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也是一時頭腦發熱,冷靜下來之後,對付青胤也就沒了殺心,豈知呂勝無卻讓他殺掉付青胤!
這可是和合館,眼下正在開堂議事,當着這麼多叔伯的面,要殺掉付青胤這麼個“名門驕子”,而且還是如今洪順堂實際的掌權人,那可就真的惹大禍了!
然而陳沐和清楚呂勝無的脾氣,他說要殺,那是真的有心要殺的!
付青胤雖然勾結天王會的人,讓龔夫子出賣了消息,害死了陳其右父子,害得陳沐家破人亡,陳沐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但絕不是此時,更不是這樣的場合!
鍾水養等老一輩叔伯,對呂勝無的脾氣顯然也非常清楚。
鍾水養到底是資格最老的,皺着眉頭,面色冷峻,朝呂勝無道:“呂勝無,你也是極具分量的老人了,說話可要考慮清楚!”
呂勝無斜斜瞥了一眼,朝鐘水養道:“你愛講道理講規矩,那我就給你講講,他到底該不該殺!”
“第二十四誓,不得私做香主,入洪門三年爲服滿,果系忠心義氣,也需由香主傳授文章,或前傳後教,亦或者有三及第的保舉,才能晉升香主,如有私自行爲,五雷誅滅!”
“陳家遭難之後,付青胤非但沒有幫着報仇雪恨,更沒有照料陳沐,反倒趁機奪了洪順堂,無香主之名,卻行香主之實,該殺!”
呂勝無此言一出,鍾水養等人盡皆望向了付青胤,後者也是臉色蒼白,頓時慌張起來。
“第六誓,洪家兄弟,不得私做眼線,捉拿自己人,即有舊仇宿恨,當傳齊衆兄弟,判斷曲直,決不得記恨在心,萬一誤會捉拿,應立即放走,如有違背,五雷誅滅!”
“第十四誓,如有暗助外人,或私劫兄弟財物者,五雷誅滅!”
“付青胤身爲洪順堂的洪英精銳,卻勾結外人,害死陳其右和陳英,害得三十七名兄弟死在杜卡莉女伯爵號上,該殺!”
呂勝無此言一出,衆人也是心頭大驚,誰都沒想到,呂勝無竟開始細數付青胤的罪行,而且若罪行屬實,付青胤確實該殺了!
杜卡莉女伯爵號的慘案,幾乎讓洪順堂差點覆滅,如今付青胤實際掌控洪順堂也是不爭的事實,只是他名義上沒有宣揚,衆人也睜眼閉眼罷了。
付青胤終於是急了,朝呂勝無破口大罵道:“你……你血口噴人!”
呂勝無冷哼一聲:“我說了要殺你,便真要殺你,血口噴人可殺不了你!”
如此一說,呂勝無便往前一步,朝鐘水養身後那羣老傢伙喊了一聲。
“雞腸宋,跛佬羅,你們兩個給老道站出來!”
話音一落,鍾水養身後到底是走出兩個人來,只是二人低着頭,只是一味地嘆息。
“雒劍河,你也出來。”
提到雒劍河,陳沐終於意識到,這兩人早先嘀嘀咕咕,怕就是在商量這個事情了!
也難怪他們根本就不必擔心付青胤,是因爲他們早就做了要殺付青胤的決定!
“雒劍河,你告訴在場這些兄弟,當初徐官熙和你爲何執意不讓陳沐入會?”
雒劍河遲疑了片刻,到底是開口道:“因爲陳沐是陳其右收養的棄兒,並非血親……”
“原來你一早就知道!”雖然早有所料,但雒劍河親口承認,陳沐也感到非常的憤怒!
付青胤此時哈哈大笑起來:“你們自己都承認了這一點,還口口聲聲數落我的錯,簡直可笑!”
呂勝無扭頭掃了一眼,如同看一個死人一般,冰冷地朝付青胤問道。
“問題就是這麼個問題,這是幫中最絕密的機密,鍾胖子出國之後,便是雞腸宋和跛佬羅在主事,內情也只有他們兩個清楚,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這……這……我自有我的門道!”付青胤聽聞此言,也是慌亂又蒼白地辯解起來。
“第五誓,洪家機密,父子兄弟,以及六親四眷,一概不得講說私傳,否則死於萬刀之下!”
“這個機密只有我們這幾個人知道,卻被你聽來了,這其中必有人泄密,今日咱們幾個人當中,必然有人要死在萬刀之下,你覺得會是誰?”
聽得呂勝無如此說話,那兩位阿叔也急了,趕忙解釋道:“呂勝無,你該知道,我忠義總堂從不插手堂口事務,若阿叔不公道,便失了信,失信便沒了人心,身爲阿叔,我們兩夥計是萬萬不可能做這個事的!”
呂勝無點了點頭,轉向了雒劍河:“那麼就是你泄露出去的了?”
雒劍河搖了搖頭:“某雖不才,但忝居刑堂長老之位,你這麼說話,是在給我抹黑。”
呂勝無又點了點頭,朝鐘水養道:“老鍾,你怎麼看?”
