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們弄的？”楊子清面露詫異之色，淡淡看了頂着四個黑眼圈的兩個丫頭一眼。
她的表情仍舊懨懨的，眸光卻泛起一絲喜色。
“婆婆，桃花酒，活血養顏，木犀茶通體生香，蓮花羹滋補臟腑，還有這個素燉山雞煲，放了雞腿菌，山筍喇叭菌，還放了陰乾的玫瑰花，味道香甜可口，特別適合冬天滋養。還有這些糕點，也是用鮮花和藥草做的，味道都不錯，您嚐嚐，喜歡的我，我再送來。”
靈芝眉飛色舞的介紹着，眉眼間很有得意之色。
楊子清擰開墨綠色的小瓶，湊到鼻息間聞了聞，淡雅的花香撲鼻而來，還夾雜着清爽甘甜的味道，十分獨特。
“木犀花，甘草，還加了點鹽梅乾，搭配的不錯。”楊子清滿意的點了點頭，又拔開桃花酒的塞子聞了下，同樣滿意的放在手邊。
“蓮花羹我很喜歡，這兩樣東西也留下了，我不吃葷，山雞煲你們帶走吧。”
楊子清皺了皺眉，看在這幾樣東西她都非常喜歡的份上，連自己不吃葷她們都忘了這件事不計較了。
“婆婆，這是素的，山雞是用豆腐皮，山藥做的，爲的是取個名字，否則只能叫菌菇湯了，不好聽。”
“素的？”楊子清愣了。
湊到近前細看，湯汁透明清淡，濃郁菌香中泛着淡淡的山藥的清香，果然沒有一絲肉味兒。
“婆婆，你嚐嚐，味道可好了。”靈芝很有眼力界兒的遞過一雙筷子。
楊子清猶豫了一下，用筷子輕輕挑了下山雞的皮，微黃色的雞皮觸手即爛，露出裡面鮮白的肉絲。
山藥和豆腐的混合香味撲鼻而來，聞之誘人。
楊子清實在忍不住內心的好奇，夾了一小塊肉絲嚐了下，果真是山藥。
入口綿甜酥軟，豆腐皮的清香和菌湯的香味滲透了整塊山藥，味道說不出的好吃
。最讓她吃驚的，這隻山雞雕刻的太逼真了，有骨，有肉，有皮，甚至連肌肉的紋理都模擬的非常形象，若不是親口嚐了下，她絕對以爲這就是山雞。
吃了口雞肉，楊子清忍不住用調羹舀了勺湯，慢慢送入脣間。
湯汁入口的瞬間，醇香瞬間盈滿了整個口腔，山菌竹筍的味道中，融合了淡淡的玫瑰花香，山藥的香氣隨之滲出，沖淡了花香，但更令人回味。
不知不覺，小半盆湯都吞進肚子，還在回味無窮。
“好吃嗎，婆婆。”琥珀忽然問了一句。
楊子清這纔回過神來，臉色微微有些訕訕。自己明明吃了晚飯，爲何會如此失態呢。
“你們這兩個丫頭啊，無事獻殷勤，說吧，到底爲了什麼。”
她畢竟是已過百歲的人了，什麼事沒經歷過，看這兩個丫頭躍躍欲試的樣子，就知道她們一定有所求。
“婆婆，看您說的，我們倆有那麼市儈嗎？”靈芝嬌憨的眨了眨眼。
她從未見過楊子清如此親切的笑臉，膽子漸漸也就大了。
“婆婆，您都教了我們這麼多東西了，我們沒那麼不知足。”琥珀插了句嘴。
“哦？”楊子清一揚眉，這兩個丫頭，渾渾噩噩一個月了，如何開竅了？
“對啊對啊，婆婆讓我們熟悉各種花香，藥草，爲的就是刺激我們的感官，熟悉各種花草藥物的特徵，只有這樣，才能烹製出更完美的食物，熬製出更有效果的湯藥，您雖然表面上冷冷的，可心裡一直都很照顧我們，以前我們倆不懂事，一直都以爲您在刁難我們，背地裡沒少嘟囔，太不應該了。”
靈芝快言快語，說的很動情。
楊子清翻了她一眼，放下調羹，悠悠道，“我本來就是在使喚你們，幫我收集各種花汁和藥材，沒你們說的那麼偉大。”
“婆婆，纔不是這樣呢，我師父說了，你表面上冷淡，心地卻再善良不過了。您做了那麼多事，卻不計較別人背後怎麼議論，像您這樣的人，心裡一定有座山，自己住着，雖然清淨，日子久了，也會悶的。婆婆你笑起來多好看啊，不要整天板着臉了。別人害怕，自己也不開心。”
靈芝說着說着，眼眶都溼潤了，如果不是鄧世傑告訴她們，她一直以爲楊子清是個個性孤僻，爲人斤斤計較的怪老婆子，知道剛纔看到她慈祥的笑容，才恍然，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
師父說的多好啊，不是表面上對你笑的人才會對你好。
真正的關心是用心。
“你師父是誰，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不簡單
。”楊子清微微有些詫異，她沒聽說過靈芝這丫頭拜了師呀。
