭,見得雒劍河起身要走,也壓了壓手:“何胡勇你坐下,好歹你也曾是管帶,無妨的。”
雒劍河本就擔心陳沐獨自一人,自是樂意留下。
陳沐直至此時,對即將發生的事情仍舊是一頭霧水,那個什麼沈長洲,已經解開身上的皮包,竟是從裡頭取出了長短不一大大小小六七樣火器槍械來!
“二叔,這是要幹嘛?”陳沐忍不住朝雒劍河壓低聲音問道,雒劍河也是搖了搖頭。
“這湖北槍炮廠,是張之洞最得意之作,爲朝廷製造各種槍炮,所謂的提調,是槍炮廠裡不小的官兒,只是這些火槍都是新鮮玩意兒,我也沒見過,那支最長的,應該是漢陽造,因爲廠子設在漢陽,長槍裡頭這支最是有名,所以得了這麼個外號……”
這些火槍都是朝廷機密,張之洞卻帶來黃飛鴻這裡,可不僅僅只是開眼界這麼簡單。
心中還在疑惑,張之洞卻是開口道:“達雲啊,你該知道,我不是要針對你,你可要明白這一點……”
黃飛鴻擺手笑道:“香帥哪裡的話,這世道日新月異,若再不長進,怕是要遭洋人欺負,國家大義在前,些許虛名自是隨便拋灑,這是寶芝林的榮幸。”
張之洞輕嘆一聲:“哎……若是那些打仗的,能有達雲一半的覺悟,也不至於如此了……”
兩人交談至此,沈長洲已經將火槍全都取出,而後取出子彈來,朝樑寬道:“樑師傅可看好了,這是子彈,圓彈頭已經割下,我們用了軟木充當彈頭,軟木浸泡過,若是擊中,會在你身上留下彈痕……”
“雖說如此,但威力還是不小,所以我建議你穿上皮甲……”
樑寬聞言,卻是搖了搖頭:“不用,穿上皮甲的話,會影響速度和騰挪,練武小半輩子,一兩顆空包彈,還是能捱得住的,再說了,你也未必能打中我。”
陳沐聽聞此言,也是心頭大駭,看這架勢,張之洞的意思,是要用樑寬來試槍!
看到此處,雒劍河也終於看明白了,當即小聲朝陳沐道:“張之洞在湖北造了兵工廠,這些年來不知爲朝廷造了多少槍炮,但軍中推廣並不高,尤其是八旗軍並不擅長槍炮,更排斥槍炮……”
“不少軍中大佬仍舊抱着那可笑的祖訓,雖然配備了火槍,但疏於訓練,仍舊信奉鐵刀弓箭,張之洞找上黃飛鴻,算是對了……”
陳沐聽得此言,也終於明白過來。
張之洞找到黃飛鴻,是要用事實告訴那些不願用槍炮的軍中大佬,武功再高,也不如一顆子彈!
黃飛鴻在武林之中的地位毋庸置疑,若黃飛鴻都無法打敗火槍,那這些尋常士兵,又憑什麼看不起火槍?
爲了推廣火槍,張之洞也是費盡心思了。
只是陳沐對火槍太過熟悉,與洋人幾次三番交鋒,陳沐可是最清楚火槍的威力!
陳沐自己也用過火槍,更清楚火槍的威力到底有多大,而且陳沐用的是法蘭西的火槍,伊莎貝拉火槍隊裡頭的火槍,陳沐可都是接觸過的!
旁的不說,單說雒劍河這樣的巡防營管帶,對火槍的認知,竟然僅僅只是停留在漢陽造的地步,八旗軍的狀況也就可想而知了。
就比如現在,桌面上那些火槍對於衆人而言,或許都是新鮮貨色,比如那支毛瑟7.63的駁殼槍等,那都是用德意志力佛廠和格魯森廠的機器。
但對於陳沐而言,這些長槍短炮,陳沐都是用過的,而且早在伊莎貝拉手底下之時,陳沐就已經摸熟了的!
旁人或許認爲陳沐與貝特朗等人並沒有太多深交,但事實上,陳沐並非什麼事也沒幹。
擔任扈從騎士的期間,陳沐與貝特朗和布魯諾等人一併訓練,對於這些長長短短的槍支,也是摸得爛熟了!
也正因此,陳沐認爲,樑寬是沒有任何勝算的,因爲這些火槍用的是無煙*,威力極大,射速又快,還是連珠彈!
陳沐心中如此尋思之時,沈長洲已經將長槍短槍都裝配到了身上,走到了院子當中,朝樑寬道。
“樑師傅果真不着甲?”
樑寬搖了搖頭,朝他抱拳:“不用。”
沈長洲也不再堅持,距離樑寬約莫十步,便朝樑寬道:“樑師傅請!”
他摸着腰間的槍柄,頗有自信地昂起頭來。
樑寬也不再多說,深深吸了一口氣,那仁厚大師兄的神態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英氣!
“來啦!”
樑寬輕喝一聲,腰身雙腳一併發力,便朝前而來!
他的身形飄忽不定,忽左忽右,速度極快!
沈長洲也是屏息凝神,快速出槍,院落之中當即響起一陣陣槍聲來:“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
每次發槍之後,沈長洲便將用過的槍支丟在地上,身上五六隻槍瞬間都打空了!
院子裡升騰起陣陣的煙霧,畢竟是空包彈,煙氣也有些濃,其中還夾雜着紅色,該是浸泡過的軟木子彈被打成了粉末。
陳沐等人也是下意識挺直了腰桿,身子都緊繃着,張之洞等人也都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然而當煙霧散去,樑寬的手,已經扣住了沈長洲的手腕,後者最後一支槍,到底是沒能拔出來。
再看看樑寬身上,竟然沒有一個彈痕!
沈長洲一臉的難以置信,適才的自信,適才的高高在上,全都被摔在地上,狠狠地踏碎了,他的眼中,唯剩下滿滿當當的失望。
黃飛鴻雖然沒有說些什麼,但他眼中到底是洋溢着難以掩飾的喜悅。
火槍的出現,便是武道世界的終結一般,試問諸多武者,誰又願意被這個時代所遺棄?
雖然明知道這是遲早的事情,但能勝過火槍,這到底是值得讓人熱血沸騰的一件事啊!
張之洞也是頹然坐回到椅子上,輕嘆一聲道:“今次到底還是不行啊……”
正當此時,陳沐也是咬了咬牙,朝張之洞道:“香帥,能不能讓我試一試?”
張之洞皺起眉頭,很是不悅,但到底是保持着大度道:“你是達雲的師弟,按說功夫與樑寬相差不多,也就不需要試了吧。”
陳沐卻搖了搖頭,朝張之洞道:“香帥是誤會了,在下是想試試這些火槍……”
“你說,你要試火槍?”聽聞此言,衆人也是驚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