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雪松早先催促陳沐趕緊離開,就是爲了得到林晟的庇護,原以爲唐廷芳的人不會糾纏到林家來,誰知道他們到底還是來了,而且還是唐廷芳親自前來!
唐廷芳也是非常癡的戲迷,只是他如今是洋人的買辦,樑雪松又珍愛名節的人,自是不想與他有太多往來。
再者,唐廷芳與林晟素有恩怨,今日強邀樑雪松,更多的原因不是爲了聽戲,而是爲了拆林晟的臺,樑雪松又豈能答應!
漫說林晟是樑雪松的恩人,當初正是林晟將他夫妻二人捧紅,便只是尋常交情,以樑雪松的職業操守,也不可能答應了林家,又轉去唐家唱戲的。
可唐廷芳有洋人撐腰,素來刁蠻霸道慣了,手底下這些個打手竟然又被人狠狠收拾了一頓,他又哪裡能忍耐得下!
林晟聽得這消息,也是眉頭緊皺,樑雪松是個正派人,當即朝林晟道:“三爺,麻煩出在我身上,還是我出去一趟吧……”
如此一說,秦棠也站了起來,冷冰冰地說道:“雖說他唐廷芳傍上了洋人,但想要欺負到老孃頭上,還差一些!”
林晟聞言,當即板起臉來,朝夫妻二人道:“來者是客,若讓客人受欺負,我林晟往後還如何敢出門!”
話音剛落,林晟便朝家裡人道:“女人孩子回內宅,年輕力壯的全都跟我到前門去!”
家裡的奴婢們也是如臨大敵,似乎從未遭遇過這等狀況,家宅之中頓時涌起一股惶恐又悲壯的氣氛來。
陳沐自是跟在林晟後頭,倔強的李青魚同樣跟着秦棠,後者見得小姑娘一臉擔驚受怕,卻仍舊緊跟其後,也爲自己找了個好弟子而感到欣慰。
到了前門,便見得一羣人吵吵嚷嚷,早已撞破門房,到了堂屋前面的天井處。
周遭早已掌燈,也是亮堂,他們將堂屋裡的梨花木太師椅搬了出來,上頭正坐着一人。
藉着燈光,陳沐打量了一眼,心頭也難免驚奇。
因爲這是他第一次見到膽敢光明正大剪掉辮子的!
大清國雖然已經日暮西山,但對於屁民的權威仍在,個別新潮的學生仔,倒是偷偷剪掉了辮子,學習西人的開明,但外出行走,仍舊戴着假辮子,可不敢明目張膽。
陳沐也同樣如此,雖然他們不是洋學生,但洪順堂乃是洪門的分舵,歷史淵源極其深厚,剪辮子已經是傳統,這麼多年來,從未改變,這是洪門的根基,是如何都撼動不得的。
但尋常百姓卻早已被降服,對於那個已經滅亡了二百多年的朝代,早已沒有了任何的歸屬感,只是拖着醜陋的辮子,麻木地過着豬狗不如的日子。
這唐廷芳也就四十左右的歲數,相貌堂堂,竟與樑雪松不相上下,而且他的皮膚更是白皙細嫩,保養得極好,八字鬍修剪得很細緻,雖是晚上,卻仍舊戴着一頂高禮帽,手裡捏着紳士棍,一身洋人的派頭!
林晟走到前頭來,正要說話,唐廷芳卻率先開口道:“把人擡上來!”
話音一落,身後早有準備的打手們,便將受傷的同伴全都擡着,放在了天井裡頭。
陳沐和樑雪松相視一眼,也是笑不出來,適才還不如何在意,如今再看這幾個人的境況,也着實是慘淡了些。
這裡頭有一個被陳沐開了瓢,腦瓜子雖然纏着白布,但仍舊滲着血跡,還有一個估摸着是斷了肋骨的,連哼哧幾句都不敢大聲,其他兩個也是哼哼吱吱,躺在門板上不敢動彈。
“打人的自己站出來吧!”唐廷芳作威作福慣了,話語之中自有一股威嚴,便是在林家,也是渾然無懼的。
林晟自是清楚,打人者必是陳沐無疑,雖說陳沐功夫不錯,但這到底是在他家,他林晟如何能不出頭!
“唐廷芳!欺負到我林家來,你可考慮清楚後果!別人怕你背後的洋人大爺,我林晟可不吃那套!”
唐廷芳冷笑一聲,站起身,走到前頭來,用紳士棍的棍頭點了點門板上那幾個傷員,朝林晟道。
“林三爺,我家傭人被打傷成這樣,你也看到了,我的人不過是好心邀請樑雪松大佬倌赴宴,竟落得這樣的下場,便是告到官府,也是你林家理虧,你說話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林晟自是看到了這些人的慘況,陳沐雖然也被打了一木板,但外表來看是無事的,他也未曾說出來,林晟自是以爲陳沐半點事也沒有的。
如此一對比,理虧的也確實是林家這邊,畢竟他們最終沒有傷害到樑雪松,甚至並沒有對樑雪松動手!