“我師父就是您天天去診病的人啊，他住在飛檐閣，師父說他的傷勢多虧了您的照顧，這些東西就算他的回禮了。”
靈芝恭恭敬敬的對着楊子清行了一禮。
“這些東西，都是他做的？”楊子清恍然，“他還說什麼了嗎？”
“沒了，師父說您喜歡的話，他抽時間再弄幾樣讓您嚐嚐，夜深了，我們倆就不打攪您了，琥珀，咱們走吧。”
靈芝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辭，拉着琥珀出了門，徑直離開楊子清的居所。
剩下她一個人，發了一會兒呆，捏起盤中各色糕點小口小口品嚐着。
玫瑰糕色澤豔麗，入口甜膩，芬芳清香。杏仁糕酥軟可口，帶着淡淡奶香，回味無窮，桂花糕綿軟，入口時微澀，回味卻甘甜清雅，令人沉醉。
還有這千層酥，一口咬開，酥香四溢，越吃卻越淡，越淡越想吃。
這樣的糕點已超越了食物本身的魅力，味道有時候就像人生一樣，每個階段都有每個階段的不同，無論豔麗，無論清淡，無論苦澀，都是心甘情願的抉擇。
當你選擇了一種味道，也是替自己選擇了一生。
楊子清嘆了口氣，她實在想不到那個看似桀驁的年輕人竟有一手如深入化的廚藝，僅憑味道便讓她想起了這麼多。
怪不得小瑤都失憶了還在對他念念不忘。也許，自己真的該幫幫他們。
人的一生，能遇到多少次傾心相愛呢？
如果試都不敢試，到老了，會不會遺憾？
楊子清嘆了口氣，打開桃花酒的塞子，輕輕喝了一小口。
粉紅色的液體入喉，甜香漲滿肺腑，這濃郁甜膩的味道，一瞬間把她拉回從前，回到記憶銘心的那個春天。
漫天粉色，妖嬈綻放，青春年少，一生不悔。
……
第二天清晨，楊子清一如既往前來飛檐閣替鄧世傑療傷。
像往常一樣，兩個人都不說話，也沒有眼神交集。號脈之後，楊子清摸出銀針替他行鍼，鄧世傑的傷勢基本已經痊癒了，治完這次，她不會再來了。
她施針打通對方腿部最後鬱結的血脈，眼角餘光卻偷偷打量他。
他的表情和往常一樣，桀驁中帶着淡淡的冷漠。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眸光很冷，也純淨，看不出任何有心計的樣子
。
這樣一個年輕男子，能一眼看出自己的心事，用味道打動自己，他究竟是太用心，還是對郭瑤太癡情。
楊子清真是好奇，瑤瑤那麼單純的一個女孩，爲何會喜歡心思如此深沉的男人呢？
收了針，楊子清站起身，冷冷開口，“你的傷已經好了，我不會再來了。”
說完，她並沒有轉身離開，而是一動不動的看着鄧世傑。
她在等，等他沉不住氣，等他先開口求她。
鄧世傑聞言，默默點了點頭，恭恭敬敬彎腰行了個禮，卻沒開口說一個字。
對視很久，楊子清忍不住笑了。
“今晚三更，我帶你去見她，就算謝謝你精心烹製的那些美食了。”
說完，也不等他反應過來，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剛走到門外，屋內突然爆發出一陣歡悅雀躍的呼聲。
“謝謝婆婆，謝謝你！太好了，我終於能見到瑤瑤了，謝謝！”
聲音暢快之極，伴隨着呼喊聲還夾雜着雀躍的踏地聲，不難想象屋裡的人，此刻有多麼激動。
楊子清搖頭輕笑，再冷靜的男子一遇到自己喜歡的女人也會衝動。
年輕真好。
……
夜深人靜，鄧世傑還沒入睡，他換了身輕便的裝束，在廳堂中來來回回踱着步。臉上的清冷一掃而光。
那焦躁的樣子和關在動物園中的狼，沒啥區別。
窗外夜色深沉，遠處的飛鎖橋淡的只剩下一抹虛影。
他微微有些擔心。
這些天他的腿傷好了，也嘗試過想飛渡那個繩索橋，可那鎖鏈太細太滑了，走不上兩步人就失去了重心，根本沒辦法在上面移動。
據靈芝和琥珀的說法，她們之所以能輕鬆渡過那個地方，都是因爲用了輕身符，而輕身符只對身負靈能的通靈師纔會奇效。
普通人用了也是白用。
這正是他擔憂無比的地方，楊子清醫術高超不假，可她必須是一個百歲高齡的老人，又是個普通人，她自己過橋都需要人攙扶，如何帶着他離開這個地方？
正煩悶呢，背後突然傳來一陣細微的空氣波動，好像一隻飛鳥闖入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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