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承諾對帝王來說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因此往往是登基之前許諾無數,待到成功之後,卻總是誅殺功臣,剷除異己。風無痕雖然自忖不是那等兔死狗烹的陰騖之人,但他更知道風無方的精明,一個承諾若是就能讓他效力,怕是他早就投了別人麾下了。
“無方哥,你究竟要什麼?”他又走近了兩步,四目對視之下激起陣陣波瀾,“當年我落魄之時,便只有你未曾嫌棄,因此只要是能夠做到的,我絕不會吝惜。不過,這江山社稷乃是自太祖傳下來的,過分的要求便恕我無能爲力了。”風無方如此直接,實在不符合他平日的心性,所以風無痕已是犯了嘀咕。
風無方突然仰天長笑,他本就是內功精湛的武士,因此陣陣聲波在室內迴盪,刺得風無痕臉色大變。“好,你這句話說得痛快,若是你像風無惜那般直截了當地答應,也就太讓我失望了!”他突然伸出手扳住風無痕雙肩,一字一句地道,“我風無方不是那種得寸進尺的人,不過父王的前車之鑑猶在,所以不得不討一個說法。一句話,你若是能夠順利登基,就放我在西北二十年,不要聽信讒言召我回去。作爲回報,我將在任期之內爲你平定準噶爾部,掃除朝廷在西北的最大禍根。”
風無痕不由悚然動容,他沒有料到風無方始終抱着這樣的想法。當年風無方之父,前任安郡王也曾經任過西北大營的統帥,英勇善戰不說,殺伐決斷不遜於以往任何大將軍。然而,皇帝因爲幾個御史和重臣的密奏,爲防萬一而將安郡王召回,並且從此再也沒有讓他上過疆場,導致一代名將鬱鬱而終。若非八年前端親王風寰傑的失勢,恐怕大將軍之位怎麼也輪不到風無方。
“無方哥,西北大營的主帥歷來是五年一任,要爲你破例雖然困難,但並無不可。”風無痕權衡再三,終於開口道,“當年皇叔的遭遇我也很遺憾,不過三人成虎,流言之說禍亂朝廷,擾亂民心卻是自古有之,不得不防。既爲人君,便不得不慮及江山社稷,將一切禍根掐斷於襁褓之中,父皇當年所爲便是如此。無方哥,我知道,此時此刻若得了你的支持便能平安返京,但我不想作無謂的保證。一句話,你若是能讓羣臣始終認爲有放你在西北的必要,那此事就再無半點疑慮。”
風無方深深地看了這個堂弟一眼,嘴角又露出了一絲微笑。“無痕,你這個樣子還算有點意思,頗有些高深莫測的意思啊!”他徐徐轉身,負手走到窗前,傲然道,“你此話無疑是讓我攪亂草原局勢,此事你放心,我派在各部的細作不在少數,收買的親貴更是直達諸王公的身側。客圖策零想要憑一己之力奪取蒙古霸業,他的火候還遠遠不夠。”他倏地轉過頭來,面上又現出了一絲狡黠,“還是你對我這個堂哥就這麼沒把握?”
見風無方這般做派,風無痕的心中已是大定,禁不住也打趣起來。“無方哥,你如今可是誇下了海口,孤就在這裡應承你了。你什麼時候能在戰略上來一場真正的大捷,那個世襲罔替的頭銜就跑不了。雖說具有這份榮耀的皇族子弟大多都沒有什麼好下場,但孤以爲,安親王你也許會成爲第一個例外。”既然事情已成定局,風無痕也就順理成章地改了稱呼,不過話中的深意依舊十足。
何蔚濤連連求見皇后蕭氏無果之後,心中未免惴惴然,和他一樣不安的還有戶部尚書越千繁。九門提督的人牢牢看住了兩人的府邸,要出去一次幾乎是難如登天,到了這等時候,兩人就是再愚鈍也猜出了張乾的用心,因此只得在心底痛罵不已。不過,他們心中卻仍抱有希望,不說豐臺大營的展破寒乃是一員猛將,就連駐守西山的銳健營裡還有數萬忠於皇帝的將士。只要皇后蕭氏在關鍵時刻能選對立場,大勢仍然是傾向於太子風無痕這一邊。
太子東宮之中,幾個主事人正坐在那裡議事,臉上均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事情到了如今,已經早沒有了可以轉圜的餘地,皇后蕭氏的態度無疑成了目前最重要的關鍵。然而,這裡的每一個人都無法出東宮一步,形同軟禁的局面讓他們既惱怒又無奈。饒是像越起煙和師京奇這樣平日自負智計的人,此時也有些亂了方寸。
“陳老還是沒有消息麼?”越起煙第一個開口問道,“已經足足五天了,張乾的人把東宮四處都守得嚴嚴實實,看來是早已成爲了叛逆。他們能選在這個時候動手,應該已經知道了皇上的病情。若非他們算準了皇上會一病不起,回天乏術,也絕不敢這樣膽大妄爲。”