鍾水養又豈會信不過這一幫老兄弟,當即朝付青胤道:“給你個機會,說出實情。”
付青胤頓時急了:“叔公,我阿公與您情同手足,我又怎會騙你!”
鍾水養搖了搖頭:“這與人情無關,你知道內幕,這是事實,你的消息來源又不肯說,若果真要殺一人,那便是你。”
付青胤急道:“眼下討論的是陳沐這個野種,怎會轉移到我的頭上來,這分明是他們禍水東引!只是擔心他沒有資格入會,更沒有資格繼承洪順堂罷了!”
見得付青胤仍舊在狡辯,呂勝無也不再賣關子,指着陳沐,朝衆人道:“他非但有資格入會,有資格繼承洪順堂,而且比你們所有人的資格,都足夠!”
“他確實不是陳其右的兒子,因爲他是朱洪英的兒子!”
“什麼?!!!這怎麼可能!”此刻,連鍾水養都驚詫萬分!
呂勝無卻沒有半點心虛,指着鍾水養身邊那兩個阿叔道:“雞腸宋,跛佬羅,你們兩個把事情說給他們聽清楚。”
那兩人見得此狀,也知道今日躲不過,只能將事情講了出來。
“咸豐年間,天王發動起義,席捲天下,我天地會洪順堂的英雄朱洪英,在廣西邕寧揭竿而起,從衆三四萬,到得第二年,便打到了湖南永明,而後又光復廣西灌陽……”
“就在灌陽,朱洪英與胡有祿建立了‘昇平天國’,朱洪英稱鎮南王,胡有祿爲定南王……”
“太平天國天官丞相羅大綱有個兄弟叫羅大網,就在朱洪英軍中,羅大綱便邀朱洪英的隊伍,行軍會合,共謀大事,並派了個劉姓的將軍來督軍。”
“這姓劉的心有不滿,認爲朱洪英等人太過託大,洪天王已經建立了太平天國,他們又自己建個昇平天國,這不合理,便有心要吞併朱洪英的隊伍。”
“軍隊攻打湖南,攻佔了東安,卻被湘軍王鑫的部隊給圍了,只能放棄了東安,逃亡新寧,那姓劉的趁機發難,朱洪英的隊伍也就被打散了。”
跛佬羅也在一旁接着說道:“胡有祿在新寧被俘犧牲,朱洪英知道是姓劉的搞鬼,便掉轉矛頭來殺姓劉的,卻遭到了伏擊,潰不成軍,只能四處藏匿。”
“姓劉的生怕羅大綱和天王知道真相,四處搜查截殺朱洪英,朱洪英走投無路之時,他手底下有個軍師,給他出了個主意,甘願頂替朱洪英去死……”
“這人便是人稱‘夜諸葛’的大軍師陳宗濟了。”
雞腸宋接過話頭來繼續說道:“朱洪英得了陳宗濟拼死相救,心中也是感恩,要將陳宗濟的妻兒當成自家人來養,彼時陳宗濟生有一子,剛剛滿月,妻子卻忠貞地自盡了,朱洪英便收了這兒子,取名陳慕。”
“再後來,朱洪英四處躲避,到底是走入了絕境,只能將這個孩子,交給了自己的另一個軍師,那軍師就是陳其右了。”
二人一口氣說完這往事,衆人也是蕩氣迴腸,熱血沸騰!
“太平天國失敗之後,那姓劉的組建了天王會,卻如何都不願放過這個孩子,這麼多年來,一直想要對陳其右動手,若不是我們這些老頭子用大義壓着,他們早就動手了……”
陳沐聽到此處,腦子也是一片空白,一時半會兒也難以接受。
本以爲自己是陳其右的兒子,結果只是個撿來養的“野種”,本以爲是朱洪英的兒子,誰知道又是什麼夜諸葛陳宗濟的兒子。
但無論如何,他終於明白,呂勝無爲何如此篤定能夠殺掉付青胤了。
因爲當初唆使龔夫子告密的人,便是茅龍館的於維道,而於維道只是個化名,他真正的身份是天王會的長老韋於道!
這也就意味着,付青胤勾結了天王會的人,關於陳沐身世的一切,都是天王會的人告訴他的!
或許天王會的人只告訴他,陳沐並非陳其右的親兒子,卻沒有將當年的機密全都告訴付青胤,估摸着也擔心付青胤知道後,會揭發那姓劉的當年的醜事!
在場都是聰明人,誰又聽不出這裡頭的端倪?
他們將眸光都投向了付青胤,後者也是面如死色,掙脫了陳沐的雙手,揉着自己的脖頸,一副破罐破摔,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姿態。
“哼,一個幾經轉手的野種,也值得這般折騰?”付青胤頗有些烏龜墊牀腳,硬撐。
鍾水養的胸膛卻劇烈起伏着,他是資格最老的阿叔,是最公道的人,也是最講規矩和道義,出賣同門兄弟,死於萬刀之下都不足以懲戒!
然而再看付青胤,他卻全無懼色,這就讓人有些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