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郡,尉遲家。
尉遲墨出門小半年,兩個時辰前纔剛剛回來,每次他出遠門回來後,都要把自己關在小樓裡,不許任何人打擾。
這座位處尉遲家偏僻之地的小樓,實則是安放尉遲墨妻子芳洛肉身之所,小樓外戒備森嚴,而這裡也只有尉遲墨一個人來。
七年前,尉遲墨大婚,整個尉遲家張燈結綵,鼓樂聲響了整整一天,尉遲墨與賓客暢飲至深夜,回到新房時,發現喜婆和兩個丫鬟都死了,而芳洛也倒在了牀榻之上。
幸虧芳洛內力深厚,見到尉遲墨時尚有一息,但話已說不出來了。
尉遲(yu chi)博發動所有人搜尋兇手,最終無一收穫。尉遲墨耗費大半功力也未能救活芳洛,只爲她保住了一絲微弱的氣機。
看着柔軟的牀帳中,昏睡七載的芳洛,尉遲墨的神色中並沒有太多痛苦。其實,他已經盡了最大的能力,救不了妻子也是天數。他想查出當日潛入內宅之人,這個人殺了芳洛,無非是想讓尉遲家和百毒堂的聯姻竹籃打水,會做這種事的,正道魔教都有可能。
牀帳中,芳洛容顏依舊,淡淡的綠芒籠罩在身上,這是懸在牀榻上方的幽靈石所發出的光芒。爲的是保住芳洛肉身不滅,尉遲博將幽靈石交給弟弟時,千叮嚀萬囑咐,只要芳洛尚有一線生機,那他們與百毒堂就還是親家,所以無論如何也要救芳洛!
尉遲博言語中所指,尉遲墨心中清楚,無非是靈臺山莊,無非是去求柳逸陽和林若雲。可尉遲墨七年來連安州都避得遠遠的,更不要說靈臺山莊了……
傍晚時,尉遲墨從小樓中出來,門口戒守的一個弟子說道:“家主出關,請二爺到廳中。”
尉遲墨嗯了一聲,便向花廳方向走去,他也正有話要說呢。
花廳,尉遲博手把着一件匕首,見弟弟來了,便放到了一邊,“你臉色不太好,是出去這段日子累了嗎?”
“沒事。”尉遲墨坐下後,端起手邊的茶碗喝了一口。
尉遲博擔憂道:“子墨,我就你一個弟弟,有什麼事你不妨對我講,別總是悶在心裡,一個人受着也還是解決不了。”
“大哥,你寫了封信?”尉遲墨目光未動。
尉遲博頓了頓,回道:“是啊,本該親自去一趟,奈何閉關日子緊,只好以書信代之,剛剛我還問來着,仍沒有迴音。”
尉遲墨嘆了口怨氣,“我不是說過,此事不要找靈臺山莊,你爲何還要寫信?想也知道不會有迴應,何必還要招惹他們!”
“我知道你有苦衷,你喜歡香櫞,我卻逼着你娶了芳洛。”尉遲博心疼弟弟,感嘆道:“當初我親自去爲你提親,那柳莊主和柳夫人竟對我避而不見,我也想再登門求全,可你又說放棄香櫞了,那我有什麼辦法,難道爲了香櫞,駁了百毒堂堂主的面子嗎?!”
“大哥你就不該去提親!”尉遲墨突然發了脾氣,“芳洛的事,我們自己想辦法,十年不行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四十年,總之我活着就不會不管,我死了,他們也怨不得我!”
尉遲博苦惱萬分,重重的嘆着氣,“你以爲我這做大哥的想看着自己的弟弟爲難嗎,是芳洛的父親,你的岳丈,他派人來和我說,靈臺山莊或許有辦法,還講出了你和香櫞的關係,擺明了要你在兩個之間選一個,我若不寫那封信,不是告訴他,你與香櫞的情還未斷!”
尉遲墨的眼神登時厲光乍起,“朱洪這個酒囊飯袋,除了會用些下三濫的手段,從不見他敢光明正大!”
