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醒來之時,普魯士敦已經幫他把傷口全都縫合了起來。
也虧得海閻羅的刀太過鋒銳,刀口很是平整,縫合的難度並不大,又是昏迷之中縫合的,此時陳沐倒是好受不少了。
“外頭是甚麼時辰了?”陳沐面帶憂色地問道。
普魯士敦掏出懷錶來看了看:“九點一刻。”
陳沐輕嘆一聲:“還下雨嗎?”
普魯士敦知道陳沐的意思,當即回答道:“領事館方面已經在安排,搭了雨棚,不過拖延了一些時間,許是想等停雨,下午纔開始打擂。”
陳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次打擂乃是洋人振奮聲威的好時機,他們必然會召來衆多圍觀者,那些個紳士淑女都會來,一個兩個都要盛裝出席,自是需要時間打扮。
再者說了,他們身驕肉貴,也不太樂意淋雨,場地方面當然要安排妥當。
這樣也好,倒是爲陳沐爭取了一些寶貴的時間。
只是經過海閻羅這麼一鬧,原本自信滿滿的陳沐,卻有些擔憂起來了。
“老師,幫我再縫一次。”
“什麼?你瘋了麼!”陳沐很少用老師的稱呼來叫普魯士敦,一旦如此嚴肅地開口,必是有求於他。
普魯士敦又如何不清楚!
他說陳沐瘋了,並非因爲他要再縫合一次,而是因爲他知道陳沐的真正意圖!
他知道陳沐還要堅持上臺打擂,生怕傷口的縫合線會崩開,纔會請求普魯士敦爲他二次縫合來加固!
雖說都是皮外傷,並未傷筋動骨,但陳沐如今的狀態,走路都有些勉強,洋人方面又想置陳沐於死地,上臺打擂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杜星武和書冬也從外頭走了進來,前者朝陳沐道:“你安心養傷,打擂的事情交給我就好,杜某必竭盡全力!”
杜星武雖說是個沉穩之人,但也被陳沐的意氣給感染了,書冬是個直腸子,此時只是一臉難過,眼中卻也展露出忿恨來。
在他看來,傷害陳沐的,必是那些洋人,這是毋庸置疑的!
連帶他看着普魯士敦這個老洋人,也是充滿了不善與厭惡。
陳沐知道他們的心意,但有些事情,他必須親自去做,因爲他暫時還沒有將與海閻羅的約定,告訴他們。
“我也不瞞你們,那些洋人裡頭,有兩個是我的仇人,是害得我家破人亡的直接兇手,我要親手殺了他們,給我家人報仇雪恨,這一趟,我是如何都要去的,你們不要再勸了。”
陳沐斬釘截鐵,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杜星武也皺起眉頭來:“可你這個樣子,如何能上場?”
雖然仇人是番鬼佬,但陳沐的事情,從未對普魯士敦隱瞞過,此時也並不迴避。
陳沐朝杜星武道:“與其勸我,倒不如想想辦法,讓我儘快恢復些力氣。”
杜星武有些爲難,書冬卻有些不捨和肉疼,又有些決然地問道:“二少,想吃貓肉嗎?”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這傻大個是想將大黃貓燉了給他補體力呢。
“可別殺了大黃貓,咱們還得靠它漲威風志氣,嚇唬洋人呢!”
書冬這才安心下來,朝陳沐道:“你別急,我去給你燉一鍋好肉,保管你吃了就有力氣!”
書冬如此說着,便提了殺豬刀,徑直出門去了。
孫幼麟與晴子滿身雨水地從外頭回來,見得書冬拎着殺豬刀,也是隨口問了句:“去哪?”
書冬甕聲甕氣地回了句:“二少想吃肉,我出去看看有什麼能殺的……”
孫幼麟與晴子相視一眼,也是哭笑不得,只是時間緊迫,二人也沒理會這傻貨,徑直走到了房裡,將那破損的倭刀,輕輕放在了桌面上。
陳沐稍稍坐了起來,朝二人問道:“查清楚了?”
孫幼麟點了點頭:“是。”
“這海閻羅,乃是嘉慶年海賊頭子張保仔的孫兒,名喚張知宗,祖籍新會江門水南鄉,明面上承襲了父蔭,當了個小守備,但私底下卻想繼承其父張玉麟的紅旗幫。”
“沒想到的是,紅旗幫發生了內訌,幾個長老聯合起來,要篡奪權柄,將張家滅了門,唯獨走脫了張知宗。”
“這張知宗本是個讀書郎,可爲了報仇雪恨,卻是什麼事情都幹得出來。”
“他流落海上,學了殺人術,縱橫四海,時刻不忘報仇,但凡阻攔他的,沒有一個能活。”
“若不是他刺殺了琉球海賊頭子陳平井正,順走了日本戰國時期無雙戰將立花宗茂的佩刀,咱們也追查不到他的頭上。”
陳沐也未曾想到會是這般,這海閻羅張知宗身材幹瘦,眸光陰冷,誰能想到他曾是個意氣風發的讀書郎?
