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臺山莊的人,誰也不清楚獨嘯天的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但竟然能讓林若雲掉下眼淚,還能讓柳逸陽感概附和……
半個時辰後,柳逸陽命人備下一桌酒菜,擺在了他自己院裡,大家都悄悄的站在一邊,房間的門關着,裡面只有林若雲,她正在裡面更換裝束。大概是要換回從前的樣子吧,這讓大家都很期待。
屋子裡,門窗緊閉。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哪裡還有從前的衣裝,只好找女兒借了一身衣裙,連同首飾一起。柳薇有幾套衣裙都是新的,從沒有穿過,拿來給母親選了一件,如煙如雲的水粉色,正如那出水的幽蓮。
林若雲換好了衣裙,往鏡子跟前一坐,倒好像不認識自己了,雖然容貌沒有變化,但這些年,她穿的顏色一直偏重沉穩,多久沒在自己身上看到這般活潑鮮嫩的顏色了。林若雲對着鏡子照了又照,拿起木梳,輕輕梳理着這一頭烏黑順滑的髮絲……
起初,她還不信,換身服飾就能有所改變?沒想到,這心情真的一下就不同了,多少過眼雲煙的往事場景,瞬間出現在腦海中!
酒菜都上了桌,獨嘯天倒了一杯,端起來灌下了肚,讚道:“好酒啊!柳兄,你看你緊張的,天天摟在懷裡還想着念着的女人,不就換身衣裳,換個髮髻嘛,你還怕不認識了?”
“呵呵呵,穆兄玩笑了,這也就是旁人提議,要是我提,她一準說我無聊,絕下不了這個決心!”柳逸陽笑着走到石桌前,拎着酒壺倒了一杯酒,倒也沒急着喝。
這時,‘吱呀’一聲,房門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了過去。
林若雲吸了口氣,才緩緩踏出門檻,陽光灑在身上,宛若重生一般。兩串細穗桃瓣花釵,粉色絨毛髻簪,淡淡的妝,一身白裡透粉的細紗羅裙,優雅中還帶了那麼點俏皮。
一出門就讓所有的眼神都呆滯了,平日裡沉穩莊肅的林若雲,已是難掩的美貌,如今換了裝,好似回到少女時候,美則更勝幾分。
在衆多的目光注視下,林若雲還有些不適應,她微微擡頭,掃過大家或驚或喜的神情,最後落在柳逸陽的臉上。
他似笑非笑,清澈的目光深處,如癡如醉,“我有多久,沒見過這樣裝束的你了,真是想念!”
林若雲微微含笑,輕問道:“會不會看着不習慣?”
柳逸陽悠然一笑,回道:“沒有比這更習慣的了!”
“不錯,不錯!”獨嘯天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拎着酒壺,讚許的走到跟前,高高的斟了一杯清酒,“和柳兄喝酒時,竟喝悶酒了,今日有你則大不同!來,乾一杯!”
林若雲接過酒杯,拂袖一遮,昂首飲盡。獨嘯天又拎着酒壺將酒杯斟滿,這次他什麼都沒說,林若雲也不猶豫,又是一飲而盡。
她很少喝酒,這樣喝酒更是稀罕,兩杯清酒下肚,身上熱辣辣的發燙,這壇菊花酒還是十五年前釀的,味道醇厚,回味濃郁,淡淡的菊花香繞雲弄月。這樣一罈酒,與故人飲,開壇便已醉了三分。
“哈哈,哈哈哈……”獨嘯天狂傲的大笑,笑聲震耳,他忽然一凝神,說道:“如果這次能活着回來,我還是寧願死在你手上的!”
林若雲執着酒杯,緩緩走到石桌前,“我不喜歡殺人。”
“這可由不得你了,喜不喜歡,死的人都不會少。”獨嘯天悠悠的說道:“別看你是大夫,見過的死人肯定不及我多,從幾歲起,我見的死人就是成片的。這對我來說毫無感覺,這個世界本來就恃強凌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殺人,便有人來殺我!聽說,你也嘗過背叛的滋味?”
林若雲微微一怔,依然揹着身,“背叛我,其實無關緊要,重要的是對自己的心忠實。”
“你不覺得可笑嗎?”獨嘯天面露疑雲,“你憑什麼包容,憑什麼大度,你以爲你不計較,他們就會自己醒悟?”
