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絕推開房門,就見風無痕獨自站在那裡,背影孤傲而冷漠。那個一向對自己言笑無忌的皇子,此時卻是臉上凝滿了嚴霜。
冥絕單膝跪了下去,“殿下,所有的事情都是屬下一人引起的,請治屬下欺瞞之罪。此事已經有不少人得知,請殿下速報皇上,免得到時牽累了您。”他深深俯首道。
“你以爲事情會如此簡單麼?”風無痕頭也不回道,“你跟隨本王的時日也不短了,若是尋常小事,你瞞着我不打緊。可是,如此大事,你如果及早告知,本王還能稍作準備。但是現在,現在你告訴本王你和那個以謀逆論處的蘇常有關,你讓本王如何自處?萬一父皇追究下來,你知不知道,你的那些同僚恐怕要一起遭殃?”
冥絕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他曾經無數次想透露自己的過去,但是,那種骨子裡的深深自卑是永遠都無法抹去的。在徐春書那羣天之驕子眼中,自己是不合羣的人,那只是因爲自己不敢有牽掛,不敢和別人交心,但是,終於有一個人連同他的身手一起接受了他的冷傲,就從那時起,他臉上也會時不時出現一點笑容。自己畢竟不是冰山,也不想因爲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而失去現在的一切,因此,他選擇了隱瞞,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就讓自己承受這後果吧。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風無痕略略冷靜了些,他心中很明白蘇常這個名字在皇帝心中是多大的忌諱,連珉親王都惋惜不已的人,不可能是平常角色。如此想來,那女刺客恐怕也極不簡單。
“那時我剛進蘇府不久,起先只是個負責灑掃的小廝,後來蘇大人才覺察出我的武功,命人將我調到了他的密營。”冥絕似乎追憶起了那段遙遠的日子,“她是蘇大人的外甥女,從小就拜明師學了一身極高的武藝,因此極得蘇大人的器重,偶爾也到密營來調教我們一番,是那幫少年最傾慕的人。”
“也包括你在內?”風無痕突然問道。
“我算什麼東西?”冥絕自嘲道,“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仰慕的公子哥兒多得是,不過是到密營來散散心罷了,也正好借我們這些傻小子耍個樂子。偏偏我們這些人還爲了她各展所能,竭盡全力地討她歡心,用那極少的月例錢託外出辦事的教習們買些玩意兒送給她。誰都知道碧珊小姐壓根不在乎那些東西,一次又一次將別人的心意不屑一顧地糟蹋掉,可大家還是一如既往地追着她不放。”
“蘇大人規矩大,雖然我們平日爲他作了不少見不得人的事情,但一向除了常例銀子和飯菜外,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至於背叛的人,都會被毫不留情地嚴刑處死,以儆效尤。直到蘇大人被下獄的那天,一切才真的亂了套。蘇大人身邊的心腹老傑持了令牌來我們的小院,說是奉命來犒賞大家,所有人都很高興,畢竟山珍海味是很難得的東西。我是謹慎慣了的人,總覺得有些不對,因此只是少許用了些,想不到就是這救了我一命。”
“就是那個晚上,老傑迷倒了所有人,然後放火燒屋,我是在最後關頭才偷偷溜出來的,親眼瞧見我們最仰慕的碧珊小姐面無表情地看着老傑燒死所有的人,包括曾經的玩伴。不過,官兵來得很快,我見到他們陷入了重圍,還受了不少傷。我是僥倖從當初其他人挖到府外的地道逃走的,當時迷迷糊糊逃到了城郊的荒廟,爲了躲避風頭,我在那裡藏了很久。到了最後,我身上的一點點銀子都花光了,只能延街乞討,後來才碰到了義父,輾轉進了宮。”
風無痕聽着冥絕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也感到震驚不已,雖然曾經聽說過一些,但畢竟都是道聽途說,從來沒有這麼清楚。他已經有些明白了冥絕不想透露這些經歷的本意,“你剛纔對本王說的這些,除了那女人外,還有沒有別人知道?”他不得不爲自己和其他人考慮,如非萬不得已,他也不想犧牲冥絕這個心腹。
“除了碧珊,老傑應該也活着。”冥絕略作思索後答道,“看碧珊剛纔的出手,頗似傳聞中‘紅粉傾情’裡的那個女殺手,因此老傑一定是那個不引人注目的男殺手。不過,江湖傳說兩人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今次只有碧珊一人露面,實在是蹊蹺。那個逃走的人我瞟到一眼,絕不似老傑的模樣,應該不是一路人。”
老傑下落不明,這實在不是一個好兆頭,再加上那女子面對冥絕沒有一絲詫異之色,就可想見對方一定知道他在己方的地位。“冥絕,今天的事本王先不和你計較,你立刻帶人全城搜捕,務必將那個老傑拿住,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現在城門早已關閉,讓盧思芒下令,三日之內封鎖全城,本王倒要看看,那個人能跑到哪裡去!”風無痕靜下心來,沉聲吩咐道。
冥絕不解地擡起頭來,他實在無法相信,這位皇子居然還敢把這樣的任務交給自己,傳揚出去可是必定要失寵的大事。“殿下!”他脫口而出,“此事您不如交託徐大人去辦,否則……”
“你不用說了!”風無痕的態度十分堅決,“只有你認得那個老傑,再說了,事情已經到了這份上,如果傳了出去,即便你是父皇派過來的,本王也難逃一個失察的罪名,挽回聖眷也不用提了。縱是退縮也於事無補,你快去辦吧,遲了恐怕就真的糟了!”