“都是大哥害了你啊,要是我不答應這門婚事,也就什麼事都沒有了,你和香櫞愛怎樣就怎樣,總比現在看着你痛苦強。”尉遲博痛心的擺了擺手,“子墨,就算大哥再逼你一次,我的信寫了,你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啊,去求一求柳莊主吧。”
尉遲墨神色轉冷,漠然道:“不可能!朱洪有膽子就自己去,他要是再找大哥你的麻煩,就告訴他這話是我說的!他女兒嫁進了尉遲家,生死都是我尉遲墨的事,讓他有空管好自己,少插手別人的家事!”
尉遲博知道,弟弟是真的怒了,他一向不屑與人爭口舌,更很少出言警告誰。能動手就不廢話,是尉遲墨一貫的態度,要不是看在芳洛的面上,他纔不會理會朱洪那個廢物!
尉遲博到今天也想不明白,弟弟一向對女人都不正眼瞧,怎麼就偏偏對香櫞情有獨鍾,跟被勾了魂似的,至今難忘。
其實,尉遲博是中意與靈臺山莊結親的,當年也是大力支持弟弟和香櫞在一起,可真的去提親時,不但遭到了閉門羹,弟弟的態度也完全變了。可嘴上說不會和香櫞在一起,但感情的真假,明眼人還是看得出來的,尉遲博就是不明白,他爲何要放棄?
月盈而虧,過了十五的月亮總有些淒涼感。
各院各房都熄了燈,香櫞正準備睡下,窗下忽然有什麼驚動了她。
悄悄出了房門,趁着四下無人,從偏門溜出了靈臺山莊,一路奔着對面的小樹林而去。這裡的光線更暗,腳下雜草叢生,香櫞左顧右盼,前後掃量,突然眼前人影一晃,站在了她的面前。
香櫞略有些激動,但她還是儘量保持着表面的平靜,尉遲墨側身而立,看了她一眼,又繼續往裡面走去。香櫞急忙跟上,二人走得很快,不一會兒已經到了林子深處。
“爲何還要出來?”
香櫞一愣,輕聲言道:“是你叫我出來,卻還問我爲何出來?”
尉遲墨慢慢回身,七年了,七年裡兩人再未見過面。每次想到就心痛一次,尉遲墨恨不得把心挖出來,剁碎,免得再受這樣的罪。
“我說不會再來的……抱歉,我食言了。”
香櫞忍了忍複雜的心緒,將手中的白色瓷瓶塞到他手裡。
尉遲墨不解,打開瓶塞聞了一下,“這是什麼?”
“百花凝香丸!”香櫞悄聲說道:“此藥雖有還魂之效,但也是越早服用越好,即便晚了些,或許還能起到點作用,你試試看吧。”
尉遲墨身體一震,立刻沉下了臉,“你以爲我來,是要這個!?”
香櫞沉了口氣,側過身去,“我出來見你,就是爲了給你這個。”
“我不要!”尉遲墨把瓷瓶又塞回到她的手裡,“首先,我不是爲這事而來,其次我知道你師父師孃此刻不在家,這是你偷出來的,是不是?!我雖然不是好人,但也不能讓一個女人替我受過!假如我真想求莊主和夫人,我會光明正大的敲開靈臺山莊的大門!”
香櫞嘴角一勾,眼中閃了閃光,“如果你是替我擔心,那大可不必,師父師孃那麼疼我,又怎麼會真的忍心處罰我。如果你是不想欠我人情,那麼抱歉……今生今世,你都欠定了!”
尉遲墨心頭又是一震,香櫞雖然沒有與他正視,但那逃不掉的目光永遠都籠罩在心間最黑暗的地方,越是懼怕就越是清晰。
香櫞看了看手上的瓷瓶,又遞了上去,“她睡着比她死了,更讓你難受,可偏偏她現在不能死,反正都要救,我給的藥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即便這藥服下毫無起色,你心裡也會好受些吧,那我心裡也會好受一些的……就算爲了我,也不要再推辭了。”
尉遲墨的手抖了一下,慢慢伸了過去,接住瓷瓶。那邊,香櫞的手一鬆,接着一個閃身就從他的眼前消失了!
夜風淒涼,吹得葉片沙沙作響,直冷到尉遲墨心裡飄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