陳沐聽說要告到官府,心頭也是發緊。
雖說就今日暗中觀察了一天,何胡勇並未出現,但也並不敢百分百確定何胡勇就這麼放過了他。
若糾纏到官府,讓人發現他陳沐並沒有死,事情可就大條了!
林晟很顯然也是想到了這一節,此時也沉默了下來。
“唐老闆,大家鄉里鄉親的,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嘛。”樑雪松知道林晟是個要面子的,自是不會低頭認輸,便主動出面斡旋。
樑雪松同樣是潔身自好的清高人物,但今次事情是因他而起,他總不能讓林晟爲難,畢竟都是江湖兒女,義氣可比面子重太多了。
唐廷芳卻不依不饒,朝樑雪松道:“大佬倌,唐某給足你面子,你卻給臉不要臉,現在來說這話,未免太遲了吧?”
“我唐廷芳素來爲鄉親謀福利,口碑在外,你卻如何都不給我面子,真當我唐廷芳好欺負麼!”
大家都是拋頭露面的人,唐廷芳這麼撕破臉皮,樑雪松也是面紅耳赤。
他畢竟受慣了衆人追捧,未成角兒之時,確實也受了不少白眼和窩囊氣,可成名之後,便是官府的人,對他也是好聲好氣,哪裡受過這等氣話!
秦棠雖然看着冰冷,但對丈夫卻是愛護到極點的人,又豈容唐廷芳這般欺負自家丈夫!
“你到底想怎麼樣!”秦棠英氣逼人,一站出來,氣氛就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早聽說樑夫人是巾幗英雄,今日一看果真如此,唐某人也着實佩服,還不瞞你說,唐某人欽慕樑夫人久矣,樑夫人不如隨我到家裡喝一杯酒,這樁事便這麼揭過了。”
唐廷芳說話之時,眼中滿是不敬的猥褻眸光,樑雪松是氣得頭髮都炸了!
他正要發話,秦棠卻攔了下來,面色陰沉如烏雲,朝唐廷芳問道:“若不去又如何?”
唐廷芳冷哼一聲:“若夫人不賞臉,那便交出打人者,我手底下這些人被打成什麼樣,他照着來便是!”
衆人聽聞此言,也不由將眸光轉向了陳沐。
陳沐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郎,雖然身負武功,可看起來也着實文弱,如果讓唐家的人下手,怕是要被活活打死!
林晟正要出面擔當下來,陳沐卻站了出來,挺直了腰桿,朝唐廷芳道。
“人是我打的,這些人對大佬倌不敬,動手動腳,惡言爛語,若再來一次,我打得更兇!”
陳沐雖然年輕,但並非不經事的愣頭青,大場面見過不少,打打殺殺也不是一場兩場,說話的底氣自是不同的!
唐廷芳見得陳沐,也是面色一凜,或許陳沐的形象與他相差甚大,眼中的驚訝也沒能掩飾得住。
其實驚訝的何止他唐廷芳,衆人起初聽聞陳沐幫助樑雪松解決了麻煩,都是不在意的,直以爲陳沐仗着小聰明,幫着樑雪松說幾句話,擡出林晟來“狐假虎威”,嚇退了這些麻煩鬼罷了。
誰能想到,這些人躺在門板上,竟是貨真價實,被打得極其慘淡,誰又能想到陳沐竟有這樣的本事,而且出手還這般狠辣!
唐廷芳上下打量了陳沐一眼,而後朝身後的打手們狠狠瞪了一眼,當即罵道。
“你們就是被這後生仔打成這鬼樣的?我養你們又有何用!”唐廷芳如此一說,這些個打手們也是紛紛往後縮,可見平日裡對唐廷芳有多懼怕!
唐廷芳訓斥了手下之後,又轉頭望向陳沐,笑呵呵道。
“小兄弟你放心,我唐廷芳不是以大欺小的人,你能打倒這些廢物,是你的本事,我也無話可說。”
陳沐聽聞此言,可並沒有放心下來,因爲他相信,唐廷芳絕不是這麼好相與的人!
也果不其然,唐廷芳話鋒一轉,繼而陰惻惻地說道:“不過嘛,這些廢物到底是我的人,打他們就是打我唐廷芳的臉,這筆賬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陳沐早有心理準備,當即朝他說道:“唐爺想如何了結,明說就是了。”
唐廷芳也拊掌道:“好,英雄出少年,果然爽快,我也就不客氣了。”
“這樣吧,我也不能以大欺小,我便找個小的,你們打一架,若你贏了,此事就此作罷,再不去提。”
樑雪松生怕陳沐答應下來,趕忙問道:“若他輸了呢?”
唐廷芳意味深長地陰笑道:“若輸了麼,呵呵,我這小弟下手沒個輕重,若是輸了,只怕也就不需要其他懲罰了……”
樑雪松等衆人聽得這話,不由倒抽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