“屬下遵令!”冥絕臉現決絕之色,雙膝跪下深深磕了一個頭,“殿下就等着屬下的好消息吧。”
福州城內的突然大索讓很多人都失了方寸,連風絕都不得不收攏了屬下。昨天欽差衙門的遇刺風波他也有所耳聞,雖然被說成是什麼勞什子的考驗,但他哪會輕易相信,此時的滿城風雨想必就是爲了搜捕刺客。可是,既然確實是遇刺,爲什麼要壓住風聲,這奇怪的舉動讓他不免懷疑起是否這位皇子欽差已經傷重不治。不過,僅僅兩個時辰,放出去探風聲的屬下就回報親眼在巡撫衙門見到了風無痕,這纔打消了他的疑竇。
老傑的日子就更不好過了,他怎麼會不清楚全城大索的目的就是自己,那些官兵幾乎是水銀瀉地般地搜索,任何荒屋鬼屋都不放過,甚至還開出了五百兩的賞格,懸賞百姓舉報可疑人物。這讓他不禁怒火中燒,堂堂一個身價上萬的殺手,那個皇子居然以如此低廉的價格想買到自己的性命,簡直是癡心妄想。
不過,當他明白風無痕真正用意的時候,已是見了一羣氣勢洶洶的官兵向自己撲來的情景。賞格越高,風險越大,百姓無不懂得這個道理,五百兩的賞格,風無痕又刻意說明此人只是個不傷人的獨行大盜,哪個人不願意撈上一把?當老傑看見那個躲在人羣中的麪攤老闆的時候,終於徹底醒悟了過來。
儘管他的劍法詭異,儘管他的身法極快,但面對着幾百名官兵,老傑心中還是泛起一絲無力感,就算殺過這一陣又如何,自己還能在那些聞訊趕來的侍衛手裡撐上多久?不過,多年的嚴酷訓練和殺手生涯還是教會了他不能輕易放棄,不過,這一切都在背後中了那陰柔而慘厲的一掌後完全終結。
老傑幾乎是用不可思議的目光看着突然冒出來的冥絕,心中竟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這些都是你當年教我的,現在原物奉還。”冥絕的聲音很低沉,但是有一種特殊的意味,“這是當年你火燒密營的報應。”
“好,很好!”老傑慘笑道,“死在你的手裡,我也算不冤。不過,要不是我沒有想到你會改了姓氏投進了皇宮,你也休想有今日的榮華富貴!”
“你們全都退後百步!”冥絕大吼一聲,幸虧今日的官兵多爲本地人,什麼都不知情,否則倒是一件麻煩事,“待本官收拾了此人,回去殿下會親自犒賞你們!”
原本擔心功勞泡湯的衆人這才放下了心,徐徐後退了百步,將冥絕和老傑留在了空蕩蕩的小巷中間。冥絕冷笑一聲,護身匕首乍現,又是匕掌並用地攻了過去。
老傑已是強弩之末,剛纔背心中的那一掌,讓他的五臟六腑全都遭受重創,此時只不過勉強支撐而已。他勉強用右臂擋下匕首,也不在乎那涌出的鮮血,低聲道:“阿絕,難道你就不想知道老爺當初藏下的財寶在哪裡嗎?”
冥絕不禁一怔,僅僅一剎那愣神的功夫,老傑已是急速退開了三步,手中已是多了一粒彈丸模樣的東西。他心叫不好,急忙將匕首狠狠向老傑射出,果然,老傑脫手將彈丸往地上一擲,一股強烈的濃煙立時籠罩了方圓幾丈之內,伴隨的還有一聲悶哼。
冥絕想都不想地追了上去,老傑在自己面前玩這個花招,無疑是白費勁,想當初,自己就是以追蹤和暗殺之術排在密營之冠,更何況他還受了傷,那血跡就瞞不過去。他壓根就顧不得通知後面的官兵,獨自一人循着那星星點點的血跡,向老傑逃逸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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