聽得他的經歷,陳沐多少有些能理解,爲何海閻羅會寬容自己這一次,因爲他的經歷與陳沐竟有幾分相似,陳沐這次哭慘算是哭對了。
只是陳沐仍是不解:“他爲何要殺我?”
孫幼麟頓時有些遲疑起來,不過到底是如實相告道:“爲了報仇,海閻羅成了僱傭殺手,只要用錢,讓他殺誰都成,今次他同樣是受僱於人……”
“是誰?”
“是唐廷芳……”
“他?”陳沐倒有些意料之外,但想想也就情理之中了,讓陳沐憤怒的,是孫幼麟接下來的這個名字!
“而且……唐廷芳是通過徐官熙牽頭搭線的……”
“徐官熙麼?”陳沐也是呵呵苦笑,早先向海閻羅哭慘之時,牽扯到幫中叔伯,陳沐心中還有些過意不去,如今看來,倒不是詆譭他們了。
孫幼麟也知陳沐心中難受,當即轉移話題道:“也虧得二少贏了他,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陳沐搖了搖頭,終究是坦承道:“我並未打贏他,只是向他求得一日周全,待我打擂報了仇,便自盡於城頭,省得他動手,否則他會殺光陳宅裡的所有人。”
“什麼?!!!”孫幼麟和杜星武等人也是驚愕不已,杜星武當即問道。
“賢弟果真打算遂了他?”
陳沐搖搖頭,也不正面回答,而是朝杜星武道:“先打擂,把仇報了再說。”
其實陳沐尚有一些話沒有說,徐官熙等人的作爲,已經讓他心灰意冷,若大仇得報,便是死了,起碼也沒那麼多遺憾了。
當然了,若能不死,自是最好,只是這樣的話,就必須分心來策劃如何應對海閻羅,無法專心打擂,怕是報不了大仇。
見得衆人沉默,陳沐也不再遲疑,朝他們說道:“你們先出去準備吧,下午就要打擂,全倚仗着你們呢。”
杜星武和孫幼麟相視一眼,也就不再多說,走出了房間來,卻是竊竊私語,想來該是商量如何對付海閻羅。
陳沐也不去多想,催促普魯士敦給自己二次縫合,加固傷口,他還需要練功,恢復元氣,否則便是到了擂臺上,怕也報不了大仇。
普魯士敦也是無可奈何,只能用了雙股線,給陳沐又縫合了一遍,這次倒是縫得更深更牢。
沒有麻醉的縫合,固然是痛苦的,但相比陳沐昨夜裡遭的罪,這點疼痛也就不算什麼了,畢竟小指被削了一截,十指連心痛,陳沐都能忍,也就不提縫合的痛楚了。
縫合之後,陳沐總算是放心,下了牀,嘗試着走了幾步,雖然仍舊有所顧忌,但行走站立已經不成問題了。
眼看着過了中午,陳沐便走出房間來,想胡亂吃些東西,好生入定練功,恢復一些元氣,此時卻聽得外頭嘈雜起來,合伯等人一股腦都涌了進來。
陳沐知道合伯是沉穩之人,若不是事發突然,是不可能這麼慌張的,當即走出了內宅,卻見得擼獅少年回來了!
書冬的身邊跟着那頭大黃貓,不過這牲口此時卻是老老實實,服服帖帖,再不敢亂嗷嗷了。
因爲這個豬肉佬的肩上,扛着一隻花大蟲,鮮血淋漓,顯然是剛殺的!
“不能夠吧……”陳沐也是驚呆了,心說弗朗索瓦那些野獸,不會全讓這小子給收了吧?
書冬噗咚便將那老虎丟在院子裡,朝陳沐道:“哥,吃這個,補!”
陳沐也是哭笑不得:“這又是哪來的?”
書冬摸了摸後腦勺,朝陳沐道:“先前蔡老班主把消息告訴了我,讓我去攔截那些貓貓狗狗,我便去了,抓了好幾只,留了一個斑點的和這頭大黃貓在家裡,剩下的都送給老班主了……”
陳沐心說,原來蔡老班主纔是真正的老狐狸,牲口全收了,竟然還在陳沐面前演戲,也難怪他見到書冬宰殺花豹,並沒有太過驚駭,原是早就知情的!
陳沐也不囉嗦,朝書冬道:“趕緊燉上,我先練會功,吃飽了咱們就去打洋人!”
書冬早先還擔心陳沐不吃,如今得了允許,也是嘿嘿笑着,笑得自然了些,倒是讓陳沐看到,原來這小子還有兩顆尖尖的虎牙,如此一看,這豬肉佬又彷彿年輕了幾歲,陳沐便更加確定,他只是長得着急,真實年紀怕是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陳沐急需恢復元氣,爲下午的打擂,進行最後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