林若雲輕輕嘆口氣,轉過身,望着他,說道:“我沒這麼想,也不認爲是包容大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無法左右。總之,因果是個圓,誰也逃不出輪迴的圈。我與你不同,你稍一鬆懈,就有可能被人殺,而這世上,還無人有本事取我的性命!”
獨嘯天剛一皺眉,突然手上一空,酒壺竟瞬間轉移到了林若雲的手上,之間她眉眼間輕笑,斟滿一杯酒,飲之而盡。
“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呵呵呵……”林若雲三杯酒下肚,已微微有了些醉意,回眸冷目,“你還真是後知後覺啊,逸傾城應該早就提醒過你纔對!”
獨嘯天臉色一僵,慢慢攥了攥拳,凝眉神重,“記得冰松嶺那個聽琴夜,那時你問我志在何方,今日我想問問,林姑娘志在何方?”
林若雲苦澀一笑,搖了搖頭,“我從不知志在何方,原以爲治病救人,後又以爲慣看世人生死。曾以爲自己如天上孤寂的冷月,後來發現,並非人孤寂了我,而是我的出現,疏離了我身邊所有人!我這一生得到了什麼?遇到一個愛我,我也愛的男人?爲他生兒育女?收養了幾個無依無靠的可憐孩子,傳授他們醫道,令他們在這世上有立足之本?我看似得到了很多,成就了很多,而實際上,我卻連自己的心都抓不住!”
“你醉了。”獨嘯天輕聲道。
林若雲笑道:“是你一直不清醒,至少我敢面對,而你不敢!”
柳逸陽隱忍着笑,向獨嘯天看了看,給這個女人喝酒就該做好充分的準備,誰知道她會說出什麼平時不說的話啊。
林若雲緩了口氣,右手輕輕擡起,前方一片落葉如風捲殘雲般飛舞起來,轉換間化作實物落在地上,竟是一張琴架,還有一張瑤琴!
她慢慢走過去,撫着琴絃而坐,琴音起,撩撥心絃,一抹揮不去的醉意,蒙着悠揚垂纏的音旋,輕搖而上,翩翩入骨……
柳逸陽向衆人擺了下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了,大家也知在這有所不便,很多事是瞞着他們的,聽起來,獨嘯天似乎也不甚瞭解。但從未見過林若雲如此反常,可她又好像很放鬆。
衆人並不放心就此離開,現在還有何事比這裡的事更要緊!大家退到九曲橋上,分坐在橋欄兩側,遠遠的觀望着。
林若雲輕撥琴絃,獨嘯天與柳逸陽對坐暢飲,上一次在封魔古城的小酒館,二人均未盡興便各奔東西了。這一次不再僞裝,不再有欺瞞,只爲暢飲而飲,只爲盡興而來。
細聞琴聲,縹緲無際,忽如高空攬月,忽如深海浮沉,悠悠似雪翩翩而落,些許失落,些許質問。
橋上衆人正聽得出神,突然人影從身前晃過,猛一愣神,竟是清風明月二人!奇怪,並未聽到叫門聲,難道是闖進來的?
只見二人一刻未停,奔着院中而去,看到忽然改了裝束的林若雲後,倒有些措手不及。獨嘯天和柳逸陽向二人看去,獨嘯天倒懶得理會,但柳逸陽微微皺了眉,怎麼驚動了他們?
“夫人……”清風明月齊聲道。
“別叫我夫人。”林若雲頭也未擡,只說道。
二人遲疑了片刻,清風道:“姑娘,您要去琴蛇島?那地方萬萬去不得!還請您三思!”
林若雲仍撫着琴未停,“你們怎麼知道的?”
明月看了一眼獨嘯天,說道:“血煞門一直在查找琴蛇島,突然跑來這裡,必定是爲此事相求。”
“哼,你們在監視我?!”獨嘯天冷哼了一聲,“她要去,要得到幽靈石,她也得去。”
清風明月‘噗通’跪在地上,“我們願代姑娘前往!”
“起來。”林若雲撫住琴絃,停了琴音,看着二人說道:“這是我們的事,你二人去了未必能辦成,死也死的不值。不用擔心,多少次命懸一線,我還是活到了今天,魍魎老鬼真那麼厲害,就不會一直躲在琴蛇島不敢見人了!”
“可是,姑娘……”清風明月還想再勸兩句,可他們看到林若雲堅定冷峻的目光,便也只好將話嚥下,站了起來。
林若雲重新撥動琴絃,幽幽的道:“這場對弈早已開始,由不得你我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