越起煙這話雖然在理,但若是尋常人聽見,定是一個大不敬的罪名,就是海若欣等人也不由色變。許久,師京奇才艱難地開口道:“如今真的連一個人都出不去,東宮的採買差役都被封在了府裡,他們現在就只差沒進來拿人了。”事情到了現在的地步,他不由深恨自己的短視,但整個東宮都被封鎖了消息,他這樣的謀士頓時如同瞎子,半點主意也想不出來。
這種場合,紅如一向是保持沉默的時候居多,但此時,她卻想起了浩揚早晨向她提過的事,猶豫半晌還是說了出來。“你們可曾想過從東宮中另尋出路?”她皺着眉頭髮問道,“我曾經聽浩揚說過,那個一直在偏院中神神秘秘的名匠南宮凜說過,東宮的地勢險要,歷代皇帝都有所佈置,絕不止正門和側門幾個出入口。”
海若欣立時忍不住立起身來,“紅如,你這話當真?”也難怪她們忘了此事,須知風無痕將那人留在府中之後,只是不時供應他各色材料,四季蔬果並飲食衣料都不缺,就是命普通下人不得打擾。一直以來,只有幾個孩子時不時地去溜達一番,當中就屬浩揚和南宮凜來往最爲頻繁。
“王妃,我以爲不妨再去詢問試試,老是困在王府中也不是辦法。”紅如擡起頭來,面上滿是堅決,“如今只有義父一人在外,萬一有事連個可以託付的人都沒有。再者,殿下的音訊算是全都斷了,我們這些人不能總在府中坐以待斃,至不濟也得找到可以容身的地方。”
不過,當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和師京奇這個書生終於面對着陰森的地道入口時,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只那股黴臭的氣味,衆人就明白這條道已經許久未曾啓用過。他們此時才醒悟到南宮凜那時一臉似笑非笑表情的深意,不由都是心中惱怒。思前想後,海若欣還是召來了張金榮和廖隨卿,這兩人跟隨風無痕幾近十年,在忠心上可保無虞。
但探過之後的結果卻讓衆人異常失望,張金榮和廖隨卿確實毅力絕佳,在那種渾濁的空氣下一連探了三次,但最後雖然找到了正確的途徑,卻已然精疲力竭,再者他們擔心出口還有其他佈置,若是一路奔到那裡卻無法出去,那就恐怕只有倒斃其中一途了。這種情況下,大家的情緒不由又低落了下來,然而,一個人的突然來訪讓他們又生出了希望。
儘管平素不喜管閒事,但宋奇恩卻常常到南宮凜這邊閒逛。踏進院子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惹上了一個大麻煩。不過,在東宮待的這些日子,人家好吃好喝地供着他,鮮有勞動的時候,而且還讓他交上了南宮凜這個脾氣相投的朋友,因此雖然他也是倔脾氣,此時面對那幾個女人,也不得不應承了這個麻煩的差事。
他按照先前兩個侍衛的指點在地道中快速掠動身形,經過了一盞茶功夫的狂奔,終於看到了一點光亮,不過待到近前一看,他卻幾乎倒抽一口涼氣。那是幾根粗若手臂的鐵柵欄,雖然已經鏽跡斑斑,但也不是光憑蠻力就能解決的。所幸之前和南宮凜相交時,他曾經用一顆珍貴的解毒丸交換了一柄削鐵如泥的匕首,此時便恰好派上了用場。饒是如此,他也頗費了一些氣力作遮掩功夫,待到真正從地道中探出頭時,也已經是下午了。
宋奇恩隨手將外衣捲成一團,藏在一處不顯眼的角落之後,這才露出了裡頭的一身普通裝束。他施施然地在大街上負手而行,平常的面貌和衣物沒有引起巡丁的半點重視,也正是因爲如此,一路上他聽到了不少百姓的低聲議論,心中已是煩惱萬分。看這情形,東宮的那些人要最終逃過這一劫,就得看宮裡的皇后如何決斷,事情還不是普通的棘手。
他輕車熟路地找到了郎哥的隱匿之處,略一猶豫才掩了進去。雖然兩人還算熟絡,但這個時候,他卻不得不打起小心,若是此地早被人識破,那他今日的行止就免不了被人勘破,惹來的後患可不是那些嬌滴滴的女子能夠承受的。好在他很快發現了幾個熟人,一顆懸着的心也就落了地,不過還是謹慎地沒有露出行跡。
“陳老,你用不着擔心,那位主兒是逢凶化吉的人物,不會被這點小事難倒。”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若非宋奇恩耳力極其出衆,怕是根本聽不到半點聲響。他分辨出郎哥的方位後,毫不猶豫地朝那個地方潛行了過去。